《洛神赋》逆水如殇

15、第十五章

　　今天午市钟声刚过，佑安堂便如往常的一般开门看诊。佑安堂位于洛城南市较为繁华的地带，店面不大也不小，前厅供患者诊病抓药，后院则是慕初尧私人居住的地方，除了医馆的医师和伙计，一般是极少有人来的。

　　佑安堂除了慕初尧外还有两个大夫，医术虽不及他，但是在整个洛城也算的上数一数二的了。因此慕初尧本人是很少专门坐诊的，即便是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他出手，也全然看他心情了。

　　卓新便是一年前来佑安堂的打杂伙计，看诊有坐堂大夫，抓药有学徒，所以他的工作也很简单，就是每日打扫卫生，接待病人。

　　“您先稍等片刻，前面那位老妇人结束我便告知您。”安顿好一位看病的大爷，卓新觉得佑安堂的生意当真不错，虽说他们开医馆的用生意不错有些欠妥，可他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了。

　　尽管老板慕初尧脾气冷淡，看病也随心情，可不得不说医术是绝对的高明，而且整个佑安堂的药材诊费也十分有趣，凡是普通百姓的看病抓药都是洛城最低价，而对于那些高官商贾则是另外收费的，往往是身家越重，收费越高。不过对于那些有口皆碑的好人，佑安堂还是凭良心收费的。这样一来附近百姓基本上都会选择来佑安堂来诊病。至于那些达官贵人么，最怕有钱没命花，真到了病急之时谁还在乎这些。就在卓新脑瓜里胡思乱想之时，只见外面来了一位头戴纱笠的姑娘在丫鬟地搀扶下走了进来。

　　卓新赶忙上前，还未等他开口，那个丫鬟便先开口了：“我家小姐不舒服，还劳烦小哥请慕大夫来为小姐看诊。”

　　听到姑娘的话，卓新也不意外，自己在这一年里不知见过多少想要直接找慕先生看病的，他面带微笑道：“不好意思啊姑娘，慕大夫他今天不坐诊的，还望姑娘和你家小姐见谅。不过还请姑娘放心，我们医馆的陈大夫是行医四十年的老大夫了，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陈大夫自然是好，可是我家小姐这病却是只有慕大夫可以医治。”

　　“这个……”卓新显得有些为难，他们老板的脾气店里的人都清楚，说今天不看诊今天就一定不会看诊，可看眼前这两位的架势似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似是看出他的为难，丫鬟随即开口道：“这样吧，你直接去找慕大夫就说我家小姐是虞洛公子介绍来的，想必他听到虞公子的名字自然会帮我家小姐诊脉的。”

　　虞洛公子？卓新是没有听过这号人物的，仔细打量着这二位客人，心犯嘀咕，这位小姐从进门后就一言未发，所有吩咐皆有丫鬟交代，不过看二人的衣着打扮也应该是有些牌面的，只不过他家先生一向只遵从自己的意愿，也从未看过谁家的面子，这个虞公子着实让人难以信服。

　　“你若是不信尽管去问你家先生便是，我们在这里等着，若是他不愿意见我们，我们即可就走。”

　　“好吧，那二位姑娘在此稍等片刻……”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便去通报一声吧，不过以自己以往的经验，这二位姑娘怕是要白等一场了。

　　见伙计走远，芸儿提着的一口气突然松了，她有些担心的看向苏木槿，低声说道：“小姐你真的确定慕公子会见我们吗？”

　　“自然。”苏木槿倒是十分自信，倘若那日易容成芸儿的是慕初尧的人，那么今日她既然来了，便没有不见的道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卓新便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朝她们走了过来，微微弯腰，伸手向后，低声道：“我们家先生说了，姑娘诊脉不宜在人多之处，还望二位随我移至后院。”

　　“那便有劳了。”客气回礼，芸儿搀扶着苏木槿跟随伙计来到了后院屋内。

　　将她们带到地方，卓新便转身离开，走时还不停回头看去，似是想不通今儿老板是怎么了。

　　推开房门，苏木槿便看到慕初尧坐在窗边的卧榻上看着书，他一身白衣静坐于桌边，黑色如瀑的长发半束半散，窗外投进来的阳光刚好打在他的身上，给人一种梦幻迷离的感觉。走近一看，他面前的桌上还摆着棋盘，棋盘上是一盘残局，而他手中拿着的便是这残局的棋谱。

