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迷藏》栖凰

2、{迷藏-PART TWO}

　　Part B

　　阴霾的天空，下着雨。
　　这样阴郁的天气已经好久了，听说是几几几号台风又来了。从暑假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放过晴了。
　　感觉，世界不再是以前的世界了。面目全非。

　　四楼都是六年级的新生，往日的沉寂被打破。
　　伊凌一次又一次的找不同的理由去四楼，倒水、去办公室、找人……可却一次又一次的愣在了茫然的一片新的面目中。
　　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最后一次看见卓之煜是六月里的某个下午。整个季节里，伊凌唯一允许自己任性的一次。那是他在学校的最后一天，过了那天，整个四楼都会变得空空荡荡的。
　　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没有花前月下的邂逅更没有英雄救美的桥段，现实中容不下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缘分。他们每天用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时间走不同的路回家，甚至从未又出现过像童话一般的巧遇或是同路。
　　只是那天，伊凌在他的时间，用他的方式，走他的路。于是，理所当然的，卓之煜走在了伊凌十米以外的前方。

　　他总是昂着头，一脸事不关己的微笑，他不可能低头。所以伊凌让了一步，安静的跟在他的后面，细心的保持着距离，她想让自己好好的自私一回。
　　一段路，走了很久很久，他始终没有回头。
　　高瘦的影子、总会翘起的头发，黑色的包双肩单背一晃一晃的，秋装的校裤、崭新的颜色，白色的长衬衫轻轻被风吹起。每一步走得都很自然，虽然脚步不快虽然高高的挥动着手虽然漫不经心，但还是他的独一无二。
　　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演绎出来的独一无二。
　　伊凌跟着走了几站路，还是停在了第三个车牌下。看着车牌上公车的末班时间，她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再陪他走完最后的剩下的路了。他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不知消失在哪个转角的路口。
　　伊凌遥望着那个影子，有什么不动声色地裂开。

　　天空很暗，陌生的马路上陌生的车牌下，她垂着头，无力的靠在长长的柱子上。
　　卓之煜不知道她的名字，卓之煜没有好好的注意过她在这整整的一年半里，卓之煜不会在大大的心海里留一个小小的缝隙给这个陌生的女孩。
　　她忽然发现，在他的世界里，她，什么都不是。

　　从小，伊凌便不是一个坚决的人，对什么都很不下心来。
　　小时候因为不忍心把自己唯一的一块钱给了路边的老太太。稍微大一点了又因为不忍心儿把一碗好好的肉给路边的野狗吃。直到现在，还是狠不下心。
　　于是如今，也只能偷偷地，偷偷地在心里埋藏一份过期了的不被在意的思念。

　　很多很多是不得不承认的。
　　比如，他完美的让人无可挑剔。
　　比如，他确确实实已经走了很久了。
　　比如，她喜欢他。

　　他们说，卓之煜去北京了，那是他的家乡。伊凌从别人的口中辗转得知他现在在北京的N中上高中。于是，伊凌不假思索地把目标定格在了N中，在九年级里出人意料的发奋图强。
　　她没有他的一张照片，他不曾安安静静的对她一个人笑过。她所有的，只是那些少得可怜的零零碎碎的残缺记忆。

　　倒数第二次月考结束，中考进入了倒计时，整个班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
　　“对了，你听说了没？”似乎为了缓解气氛，伊凌的新同桌和后面的女生谈天说地。
　　“什么呀？”
　　“王蔓宁呐，她找了个男朋友啦，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听说还很出名呢。”伊凌匆匆的瞥了他们一眼，继续在草稿纸上计算着最后一步。
　　“谁呀？”
　　“好象叫，卓什么的。”笔尖停顿，一点一点的抬起头。”卓之煜，好像是的。”伊凌恍惚了一下，有什么疙疙瘩瘩地恍在半空中，左摇右摆。
　　“对了，伊凌。你和王蔓宁熟，她的男朋友是不是卓之煜呀？”女生笑着问。
　　生硬地牵动嘴角，”不知道哦。是蔓宁和你说的？”
　　“是呀。哎，真是记不得拉，反正叫卓什么的，下次我再问问她。”伊凌低下头，一用力，自动笔芯一下子跳开，心不在焉的换了一根长笔芯。
　　十分混乱地再一次草稿纸上的复算。有根号，是烦人的三个方程组，还有一种一种要列下的可能性。原先的计算不知道是哪一步错了，总之和验算出来的结果搭不上边。
　　是，哪一步，错了呢？
　　是，哪一步，错了呢？思绪混淆着，像一片迷雾看不见终点。
　　去分母错了？化方程组错啦？可能性列错啦？验算错啦？一点都想不出来。停顿笔尖的那一刹那。

