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光》长生不老汪

9、劝退

　　陈青雨慢慢回到长椅上坐下，心下猛然一惊，他刚才都在想什么，差点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坐的时间太长，他整个人冻得发僵，于是就站起来跑动，跑得热了就坐下来继续待着。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临近吃午饭的时间。

　　回到家门口，他照例停下来看着周玉邈家的门，想着周玉邈这会儿在家干什么，会不会忽然打开门走出来。

　　正想着门果真打开了，走出来的是周玉邈的爸爸周书祉。

　　陈青雨赶快扭头去开自家的门，没敢跟周书祉打招呼。

　　因为他从周书祉的眼神看出周书祉不喜欢他。在楼道里偶然碰见陈青雨都让周书祉不快，那种感觉就像在街上看见一个衣衫破烂肮脏、头发长而打结的疯子一样。

　　所以陈青雨也就每次看见周书祉就躲开，尽量不在周书祉视线里停留太久。

　　“你姥姥一直在念叨你。”周书祉说，“你表哥表弟那些人你姥姥都记不得也认不出来了，可是还能记得你的名字，说你小时候的事，问你现在学习紧不紧张，说不要给太大压力，你姥姥是真的很偏爱你。”

　　“是啊。”这个声音是周玉邈的妈妈傅知言的，“亲戚去看你姥姥拿的吃的，你姥姥特意保留下来不少，趁没人的时候悄悄跟我和你爸说那些是你爱吃的，要留着等你去了给你吃。”

　　“你可要多去看你姥姥，今天在那里多待一些时间。”周书祉说。

　　“好，我会的。”周玉邈说。

　　后面的陈青雨听不见了，想必是三个人已经下了两层楼了。

　　陈青雨很羡慕周玉邈。陈青雨的姥姥不喜欢他，过年的时候一起去他姥姥家走亲戚，他姥姥给孩子热牛奶喝的时候，大家都有，就他没有，只能在一边看别人津津有味地喝热牛奶。

　　他走进家门时顾秀梅和陈一正一起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

　　“你是不是该再买条裤子了？”顾秀梅问，“明天你跟我一起上商贸街转转吧。”

　　“我不跟你一起去，你把钱给我我自己去买。”陈一说，“你那眼光我看不上，我看上的衣服你不给我买。”

　　“我的眼光你还看不上，你上次挑的那是什么呀，破那么多洞，看着跟被钉子钩破了一样。还有那个白上衣，跟睡衣似的。”

　　“这叫时尚，这叫个性，你不懂就别瞎说。”陈一不满地说。

　　“切，你拉倒吧……”顾秀梅终于注意到了陈青雨，对他说，“剩了挂面汤，要是不够吃冰箱里有馒头，泡汤里就热了。”

　　“嗯，好。”陈青雨说完走进了厨房。

　　他把挂面汤热了热，又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馒头撕成许多块泡进热的挂面汤里，连汤带面地吃起来。

　　馒头泡软了好吃，不过不如蒸热了暄暄软软的好吃。

　　“吃完饭把锅刷了！”顾秀梅在外面客厅里喊。

　　“震死我了，你嗓门咋那么大。”陈一抱怨说。

　　“我不大点声他会装听不见，他那个懒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确实。”

　　陈青雨就不明白，明明他做的事比陈一多很多，挨的骂却比陈一多很多，明明他做的事比陈一多很多，被评价为懒的次数却比陈一多很多，一点也不公平。

　　他刷完碗就想赶快出去，离开这个让人讨厌的地方。

　　可顾秀梅叫住了他：“陈青雨你等等，我要跟你说件事。”

　　陈青雨心头咯噔一声，顾秀梅找他说事准没好事。

　　“青雨，”顾秀梅说话的语气难得有点温和，温和得让人汗毛直竖，“上次考试的成绩你看了吗？”

　　“看了。”

　　陈青雨上次是班里倒数第一、年级倒数第五，考试前一天晚上顾秀梅让陈青雨给她收拾衣柜和杂物间，害他在语文考试的时候睡着了。

　　不过凭良心说，就算他不睡着，也不敢保证会比睡着了考得更好一点。

　　“你考了你们班倒数第一、年级倒数第五这你知道吧？”顾委梅问。

　　“嗯……”陈青雨已经麻木了，没怎么觉得伤自尊。

　　“你看你考得这么差，可见你根本就不是上学那块料，就算继续在学校待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浪费钱，还不如早点进社会挣钱呢。”顾秀梅说。

　　啊……原来是想说这个啊。陈青雨愣愣地想。

　　顾秀梅不想让他继续上学了。

　　“不上学其实也没什么的，你想一想你有些初中同学，初中没毕业就去打工了，现在不也过得很开心吗？自己挣钱自己花，天天潇洒地去这儿玩去那儿玩多好啊。”