　　透过纱笠的缝隙看着面前的人，苏木槿想，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距离审视着慕初尧，他的肤色有些泛白，却并非毫无血色，更像是带着些柔弱，然而他的眉似利剑，高而挺拔的鼻梁有如刀锋般笔直，下面衬的是轻薄的嘴唇，精致的五官仿佛有些矛盾，在他的脸上却是如此完美和谐。就好像，他就该是这样的。

　　“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是叫虞美人呢？还是苏木槿？亦或是.......南宫槿？”慕初尧一直是低着头的，直到他说出南宫槿三个字时他才缓缓抬目将视线落在了苏木槿身上。

　　苏木槿并不感到意外，她缓缓摘下了斗笠，笑眼莹莹地看向慕初尧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南宫槿，公子唤我苏木槿便可。”

　　看了眼自己前方的位置，慕初尧抬手道：“请坐。”

　　略微点头，苏木槿款款落座。

　　抬眼审视着来人，慕初尧看出了这才是苏木槿本来的容貌。她肤如凝脂白皙透亮，眉像远山不描而黛，眼若丹凤媚而不妖，唇似丹霞娇艳红润。果然还是这样更漂亮，他眉眼微弯，嘴角略扬。

　　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苏木槿有些意外，挑眉问道：“慕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苏姑娘是来看病的？”刚刚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就像是幻觉一般，慕初尧慢声道。

　　“这是自然……”

　　“那敢问姑娘是什么症状？”他说话平稳，语气沉着，“劳烦姑娘把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

　　苏木槿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远处的芸儿，两人相视一笑，她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慕初尧，只见他拿出手帕垫在她手腕处，开始芤脉。

　　“我家小姐近日来有些食欲不振，似乎有些嗜睡，精神也不是很好，偶尔还胃不舒服老出现恶心的症状，不知慕先生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芸儿已经来到身后，她详细描述着自家小姐的症状。

　　把脉的手有些微僵，慕初尧将本来落于手上的视线转移到了对面人的脸上，只见那人笑眼盈盈的看着自己，嘴角也衔这一丝笑意。

　　缓缓收回了诊脉的手，慕初尧认真的将覆于苏木槿手腕上的帕子整齐的叠了起来放到了一帮，随即开口道：“我该恭喜姑娘，这是喜脉。”

　　话音刚落，还未等苏木槿和芸儿开口说些什么，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屋内三人都意外地转头望向门口。只见一人匆匆推门，衣着考究，手拿折扇，一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三人，快步上前，急切道：“什么情况，喜脉？谁的孩子？”

　　苏木槿没有说话，将目光落在了慕初尧身上，慕初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问了一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顾少卿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他有些看热闹的指着慕初尧问道：“不会是‘你的’吧？”

　　“你的。”

　　两个你的同时出口，只见顾少卿和苏木槿皆是一惊，不过苏木槿也就惊讶了一瞬，立马便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她饶有兴致地看了眼顾少卿，又看了眼慕初尧。

　　“谁的？”他似是没听到一般，又重复一遍。

　　“你的。”慕初尧又回答了一遍。

　　“不可能？！”顾少卿否决的迅速。

　　“算日子，苏姑娘这喜脉也就不足半月，这么想来也就只有你替我去暮春阁那晚的事了。”

　　“可是我当时明明中了迷烟昏了过去，不是你把我带了出来吗？”

　　“原来如此，我说呢再次去找顾少爷时，却是人去楼空了。”苏木槿适时开口，“唉，可惜了我这孩子这便没了父亲。”

　　“为什么我有一种被诅咒的感觉。”

　　苏木槿没理顾少卿，目光转向慕初尧好奇的问道：“我倒是想知道我一个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如何就有了喜脉呢？”

　　“这是根据你描述的症状得出的结论，我觉得并无差错。”慕初尧如实回答。

　　“可你也把了脉不是吗？”

　　“姑娘脉象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尺脉沉取不绝，毫无病症之势。”

　　“那先生为何说我有了喜脉？”

　　“既然姑娘说是来诊病的，那么自然得按着姑娘的想法来不是吗？”

　　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他一语，顾少卿顿时觉得自己跟不上他们的思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苏木槿顿了片刻直接开口道：“敢问慕先生那里是否有一方从魏府得来的砚台。”

