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似暗香来》酒雾

4、吃瓜现场

　　陆燕生是第四天回学校上学的，郑元亮却并没来。

　　他穿着学校的蓝白校服，散漫的走进教室，目光看到座位上安静写东西的尤香时脚步一顿，随后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走进了教室。

　　肩上的书包被他随手一扔，重重的砸在桌子上，尤香笔尖一划在干净的本子上划出一道细长的黑色笔印。

　　她皱了皱眉，但是并未抬头，继续算题。

　　陆燕生看到她的反应眼神阴冷，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把书包囫囵的塞进了课桌里面，伸手敲了敲尤香的桌子：“喂，同桌，你前几天的课堂笔记呢，借我看看。”

　　因为是高三，高考近在眼前，但高中学的大部分知识尤香早已经不记得，她不是天才，只有勤能补拙，这是无论重来多少次都让她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和陆燕生有一丝一毫的交集，哪怕是说句话而已。

　　虽然她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但尤香心里总是有那么一丝渴望。

　　尽管迷茫，尽管绝望，尽管无可奈何，但她总在想如果她能够活下去，如果她还有未来，如果她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所以她不敢懈怠，也不敢放弃。

　　而这个时候还来搭话的陆燕生就显得格外的不识趣。

　　她慢慢的呼出一口气，语气冷硬：“我没记。”

　　陆燕生神情微妙，眼光晦暗，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又咧嘴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充满了恶意的，果不其然，他紧接着就伸手抽走了尤香的笔，握在手中翻转。

　　尤香从习题集中抬起头来，陆燕生的神情中分明带着挑衅，他语气得意：“笔记没记，老师讲到哪里总记得吧。”

　　尤香看着神情严肃，并不言语，陆燕生那张带着得意的脸从刚开始的暗含笑意到面无表情再到阴沉冷冽。

　　她的眼神并无多少戾气，仅仅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但是陆燕生分明从中看到她在说，你在想什么，我知道。

　　你真幼稚！

　　这种被轻视和嘲弄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心底瞬间窜上一股无名怒火。

　　他一向随心所欲，正想发作的时候，目光瞥到了尤香身侧攥紧的手，隐约可以看到指甲轻陷掌心，周边一圈红色的印迹，甚至稍一细看还能察觉到她手臂的颤抖。

　　再去看她的眼睛，那份镇定和从容下分明有不易察觉的恐惧。

　　但尽管如此，她仍旧和他对视，眼神不躲不避，像是要证明什么。

　　一时之间，陆燕生的火忽然就这么散了，他心底想，其实她也不过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只不过脾气古怪了些，自己身为一男的这点度量都没有吗？

　　还是别把人吓坏了，毕竟是个姑娘，自己难道还真能和她动手。

　　他无从得知尤香的恐惧是因命运的嘲弄和轻视，只以为她和其他人一样畏惧他的强势和力量。

　　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氛围，处在两人周边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捕捉到。绝大多数人都是敬而远之的，他们没有忘记郑元亮的下场。

　　但是也有些年少慕艾的少女，怀揣着某些稚嫩又可笑的心事，自觉是那些电视剧里，书本里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姑娘，小心翼翼的凑向前去。

　　温飘飘显然就是其中翘楚。

　　她有一张青春俏丽的面庞，脸上沾染点羞怯的红晕，顶着教室里众人的注目，小心翼翼，又含羞带怯的挪到了陆燕生的身边。

　　然后吐气如兰的说：“陆燕生，我记笔记了，你要看吗？”

　　少女的介入让尤香和陆燕生之间那股不同一般的气氛眨眼荡然无存。

　　陆燕生的视线从尤香的身上离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是听到了尤香松了一口气。

　　而温飘飘，她微低着头，双手捧着粉红色的笔记本，姿态虔诚的仿佛等待神眷的信徒。

　　少年桀骜不驯，一扬眉，一举手都带着她不曾有过的洒脱和恣意。

　　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

　　教室里的人摒息以待。

　　陆燕生会是什么反应，尤香不必去看便知道，心情好的时候他或许还会迂回婉转的表示拒绝，心情差的时候对方能得到的除了一张死人脸就是一顿终生难忘的羞辱。

　　而陆燕生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

　　察觉到陆燕生的注视，温飘飘甚至都要忘记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的攥住然后提起来。

　　恰在此时，陆燕生忽然轻笑了声，然后态度轻慢的，像是施舍般的从温飘飘的手中抽走了那本粉红色的笔记本：“谢了，同学。”

　　温飘飘只觉得飘飘然，完全不在乎其实陆燕生连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在乎陆燕生那居高临下的态度。