　　思绪跳转。
　　是，哪一步，错了呢？
　　王蔓宁问他借过书，王蔓宁和他一起谈笑风生，王蔓宁喜欢他。什么都对了，什么都没错呀。可为什么当他们在一起，当他成了她的男朋友，当她成了他的女朋友。怎么就，什么都错了呢？
　　错了，错了，错了……
　　错的，一塌糊涂。

　　放学的路上，伊凌第二次走上了那条路。上次是跟着卓之煜来的，偷偷摸摸地、小心翼翼地、不露声色地。
　　天灰蒙蒙的，下着一丝丝细小的雨粒。她的发丝垂过眼睛，没戴眼镜的目光茫然的没有焦点。仿佛一切都有着一层淡淡的雾，看不清。
　　秋天似乎真的开始了，两旁的香樟开始飘下叶子。一片片枯黄的叶子，一点一点的旋转，以最美丽的姿态落在地上，夹杂着蒙蒙细雨。那么的萧条。
　　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闪烁着红绿黄的交通灯，一条条黑白分明的斑马线。
　　行人很少，似乎一切都是飞驰而过的。只有在香樟底下的伊凌，低着头捧着书拖着柔和的步子一点一点的前移。
　　这是他每天回家的路，可现在就连这儿也找不到他的半点气息了。

　　仿佛是凭空消失在半空中的人。
　　可分分明明却又那么真实的存在着。

　　总是会在抬头时想起某个人嘴角不经意划过的微笑，总是会无缘无故的想起关于某个人的零零碎碎的记忆，总会不知不觉地就走某个人走过的路做某个人做过的事。
　　是不是真的很傻呢？
　　但现在即使在做更多也没有用了。
　　他已经开始为另一个女生在雨天里挡雨在晴天里顶伞。他会在她哭的时候帮她抹眼泪，会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给她讲笑话，会在她微笑的时候陪她打闹。
　　只是，她，不是，他的她。
　　终于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陌生人，就算是擦肩而过也不会为对方回眸的，陌生人。
　　又或者哪一天还会再一次遇见他，站在王蔓宁的身侧对自己露出一脸落拓笑意，甚至会和自己打招呼。只是她，在他身后默默无闻的她，却只是他所守护的人的闺蜜，仅仅那样而已。
　　风很大，伊凌搓了搓手，顶着风，不觉涩涩地笑了。鼻子略微有点酸，深吸了一大口气。或许，是时候，该好好的爱自己了。

　　初三过的很辛苦，一面在课堂上听老师的飞速讲课一面自己抽时间复习过往两年的，平凡的女孩在初三的一年里变得格外耀眼。
　　月考次次第一的成绩让伊凌不禁鹤立鸡群，倍受瞩目。麻木的进行一次次的考试，麻木的复习一叠又一叠的内容，麻木的走过一片一片的夸耀声。周而复始的生活尽管是那么无趣，谈不上一丁点的快乐，但起码让伊凌在志愿表上可以毫无顾虑的天上北京N中。
　　接下来的一个暑假，伊凌自然是快乐的。因为好的不能再好的成绩让爸妈对她言听计从。她想终于可以去北京了——他的，家乡。

　　约好了莫昔和王蔓宁一起出去走，伊凌等在校门口。
　　其实真的是不想和王蔓宁一起出去的，越来越不喜欢她了，因为很多很多原因。可是莫昔一个劲地拉了她们两个人。伊凌也找不到什么推辞的话就匆匆地应下来了。

　　“真是越想越不像呀。一点也不像。”
　　“谁说的呀，瞎说你，我和他眼睛不是一样很大么。真是的呀。他可是我亲表哥呀。”一回头就听见莫昔和王蔓宁的争吵，她们总是这么吵着吵着。伊凌微笑着迎了上去。
　　“伊凌，来这么早呀。”莫昔也笑着说。
　　“呵呵，是呀。你们又在吵什么了呀。成天到晚就知道吵，真是的。”依然笑得很淡然。
　　“是说嘛，都是莫昔拉。真是的。吵什么啦，不像就是不像。之煜都是那么说的。哼!”目光停留在王蔓宁身上的那一刻，世界停顿了一秒。
　　又是，从她口中的说出来的，卓之煜。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一下子变得豪无还手之力。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好么，无论怎么说，蔓宁都是好女孩，他们，在一起，会很开心的吧。
　　应该是，很开心很开心的。幸福的要死，是么？
　　“切切切，乱说去吧你。我懒得离你。猪都知道，你们家卓之煜和你一伙的。他说的哪算数呀。是吧，伊凌。”
　　你们家，卓之煜。真的，是在一起很久了吧。
　　“嗯，是啊。小两口说的话怎么算数。”漫不经心的附和着，从容不迫的微笑，其实手心早经沁出了一把冷汗，到今天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释怀。
　　“哇，好呀，你们俩合伙欺负我。不行，伊凌最公正了，让伊凌来说说，人家莫少桀和你真不像嘛。”王蔓宁脸微微有些泛红。
　　“好，伊凌。你给说说像是不像。”莫昔也不服输地说。
　　伊凌扬了扬头，理理漫天纷飞的思绪，拼命在记忆里寻找莫少桀的影子。有一点点的记忆，是那个常常和卓之煜在一起的课代表，似乎一样是白白净净。但他们毕业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一年多没看见了，加上从来没怎么注意过，于是半天都怎么也想不起那张脸。