　　“有。”收了棋盘，慕初尧将原放于桌下的茶具摆了出来。

　　“那如果方便，还望慕先生能将砚台让给我。”

　　“你要的到底是砚台？还是砚台中藏的东西？”慕初尧摆出四只杯子，依序将茶水倒入杯内，拿起一盏将其递给了苏木槿。

　　“先生聪慧，自然知道。”苏木槿结果茶盏，握于手中，并未入口。

　　等了片刻，并未见慕初尧将倒好的茶水递给自己，顾少卿开口道：“我的水呢？”

　　“我以为你不爱喝白水。”

　　“可你明明是倒了四杯啊。”

　　没再说些什么，慕初尧再次看向了苏木槿：“让给你也不是不可以，那东西于我无用，可毕竟这东西在我手里，你要拿什么东西来同我换呢？”

　　“华佗的手稿五禽戏你看如何？”

　　“所以你是打算用我的书，来换我的东西？”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苏木槿捧着的茶盏，好奇开口，“你不会是怀疑我下了毒吧。”

　　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没有喝水的缘故，苏木槿欠声答道：“抱歉，因为我自小便不太爱喝没有味道的东西，所以……这样，我以水代酒先敬慕先生一杯了。”直接喝完杯中的水，苏木槿还不忘把杯口往慕初尧方向一斜让他看清，随即便继续道，“至于你说，拿你的书来交换你的东西，这木槿便有些不懂了，这书既然当时送给我了，自然就是我的东西，用我的东西换你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问题。”

　　苏木槿口齿颇为伶俐，这让慕初尧一时难以还口。顾少卿在一旁不厚道的笑出了声，迎来了某人凌厉的目光，可本人毫不在意，拿起了桌上剩余的两杯茶水递给了芸儿，拉着她一起坐到了另外不远处的桌椅旁，还不忘提醒他们说：“你们继续，莫要管我们。”

　　收回目光，慕初尧见苏木槿不知几时出现在手里的五禽戏，还不忘朝着他晃了晃。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他伸手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折叠的整齐的纸张，放到桌上推到了苏木槿面前。

　　见他没有丝毫犹豫，苏木槿也直爽的将书还给了他，拿起桌上的纸，打开粗略一览，满意道：“慕先生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槿儿在此谢过了。”

　　“我很好奇，你要这名单有何用处？”慕初尧拿回医书，将其收回袖中，不忘一问，这名单上虽说大到一品官员，小到平头百姓都有记录，可也没有什么更为详细的记录，他有些不明白苏木槿千方百计，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把名单拿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便是槿儿的事情了，还望慕公子莫要牵涉太深。”这是忠告，也是警告。收了名单，苏木槿起身拜别，既然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便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她跟眼前这个人最好是不再有交集，这对谁都好，“那么，苏木槿就此别过了。”

　　“等一下……”见她起身，慕初尧也缓缓起身，“慕某想再问苏姑娘最后一个问题……”

　　“何事？”

　　“我想知道那个陈雄，后来如何了？”

　　屋内所有人皆是一惊，任谁也没有想到慕初尧会由此一问。

　　“死了，大约在一年前，死于我手。”苏木槿说的毫无感情，原本明亮深邃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侧灰蒙蒙的东西，失去了它原有的光泽，“若是慕先生没有别的问题我便告辞了，愿我们后会无期。”

　　没有再多说什么，苏木槿带上纱笠便携芸儿推门离开了。

　　“你为何要问这个？”顾少卿实在是不知道慕初尧的想法。

　　慕初尧看着前方离去的背影心中有这说不清的感觉，他缓缓开口：“据我所知，陈雄于十几年前因为苏木槿母亲之故，右腿筋脉被伤，成了残疾，之后便辞去了捕头一职，妻子也因为嫌弃他，留了一纸休书离开了，自那之后他便一蹶不振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

　　也就是说即便是成了这般状况，苏木槿仍旧选择了报仇，没有丝毫犹豫。

　　听完他的话，顾少卿似乎明白了慕初尧为什么会由此一问了。

　　从屋内出来，苏木槿周遭的气压似乎都有些沉重，芸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扶着苏木槿的胳膊走至佑安堂前厅，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便开口道：“刚刚慕先生说小姐是喜脉时，芸儿也着实是吓了一跳……”

　　“什么喜脉？谁说的槿儿有了喜脉？！”突入而来的声音飘入耳朵，芸儿同苏木槿皆是一惊，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