　　这么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这么轻飘飘的结束了，所有人又重新坐回了座位。

　　而陆燕生目光落在桌子上随意摆放的笔记本，没人知道，在温飘飘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内心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温飘飘，他好像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处理那个局面。

　　他的本意也并不是惹怒尤香。

　　陆燕生的反应让尤香小小的诧异了一下，但是也仅是片刻，她很快又重新在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习题上。

　　尽管刻意忽略，但是陆燕生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尤香的总是觉得后背泛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又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在后背流窜，激起了一层层的小疙瘩。

　　一直到第二节课的大课间陆燕生被人叫走，尤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但陆燕生刚走，就有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女生留着长长的头发，发梢微卷，安静的垂在胸前，看起来恬静又漂亮。

　　女生名叫钱文静，尤香对女生是有些印象的。

　　她家里是县上颇有家底的一户人家，从小学舞，容貌气质都不错，在学校里也是个风云人物。

　　尤香是知道她为何过来，但她不动声色，开口问：“有事吗？”

　　钱文静把握在手里的白色信封拿了出来然后递到尤香的面前：“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叶檀。”

　　她语速很快，快到旁边没什么人听到她到底说的什么。

　　但尤香知道，因为她不止一次的听过这句话。

　　尤香没有接过来那封信，她低下头，白色的信封上写着少女娟秀的字：叶檀 亲启。

　　那个名字的左上角还细心的画上了两颗爱心，甚至尤香能闻到信封散发的淡淡的香味。

　　里面是什么不言而喻。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钱文静的神色显得越发局促。

　　尤香慢慢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不起，不可以。”

　　少女神色冷淡，薄樱色的唇瓣微抿，看起来竟然有些凛然不可侵犯。

　　钱文静的脸色一白，显然尤香的拒绝在她的意料之外。

　　同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尤香和钱文静不同，她更像是女版的叶檀。

　　温柔，漂亮，优秀，脾气好。

　　很少有人见过她生气，最多只是不开心的时候会更沉默。

　　无论是谁找她帮忙，只要是她能够做到的，她并不会吝啬伸出援手。

　　所以大家都爱她，喜欢她，愿意和她交往，也愿意对她好。

　　只这一次，她不容置疑的拒绝了钱文静。

　　教室里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尤香的拒绝背后藏着什么呢，他们大都觉得尤香是因为喜欢叶檀。

　　钱文静已经从最开始的难堪不解转为现在的愤怒和怨怼，她那张秀美的小脸上盛满了对尤香的敌对：“为什么，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叶檀！”

　　尤香其实一点都不想和钱文静在这里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是钱文静显然不这么想，她的样子分明是不说个清楚不罢休的。

　　教室里的其他人也都不动声色的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这边，等着尤香说出什么惊天的大八卦。

　　“他现在应该就在一班，你可以自己去递给他。”尤香的神色很认真，没有嘲弄，也没有针对。

　　她大概可以理解钱文静的想法，少女怀羞，本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找个中间人代为转达确实是省下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尤香不想做这个中间人。

　　且不论她究竟喜不喜欢叶檀，仅仅是少女心事她便不愿意牵扯进去。

　　听到尤香的话，钱文静愣了一下，接着整张脸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无论心中是羞恼，愤怒，还是其他什么都好，钱文静所表现出来的就是恼羞成怒。

　　在她看来，尤香的拒绝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也喜欢叶檀。而当着这么多人面前的拒绝，无疑是一种针对。

　　她恼羞成怒，气急反笑：“你装什么装，你不就是喜欢叶檀吗，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假的人，喜欢人你早说啊，我才不会过来找你！”

　　最后两个字钱文静的声音扬起来，这句带着职责和谩骂意味的话也就带了些高傲和不屑。

　　尤香莫名的分了神，现在看钱文静的反应并无特别过分的地方，从来没有被拒绝过的高傲少女被拒绝，一时口不择言再正常不过。

　　以前她是怎么做的呢？

　　义正词严的回敬过去，还是默不作声无视这个人或者是接过来那封信，总而言之，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和少女之间的梁子结定了。

　　余光看到教室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走来，尤香敛神：“我从来没说过不喜欢。”