　　忽然发现，原来一年半的时间，在自己转校来后的一年半里，原来一直都只是那么专心的注意着卓之煜，忽略了所有身边匆匆来去的过客。
　　就像是为了到达终点，错过了所有沿途的风景。

　　“呵呵，莫昔，帮不了你了。我也忘了你表哥长什么样子了。很久很久没看见了。”伊凌尴尬地笑着。
　　“噢，对了，莫昔。你不是有照片嘛，给伊凌看看吧。到时候就知道像不像啦。”王蔓宁笑着说。
　　“好，谁怕谁呀。”
　　她们又来了，伊凌看着这两个孩子气似的丫头，不禁笑了。

　　那张小小的照片交到伊凌手上的时候，她正安静地站立在平地上，看着天空的颜色。
　　淡淡的，白色和很淡很淡的浅蓝色的交汇，像是梯田一样一层一层的堆积，细微中透出阳光的淡黄。
　　去年的夏天，可不是这样的呐。
　　去年的夏天，是那么的热烈。颜色分明，粉蓝的天，亮白的云，灼烧的刺眼的光线总让人想哭。阳光那般炙热，还不隔几天就有惊天动地的台风。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永远平静不下来。
　　再看看现在的”波澜不起”，果真是什么都变了。
　　他和那个夏天的气息，他们的气息，一点也不剩了。

　　手握着照片，抬着头看天。忽然觉得，要是能有一张卓之煜的照片就好了。伊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低头的时候，不知是出于哪种不知名的因素，忽然很想哭，不大的眼睛里面晶晶莹莹。就是没有理由地想哭了。
　　夏天微微的光从她背后照射过去，前方是淡淡的黑色的影子。盖住了自己的手，和手里那张小小的照片。

　　有些灰暗，在自己的影子里面，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满是汗水的手心里的那张照片。
　　有些泛黄了，是一张大头贴，背景很淡也很少，只有蓝蓝的天，白白的浮云，像是文艺片里回放的慢镜头一样，拖得很长很长。
　　低下头，发丝垂过眼睛，模糊的一面水光中间杂着细细碎碎的刘海，看见了很模糊很模糊的淡淡的影子——是照片上男生笑的时候，嘴角的波纹，一点一点越来越淡。
　　有些不可置信的用手揭开挡在眼前的刘海——露出男生干净的脸庞，白皙清澈。

　　他的笑容，曾明媚了大半个冬天。

　　手微微的颤动，指尖一用力，指甲的顶端有些泛白，接下来是迷离的粉红色，很有层次的淡下来。整个人都狠狠的抽蓄了一下。
　　动作变得那么的僵硬，像是整个人抽筋了一样，愣愣的发痛，一滴水珠不合时宜的跌落下来，滚烫滚烫的砸在微微有些泛黄的照片上面的，男生的脸上。
　　伊凌一点也不敢动弹，寒意从脚底一点一点的蔓延上来。手像冰一样冷，没有一点温度。

　　“怎么了。伊凌。”
　　“啊？没，没事。”
　　“像么？很像的吧。”
　　“他就是莫少桀么？”
　　“是呀，很帅吧！”
　　“恩？……恩……。”

　　没有拿错照片。
　　没有拿错照片。
　　没有拿错。

　　那什么错了呢？那谁错了呢？

　　篮球场上尽情奔跑的男生是他，那球赛上拿第一的男生又是谁？
　　那个夏天里把书递给王蔓宁的男生是他，那写下一行漂亮楷体的书的主人又是谁？
　　每天匆匆忙忙去老师办公室捧一大叠书一大叠试卷的人是他，那和他在一起的天天出现在眼前的男生又是谁呢？
　　午后在空旷教学楼的楼梯里拍打着篮球去参加篮球赛的人是他，那放学后走在一大群教师后面被伊凌叫了一声“老师”的是他，那个夏天被伊凌跟着一路走回家的男生是他……
　　是他，是他，还是他……

　　她口中的卓之煜，她心心念念的黑发飞扬的男生，让她拼了命也要考到去北京的男生，还有王蔓宁那个疼她爱她的男友。
　　哪个才是他？
　　哪个才是卓之煜？哪个又是莫少桀？

　　如果说，一直为了终点而错过沿途的风景是无法挽回的，那么如果沿途的风景摇身成为一直追逐的终点，那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