　　也许吧……陈青雨在心里想，但是他不敢把这三个字说出口，他害怕他一旦表现出一点点的松动，顾秀梅就会立刻带他去办退学手续。

　　要不要继续上学呢？

　　陈青雨犹豫了。

　　他确实不是上学的材料，学什么也学不会，老是考倒数，顾秀梅总骂他傻骂他蠢。

　　如果他现在辍学去打工就不用和顾秀梅和陈一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应该还能吃上饱饭，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陈青雨的班主任总说，现在不努力读书，将来会有吃不尽的苦头，读书读得好将来可以做轻松的工作，能挣比体力劳动者更多的钱，说你们的父母辛辛苦苦挣钱供你们上学是为了你们能有一个更好的将来，如果你们不努力，怎么对得起他们辛苦的付出……

　　陈青雨不读书就没有将来了吧。

　　可……读书的话他就会有将来吗？凭他班级倒数第一、年级倒数第五的成绩吗……

　　“早点进入社会是好事，你看比尔盖茨就从大学退学了，可人家当了世界首富呢，可见将来好不好和上学根本就没有什么必然联系。”顾秀梅说。

　　就算陈青雨不聪明，他也能明白他的情况和比尔盖茨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他上不上学都没有一点点可能成为和比尔盖茨沾一点点边的人。

　　“你觉得呢？”顾秀梅期待地看着陈青雨。

　　陈青雨感觉自己好像被许多刀片围住了，得小心翼翼地保持不动才行。

　　他在紧张和纠结中想到了周玉邈。

　　如果不上学了就没有办法每天看见周玉邈了吧，没有办法跟着他上学下学，没有办法再住在他对门，没有办法再每天看着他家的门发一会儿呆……

　　并且，两个人的人生将彻底分岔，再也没有相交甚至靠近的可能了。

　　想到这里，一种让陈青雨呼吸不畅的绝望感重重叠叠地笼罩了他。

　　这天下午，顾秀梅把不念书的好处翻来覆去地跟陈青雨说，说得好像国家耗费大量财力物力进行九年义务教育是多此一举一样。

　　“你爸他走了这么年了，你也大了该懂事了，应该明白我一个妇女人家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是多么的不容易，如果你能退学，就能减轻家里很大的压力。”

　　陈青雨只知道顾秀梅天天吃喝打麻将，靠着他爸的赔偿金过日子，并没有觉得她有多么的不容易。

　　“你好好想想，做人不能太自私，家里的情况不好你是知道的，难道要家里把房子卖了去供你上学你才开心吗？”顾秀梅有点急了。

　　陈青雨想着顾秀梅每天打麻将的频率，觉得他家现在还不至于到要卖房子才能供他上学的地步，况且刚刚他进家门的时候顾秀梅还在跟陈一商量给他买裤子的事，陈一上个月刚买了一身衣服，他们是学生大多数时间在学校穿校服，如果家里经济真的紧张，完全没必要给陈一买衣服。

　　顾秀梅说了很多，时而和颜悦色时而凶神恶煞，只有中心思想一直不变就是让陈青雨不要再去上学了。

　　陈青雨一概沉默以对，最后顾秀梅说给陈青雨几天时间让他想清楚。

　　第二天是周日，陈青雨照例早早地晃出去了，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附近，绕着学校兜圈子。

　　陈青雨所在的吾同县大多数的街道都是灰秃秃破破烂烂的，只有他们的学校里绿化做得好，打扫得干净净，装修也好，里面的图书馆是这个小破县城唯一一个有点文化氛围的地方。

　　以前陈青雨每天都能来学校，对于图书馆的印象仅限于每周的阅读课去里面睡一觉，现在想着大概以后再也进不去了，心里才开始惋惜当时没有翻开几本书看看，仅仅是看看上面的图片也好。

　　走着走着，陈青雨看见了他熟悉的人。

　　周玉邈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走在一起。

　　陈青雨转头走进了一个煎饼店里。

　　“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周玉邈说。

　　“可是我就想跟着你啊，你觉得我不好吗，我多漂亮啊，追我的人多着呢。”漂亮女生自豪地说。

　　“第一你有男朋友，第二我不喜欢你。”周玉邈说。

　　“哼。”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周玉邈说。

　　“这大街又不是你的。”漂亮女生说，“你能走我就不能走吗？”

　　周玉邈转身走进了煎饼店里，陈青雨顿时紧张了起来，他赶紧面对着里面的墙壁坐下。

　　周玉邈对卖煎饼的老大娘说：“要一个煎饼。”

　　“夹什么东西吗？”老大娘问。

　　“夹两个鸡蛋。”周玉邈说。

　　“我也要一个煎饼。”漂亮女生说，“多夹青菜，不加辣，一个鸡蛋。”

　　老大娘说：“一个七块，一个八块。”

　　“支付宝到账八元——”

　　漂亮女生说：“你自己付你自己的啊，这么小气啊，我上次给你买的运动鞋八千块呢。”

　　“我没有要你买，你买了我也没有打开过，没有收下过。”周玉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