　　！！！！！！

　　在座学生全是吃了一口大瓜的表情。

　　尤香和叶檀啊，模样好，学习好，气质好，父母关系好，从高一入学开始便形影不离，虽然中间还夹着一个尤然，当事人也从没正面承认过。

　　但是这已然足够热衷嗑cp的少女少男们脑补一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绝美爱情。

　　但是现在当事人正面回应。

　　妈妈啊！我嗑的cp是真的！！！！

　　众人还沉浸在吃瓜的喜悦中，教室门口忽然传来响动。

　　视线缓缓移动。

　　“阿香。”少年温声道。

　　众人爆发出一阵阵哄笑，眼里都盛着熊熊不灭的八卦之火。

　　尤香跟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就在教室门口，陆燕生神色不明的站着。

　　就是这样，接下来，他会走过来，紧接着钱文静会忽然发作推她，之后她会被陆燕生接住，然后被他护在身后。

　　唯一的不同是叶檀。

　　他静静的站在陆燕生的身后，蓝白相间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更显清朗。

　　此时他眉心微蹙，那双清澈的眼睛中藏着淡淡的担忧。

　　可是，叶檀怎么会在这儿？

　　他为什么会同陆燕生一齐出现在这里。

　　眼下已经不等尤香细细探究，钱文静也看到了叶檀，同样看到的是叶檀和尤香的对视。

　　那样淡淡的一眼，却有两人多年相识的默契在。

　　女孩的嫉妒心在眨眼之间就被点燃，然后迅速的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伸出了手，愤恨的去推她。

　　尤香注意到了，她右脚微微动了一下，做好了随时躲开的准备，身侧的手也暗暗发力，随时准备拦住她伸过来的手。

　　那只细白的手缓缓抬起，尤香在心里默数：1、2、3......

　　最后一个数字尚未结束，叶檀又说话了：“你们在做什么？”

　　钱文静的手收回去了。

　　尤香意外的抬起头，她向着叶檀看过去，他已经绕过了陆燕生，渐渐的向着她走过来。

　　等到他走近了，钱文静心虚的视线躲闪，不敢和他有所交流。

　　一时之间尤香脑子里思绪纷乱。

　　余光看到叶檀身后陆燕生一闪而过的身影，他的视线如鹰隼般直射而来。

　　"阿香？"叶檀看她不应，又叫了她一声。

　　尤香回神，看了眼钱文静心虚的表情：“没什么，你怎么会来？”

　　这是尤香最关心的事情。

　　她记得很清楚，无论是那一次，叶檀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关于这段剧情在《燕字回时》里面是有过提及的。

　　那是一段存在于陆燕生回忆里的故事。

　　陆燕生并不知道尤香和钱文静的争执是因何而来的，只是在他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钱文静正在推她，他下意识的抬手抱住她，然后把她护在身后，插手了这一场冲突。

　　他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

　　仅仅只是挡在她的面前，一个眼神就已经能够让钱文静这样虽然跋扈但是却骨子里欺软怕硬的姑娘退缩不前。

　　一开始尤香就知道，这个世界是有世界意志存在的，那是不可违逆的。

　　所有在《燕字回时》里面提及的情节都会发生。

　　就像陆燕生初来那天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她还是会因为受伤被陆燕生送到医务室。

　　“我刚刚路过，看到你在，来打招呼，你们怎么了嘛？”他笑意温软，看起来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两个女生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生生的让这份紧张肃穆渐渐消逝了。

　　尤香当然不会说钱文静什么坏话，那是她的教养。

　　而钱文静却不这么想，她看着叶檀笑盈盈的样子，又看尤香缓缓摇头的样子，从他一出现视线便落在尤香的身上没有分给别人半点。

　　“叶檀，尤香喜欢你！你知道吗？！”钱文静几乎是吼叫着说出来的这段话。

　　她以为，尤香这样的女生，所有人眼中的女生，喜欢一个人，也肯定是像她一样的不愿让人和人知道，生怕被拒绝，生怕丢脸面。

　　而叶檀，他向来是那个样子的，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唯一对尤香的特别亲近，也不过是因为他们认识多年而已，对他来说尤香只不是个还不错的朋友。

　　仅仅而已。

　　但是她想象中的局面并没有发生。

　　尤香没有表现出任何难堪，也没有丝毫心事被戳破的窘迫。

　　而叶望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多大的变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那句话一样。

　　他抬头看了眼教室墙上的钟表：“要上课了，同学，刚刚我看到你们老师过来了。”

　　“对啊，要上课了，你不走吗，叶同学。”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燕生已经走到了人群中间。

　　眼前这个男生，从他们见到的第一面开始对自己就有着若有若无的敌意，叶檀不是没察觉到，但是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到，叶檀甚至不知道这敌意从何而来。

　　但是这似乎也并不是很重要。

　　叶檀伸手握住尤香一只手，摊开她的掌心，然后把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她手心："我走了。"

　　尤香点点头。

　　他便又转身慢慢的离开教室，停留的时间甚至都没有三分钟。

　　在场的学生一幅“切，什么吗，就这？”的表情。

　　唯有钱文静一脸的不可置信和陆燕生面沉如水。

　　他们离得近，很清楚的能够听到他转身后的那一句：“我知道。”

　　知道什么，不言而喻。

　　而尤香低下头看着手心静静躺着的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