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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献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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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府苑莺恰恰,胡地塞外雁雍雍。
有惊无险地度过风沙,远赴长安的匈奴王终于带着新婚妻子回到了匈奴王庭。
当王帐的尖顶从地平线上探出头的时候,赵池便向呼韩邪告辞,要带着士兵返回长安。
“一路舟车劳顿,赵将军不一起到王帐歇一晚再走吗?”复株累少见地关切。
“我们人多眼杂,就不去王帐了,万一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坏了两族关系,反倒不好。”赵池冷漠道。
听完赵池的话,众人不知该如何回应,气氛直落冰点。
幸好呼韩邪及时出来打了圆场:“赵将军说笑了,我匈奴人光明磊落,绝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这一点还请赵将军和皇帝陛下放心。不过,既然将军已有决断,那我也就不强留了,祝将军一路顺利。”
“还请大单于善待公主,赵某告辞。”赵池向着呼韩邪拱手作揖,又看向昭君身边的雨婵,眼底深处有着旁人无法察觉的不舍。
但他最终还是朝着昭君郑重一礼,就此离去。
便在这时,复株累俯身向身旁的侍从低声耳语,那侍从听闻后点头领命,鬼魅般不着痕迹地离开了队伍。
赵池渐行渐远,昭君却突然拉住雨婵的手臂。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当真不随他去?”昭君小声道。
“……”雨婵默然,紧咬的嘴唇和不停打转的手指无不显示出她内心的纠结。
她抬脚迈出半步,还未落地,便又收了回来。
“不行……我不行……”雨婵的心中翻江倒海。
赵池消失在地平线外。
而雨婵终究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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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与众位大臣饮酒庆贺之后,复株累带着微微醉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门口除了站岗的士兵之外,还立着一个黑影,走近一看,原来是之前那位受命悄悄离去的侍从。
“少主,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人现在就在帐子里。”侍从压低声音说。
“好,下去吧。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希望不再有其他人知道。”复株累目中精光一射,在黑夜中显得有些瘆人。
“明白。”那侍从很快退了下去。
掀开门口厚重的帘子,复株累看着那个直挺挺的背影,嘴角不由得一扬。
赵池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在身前,他昂首挺胸地站在房间里。即便是沦落到此种境地,也没人能让他低下头颅。
先前与大单于告辞后没多久,他与士兵们在溪边歇脚,不曾想竟被一小队匈奴人埋伏,用阴招劫了回来。现下士兵们不知被押在何处,而自己则是被单独带到了这间帐子里。
复株累从他身前走过,坐到床榻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赵池一见是他,没好气地道:“原来是你。少主大费周章把我‘请’到这,有何指教?”
“指教?你这么一说,我还确实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复株累盯着他看了一会,两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朝赵池走了过去。
眼见着复株累越靠越近,一张脸就这样直直地贴了上来。赵池有些慌神,正要往后退,腰间却突然一紧,竟被复株累用左手死死抱住了。
“你干什么?!”赵池的半个身子被固定住,上半身则不由自主地往后仰。
但很快,后仰的势头也停滞了。复株累竟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赵池的下巴,钳着他正正看着自己。
两人以一个极暧昧的姿势定在那里。
“你……!”赵池惊道,全身用力挣扎着。
复株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赵将军,你看我怎么样?”
“什么意思?”赵池仍在挣扎,奈何手脚都被捆住,完全使不上力。
“赵池,我看上你了。”复株累一个字一个字,十分认真地说道。
赵池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复株累也没有动,他在等赵池的回复。
过了良久。
“复……复株累,你发什么疯!”赵池有些不敢置信。
“如果现在站在这的不是我,而是雨婵,你会是另一种说法吧。”
“你把她怎么了?!”赵池见他突然提起雨婵,以为复株累是想用她要挟自己,不由怒道。
复株累神色一黯,道:“瞧你紧张的样子,我不过随口一说,可什么都没做。”
他感到怀中的人渐渐有些不受控制,皱了皱眉,右手猛地一拉,便往赵池的唇上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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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赵池浑身酸痛地醒来,在心里把复株累的祖宗全骂了一遍,扭着身体蹭下床,从一地的凌乱中找出自己的衣服。
待蹩手蹩脚地把衣服披上,复株累已经醒了,正以手撑头侧躺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赵池大怒道。
“干了什么?自然是干了你啊。”复株累丝毫不知收敛。
“你!污言秽语,简直不可理喻!”赵池大吼。
“赵池,我看上你了。”复株累看着赵池的眼睛,再次说道。
“……”
“今晚我会把你当做新婚贺礼送给父亲和那女人,希望你好好表现。否则的话……我不介意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毕竟这对我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倒是你们汉人规矩众多,猜猜大家知道后会怎么看赵将军你呢?”复株累邪邪一笑。
“复株累,你够狠。”赵池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复株累绕过他,大笑着撩起门帘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出,后脚便有一位侍从进来,为帐中呆站着的赵池穿衣正冠。赵池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只是任由他摆布,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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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单于金帐中举行了盛大的庆祝仪式。
呼韩邪握着昭君的手,两人并肩坐在王座上。帐中有匈奴女子献舞,她们穿着窄袖贴身的上衣和大摆的长裙,每当转起圈时,裙摆便像浪花一样翻卷起伏。宾客围坐四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畅快的笑声此起彼伏。
复株累坐在王座下的第一位,他眼神放空,正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嘴角时不时勾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礼官捧着册子,念完了汉朝皇帝以及匈奴各大臣献上的贺礼,呼韩邪心情大好,低头对昭君耳语了几句,嘴里呼出的热气轻轻挠着昭君的耳朵,痒得她朝另一侧缩了缩脖子,同时脸上一红、低声笑了出来。
佳人一笑,呼韩邪再次轻而易举地沦陷,他伸手便搂住了昭君。
复株累却在此时突然出声:“父王,儿子也有一份礼物要献上。”
王帐中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昭君略带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雨婵。
雨婵立于王座旁,亦疑惑地看向昭君,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复株累举起双手,击掌三声,很快便有两位侍从扛着一个鼓囊囊的麻袋从帐外走进来,小心地将麻袋放在王帐中央,然后便退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呼韩邪与昭君也面面相觑,大家都在等复株累的解释。
“请阏氏解开袋子。”复株累在原地双手抱胸,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让我去吧。”雨婵自告奋勇走上前去,伸手便要解开麻袋上扎着的绳子。
麻袋突然一动。
她吓了一跳,猛地后撤一步。待回过神来,顿感不妙,这袋中该不会是什么活物吧?她连忙解开绳子。
麻袋里果然装着活物,或者说是一个大活人。
此人便是本应在返回长安路上的赵池,他的双手依然被绑在身前,一双眼恶狠狠瞪着复株累。
“这……?!”昭君惊呼出声。
呼韩邪面色不悦道:“复株累,你这是干什么?”
