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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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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齐三年,冬至。
今年的雪来得太快,江陵一夜间被冰雪覆盖,天地茫然。
林幼虞倚着窗棂看雪,阿兰正在小院里扫雪,嘴里是骂骂叨叨的,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大了些,清扫的活也更重。
“我的姑奶奶,外边天凉,你快到床上躺着去,别回头冻坏了身子,薛妈妈可饶不得我。”阿兰将扫帚往地上一扔,便要进来撵她上床。
林幼虞不舍雪景,不禁伸手到窗外去,捞了一把零零散散的雪花,冰冰凉凉的雪花在掌心融化,一晃消散。
林幼虞被赶上了榻,阿兰拉起被褥给她裹得严严实实,又去柜子里给她取来了厚重的斗篷,生怕她生病。
林幼虞盯着阿兰求情,“阿兰,我想到院里走走。”
怕阿兰不答允,林幼虞又道:“我身上的伤好全了,不会耽误事的。”
阿兰却絮絮叨叨:“姑娘,你可饶了我吧,前些个日子绣若姑娘也是跟丫鬟这么说的,可一到了后院,拔腿便要翻墙逃,被薛妈妈叫人抓回来,好一顿的毒打,身上的肉都烂了,又遇着冬至大雪,今个人就不行了,叫人扔出去喂狼,薛妈妈是千叮咛万嘱咐,院里的姑娘们不可再有差池。”
绣若姑娘与林幼虞一同入院,那日绣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林幼虞便记住了她,没想到好端端的姑娘就没了,林幼虞心中有些惋惜。
林幼虞本是京州刺史林大人之女,族中亲友犯了事,父亲受连坐之罪,爹娘都入了狱,林家被抄,林幼虞一夕间从千金小姐落入青楼。
林幼虞自幼体弱多病,被阿娘汤汤药药灌着长大的,闺门都不曾出过一步,官爷押着她来画堂春的那日,是她第一次出门。
她对外头十分好奇,可想到境遇又觉得心中悲苦。
那日入画堂春的共有十一位姑娘,都整整齐齐站在院里,任由薛妈妈挑选,薛妈妈是这里的管事,进来那日,薛妈妈便把丑话说在了前头,她们都是官女子,只进不许出,将来也无法赎身,一辈子便要呆在这里,若是有想逃的,便要被活活打死。
林幼虞从没见过这阵仗,却也知道画堂春是那种脏地方,此前阿娘拉着她的手抹泪不止,一遍又一遍嘱咐,要她不可做有辱门风之事,若是寻着机会,便要她自尽。
林幼虞一直谨记于心,所以她没有哭,因为画堂春便是她的坟墓。
薛妈妈瞧见姑娘里头就她一个不哭不闹的,对她很是欣赏,其他姑娘都挨过打,就她直接住进了最好的房间。
可当晚,林幼虞便寻了一根绳子上吊了,幸好阿兰进屋时发现,及早将她救下了,薛妈妈很快带人赶来,林幼虞以为自己醒来便到了地府,却不想是画堂春的刑房。
那晚林幼虞挨了一顿毒打,从没吃过苦头的林幼虞因为怕疼求饶了,薛妈妈哀叹连连,只说她也是个不成器的,画堂春里寻死的姑娘多了,可若是想活,谁也拦不住她。
薛妈妈瞧着她还算是有慧根,便让阿兰将她扶回了屋,只待她身子好些了,便要接客。
林幼虞不想好起来,只想就这么一直病下去。
这今夜雪下后,却像是一夜带去了她一身的病气,林幼虞逐渐好起来,薛妈妈来瞧过几次,十分满意,又叫人给她好生打扮,穿上了绫罗绸缎。
林幼虞知道怕就是今日了,她心里害怕,却再找不着机会寻死,阿兰看她看得紧。
入夜,画堂春十分热闹,外头哄乱叫喊一片,而这热闹从不属于她,林幼虞知道薛妈妈在前院将她卖了,今夜她只需要坐在房间里等着客人来。
林幼虞求了阿兰让她到院里走走,许也是因她这阵子老实,阿兰答应了她。
林幼虞坐在院子里发呆,心中害怕自己做出有辱家门之时,日后到地下无颜见爹娘,今日或许就是她命断之日。
忽然耳畔传来一声响动,“什么人?”阿兰叫了一声。
林幼虞与阿兰同时瞧过去,长廊帘后似乎藏了什么人。
阿兰将林幼虞护在身后,缓步便朝着帘子那边走去,手里拎着一根棍子,小心谨慎。
“姑娘莫怕,在下是画堂春的客人,只是一时在后院迷了路,望姑娘恕罪!”一个男子声音响起,林幼虞下意识颔首,紧张慌乱瞟了眼帘后。
这时,一只玉白细长的手指撩开了帘子,一位身着白色衣裳、头戴冠玉的公子从帘后走了出来。
林幼虞多瞧了几眼,那公子衣冠楚楚,又生得周正,俊眉星眸,一身雍容,贵气逼人。
林幼虞连忙拿着丝帕遮面,不敢见人,忽然又想着,来画堂春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此人怕也是人面兽心。
阿兰见男人多了,自然无所畏惧,只驱逐公子,“此处可是姑娘们待的后坊,公子赶紧离去。”
那位公子一双眉目却落在了林幼虞身上,眼巴巴地瞧着,“不知道这位姑娘芳名?”
