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面》绣衣

3、自行车

　　走读生多骑自行车上学，没有自行车的话与别人同行多有不便，于是林矻乎计划在这周六买一辆自行车。林母在餐饮店里干些杂活，摆餐具，收桌，拖地等等，一月才有一两天的假，本想一同前去的，但实在抽不开身，便将钱估摸着给了她，叫林枯乎作陪。
　　林矻乎对此颇有异议，如今不比从前，何必再事事都拉个人跟在左右来使唤，但林母仍不放心。手术后已经过了恢复期了，但林母的要求还是和以前一样：林枯乎必须时刻跟在她姐姐身边，防止意外的发生。至于这种关系什么时候终止，要看矻乎对学校的适应情况再作判断。“我们矻乎现在健康了，又那么漂亮，一定会成为很受欢迎的人了。”林母对她将作出的改变满怀期待。林矻乎因此有些不忍，于是两人只能佯装像以前那样一起行动：早上林枯乎在门口等她一起出门，出了街口便分道扬镳；傍晚回家时林枯乎在楼道附近等她和她的同伴慢慢从街的那头走来，再一起上楼。林枯乎总是隐在一个花坛后面，花坛杂草丛生，夏日的蚊子在腿边如狼似虎地徘徊，她借着天边些许黯淡的灯光，读点书。林矻乎嫌她闷，不喜欢她那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忍辱负重般的，仿佛一朝得势便会掀起腥风血雨，这是很危险的。让这样一个人做陪她是不愿意的，像在身边放了条被驯养的毒蛇一般，她不是那个训蛇人，没有把握能够掌控她。何况她早已约了人一同前去。于是像之前伪装的的那样，星期六她和同伴一起去了自行车店，而林枯乎，则和她定好等到中午12点左右两人在分开的地点汇和再一起回家。
　　“你想干嘛就干嘛去吧。”
　　林矻乎给了她十块钱。包的内层有个小口袋，她把钱放了进去，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的围墙上有用陶贴的二十四孝，时间久了，陶片剥落下来，露出里面亚麻色的网。她走马观花地看着，突然前面有辆自行车向她靠了过来，车上一个男生怯怯地向她打招呼，“嗨……枯乎。”
　　她转过脸。是个陌生的男生，一双漂亮的大眼不合时宜地安在他那油腻黝黑的脸上。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啊……抱歉认错人了。”可能是看清了她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男生尴尬地挠挠头，有些脸红，“我以为你是矻乎……”
　　“就'孜孜矻矻'的那个'矻'。”他补充道。
　　“没关系。”她继续往前走，男生犹豫了一下，蹬着车慢慢跟上去。
　　“我们是一个班的，你记得我吗？”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淡漠地摇摇头。
　　“就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努力地想引起她的记忆，“我……我是那个新同学的同桌，你们开学时不时坐在一起嘛，他你总有印象吧？”
　　闻言，她停了下来，这次仔细端详了他一会，脑海中开始隐约泛出些模糊的印象，男生应该是同一班的，不同组，虽然坐在靠近后排的位子，但人胖胖的看起来不是很高，也不是个很活跃的人，淹没在后面那群男生中，与他们一起，在记忆里粘成一团浓稠的虚影。
　　“抱歉，”她回答道，“班上的同学我还不是很熟。”
　　“没关系，我叫褚文杰……你们是双胞胎吧，你是妹妹吗？”
　　“嗯。”
　　“那矻乎就是姐姐了啊。”
　　“……”
　　她没再回答，沉默地往前走，男生挠挠头，犹豫地下了车，推着车在旁边慢慢地跟着，时不时侧头打量一下她。
　　“呃…你平时好像不爱说话哎，和你姐姐差别好大啊。”
　　“嗯。”
　　两人无言行了一会。
　　“对了。”他像刚想起什么一样，”双胞胎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你怎么没和矻乎一起走啊？”
　　“……她有事。”
　　“什么事啊？”男生追问。
　　“……她和朋友去买自行车了。”
　　“哦……”男生仰头似琢磨了一下，“那你怎么不不一起？”
　　这个问题让她感到一丝难堪。
　　男生等了一会，见她许久不回答，不由得看向她，见她抿起嘴，眼帘垂了下来，在脸上投射出一片淡淡的虚影。西风拂树，美人垂目，他嗅到了一丝精神上的孱弱，这个人是卑微的，同自己一般。他不再偷摸地打量她。她微微地偏开脸，轻轻皱起了眉头。他笑了。
　　甚至有时连自己都不如。
　　于是穷追不舍起来，“之前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上学放学我看连上厕所也一起，怎么现在就各走各的了呢？”
　　她心里生出了些许烦躁。到了十字路口，她停下来，问他，“你没有事吗？”
　　“没有啊。”他一愣，继而豁然开朗一般，刚才那股怯意烟消云散，脸上开始出现寻味的表情，“你之前跟个保姆似的，不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啊？”
　　她猛地将目光投向他，皱起了眉头。
　　男生不在说话了，只是笑，得意的，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般。
　　可能遇到流氓了。她想，快步走向对面。男生一愣，蹬着车跟了上来，没由的，她心里有些恐惧，挤入车流中，以最快速度到了对面，一回头，男生正夹在车流里赶来，肥胖的双腿努力蹬着车，脸上滚下肮脏油腻的汗水。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皱起了眉头。
　　她选了一个方向，跟着人流快步走去。期间她没有再回头。沿着路一直走下去，有一个公交车站，一辆车正缓缓地靠站停下，她几乎是冲上了车，车门在身后关上，她回头，看到不远处男生那涨红的脸，抓住车门旁的座椅靠背，重重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