复株累一愣,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我这是干什么呢?
我只知道,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有个声音一直在心面里喊着。
“追上去,追上去!让他留下来,别让他离开!”
复株累沉默,没有回应呼韩邪的话。
就在他们父子俩漠然以对的时候,雨婵已开始动手去解赵池手上的绳子,赵池则望着她的脸。
两人不过一日未见,却已魂牵梦萦。此时突然重逢,立马情意绵绵起来,完全看不见旁人。
复株累看到这一幕,大步上前打掉了雨婵的手,拦在两人之间。
雨婵怒目而视,从他左侧绕了过去,又要继续去解绳子。
复株累斜跨一步拦住了她,手往后一伸,抓住赵池的手腕,拉着他往一旁退去。
赵池哪里肯顺他的意,双臂猛地一抽,便从他手里挣了出来。
三个人互相散开,摆成一个三足鼎立的阵势。
最先动的是雨婵,她身子一拧,先复株累一步跑向赵池。
复株累后脚便到,他再次拍开雨婵的手,揽住赵池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拉。
雨婵环住赵池的手臂,身子后仰,往另一边拽。
赵池双肩晃动,企图甩开复株累的手,但却令那双手越箍越紧。
“够了!”呼韩邪一撑膝盖站起身来,大怒道。
他从王座上走下来,昭君缓步跟在他身后,面色阴沉。
呼韩邪走到三人面前,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目光最终停留在复株累身上。
“混账!整日里就知道胡作非为!”呼韩邪骂道,用力推开复株累,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亲自去解赵池手上的绳子。
复株累后退几大步,勉强稳住身形,被呼韩邪打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低头垂目呆站在那里,安静下来。
绳子解开,被呼韩邪狠狠丢在地上。
赵池被当众一番羞辱,面上仍有愠色,但没有忘记礼数。他朝呼韩邪拱手一礼,以示感谢。
呼韩邪躬身,聊表歉意。
昭君走到复株累面前,看上去有点生气,她一字一句地道:“复株累,你这样做是要置我于何地?”
“……”
“我千里迢迢嫁过来,就是为了让匈奴与汉朝休兵罢战。可现在呢?我的嫁衣还未脱下,你就当众羞辱汉朝将军!此事若是传了出去,被军中将士、被陛下知道,引起众怒,导致两族关系再次破裂、生灵涂炭,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昭君说着几欲落泪,她扯下身上厚重的大红外衣,胡乱揉成一团,用力往复株累脚边一摔。又摘下头上镶满金玉的帽子,双手高高举起,便要砸下去。
呼韩邪赶上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拥在怀里。
“夫人,我发誓,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匈奴就绝不会对汉朝兵戎相向。”呼韩邪柔声道。
“大王?!”众宾惊道。
“父王?!”复株累没有想到呼韩邪会立下这样的诺言,就此断送匈奴未来许多年的所有机会。
“住嘴!还嫌你惹得乱子不够多吗!”呼韩邪厉声喝止了他。
“复株累,去给赵将军道歉。”他命令道,不容反驳。
复株累不太情愿。
呼韩邪耐心有限,他一把将复株累扯过来,另一只手则轻轻拉起赵池的手腕,并细心地避过了上面被绳子勒出的红痕。
呼韩邪双手贴近,复株累和赵池的手握在了一起。
象征着友好与和解的握手。
复株累静静感受着手心的温度,赵池的虎口和指侧有因经常握剑而磨出的茧,硬硬的有些膈手。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呼韩邪令人释放了被扣押的汉朝士兵,随后和昭君一起,亲自送他们再次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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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由于呼韩邪的一句誓言,匈奴与汉朝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复株累后来又几番挑唆,但都被呼韩邪严厉喝止。
没有战争,将军自然也不用再上战场。赵池自那次离开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匈奴。
复株累穷其一生,也未能再见他一面。
有细心的人发现,他们的匈奴少主自那以后,右手拇指上便多出了一个青玉扳指。
那是某人在那个夜晚遗落下的。
过去很多年,那个人都戴着它拉弓射箭,冲锋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