阿兰叉腰道:“公子莫不是第一次来画堂春,不知画堂春的规矩?公子若是喜欢我家姑娘,可得掏出金珠白银的,走规矩来见我家姑娘。”
“幼虞。”阿兰正说着,林幼虞不知怎地,情不自禁开口道,“姓林名幼虞。”
“林幼虞~”那公子唇瓣开合,一遍又一遍念着她的名字。
忽然这时,薛妈妈来了,瞧见那位公子,便开口道:“她叫絮雪。”
薛妈妈走到林幼虞跟前,轻语斥责:“跟你说了多少遍,入了画堂春,你便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絮雪。”
林幼虞不语,她不喜欢絮雪这个名字,因为她刚入画堂春时,前一个叫絮雪的姑娘服侍客人时突然死了,被人衣衫不整的扔出来。
絮雪死了,她便成了絮雪,可林幼虞总觉得这个名字不吉利。
薛妈妈又道:“严公子,今个前堂正拍卖絮雪姑娘的初夜,絮雪姑娘还是个雏,严公子若是喜欢我们絮雪姑娘,可千万别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薛妈妈说得露骨,那位严公子眯眼打量着林幼虞,林幼虞羞得脸颊微红,转身便莲步跑回了屋里。
到了后半夜,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客人将至。
阿兰这才起身走出去,将她交给客人。
脚步声越近,林幼虞越紧张,心跳得跟打鼓似的,她坐在妆镜台前,拔下了头上的钗子,这是阿娘交她的法子,若是寻死不得,便用钗子狠狠扎进喉咙,阿娘说时,抱着她哭来着,一边哭,一边说,待血喷涌出来,她就不疼了。
可她不想死,若能活着谁又愿意去寻死?
推开门,进来的却是那位严公子,林幼虞眸光微亮,她庆幸不是什么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若是打起来,她绝对占下风。
严公子扫了她一眼,眸光最后落在她手里的钗子上,望着她紧张到身子微微颤抖,手心里紧紧攥着钗子,他一眼便瞧出她的心思。
严公子淡定坐下,安抚着她:“林姑娘别紧张,今夜我只是想来陪姑娘说说话,不会做什么不规矩的事。”
他这么一说,不知为何,林幼虞便信了。
林幼虞缓缓站起身,素手掀开了里屋的帷幔,缓步走了出去,却不敢离他太近,只小心翼翼坐在他对面。
紫木香做的大圆桌将两人隔在两端,林幼虞还在发抖,眼睛珠子从未离开过他,双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严公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幼虞听得出来他在笑话自己,只弯眉问他:“你......你笑什么?”
林幼虞紧张到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严公子轻声细语道:“林姑娘还请放宽心,在下不会对你做什么事的,今夜我们只是聊聊。”
林幼虞第一次跟外男如此亲近,又是大半夜同处一屋,实在是有些于理不合,即便眼前这个男人不对她做什么,林幼虞也还是害怕,她呆呆坐在那里,只听他说话,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男人告诉她,他叫严景凌,是江陵的商客,平时里走南闯北,做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和香料的生意,可以说是做女人的生意。
所以他也是画堂春里的常客,不过都只是为了谈生意,或是陪客人来找乐子。
“我娘说,来青楼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幼虞呆呆脱口而出这句话,引得严景凌呵呵一笑,“林姑娘言之有理,不过我从不来这种地方的,今日着实是为了陪一位贵客。”
林幼虞不解,这种事严景凌何必跟她解释清楚。
严景凌说了估摸有半个时辰了,林幼虞也逐渐放松警惕,至少觉得他平易近人,没那么可怕,倒也能搭上几句话了。
严景凌眯眼看她,“林姑娘平时里也是这般文静不语?”
林幼虞摇头。
“那便是只对在下冷漠?”
林幼虞下意识点头,又觉得不是,便摇头。
严景凌低笑,沉默起来。
两人默默不言语,房间里十分安静,倒是隔壁总传来男女欢爱的声音,严景凌有些不自在,林幼虞却呆木如鱼。
许是沉默太久,林幼虞也开始主动搭话,“隔壁房间在打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