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42、权柄如刀（5）

　　单致飞慌张地道：“臣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单医士请莫推辞了。皇太后的病你在御医院听得应该比本宫多，知道得也比本宫多。本宫不通药理，就想问一句，为什么太后吃了御医院开的那么多药，一点改善都没有？皇上心急如焚，都已经不相信御医院了。臣妾感同身受，想为皇上分忧。”说着，她站起来向着单致飞微曲了身体。“请你救救皇太后。”
　　单致飞吓得脸如土色，“娘娘，使不得，使不得。您是千金之躯，臣只是一介草民。怎么能受您的礼！你折煞臣了。”
　　仙珠道：“单医士的医术独步天下，按理说早应该出人头地。却因为为本宫所用，而在御医院藏锋芒。还被同行笑话，本宫心里很过意不去。”
　　单致飞心里被说得暖暖的，皇后都说这样的话了，他就是有再多的委屈，顿时也烟消云散。

　　为了不负期望，单致飞拿出平生绝学。诊病之后又仔细参研了倪樱患病以来所用之药物，终于得出了结论。
　　“太后的病确实凶险，但还不是无药可医。”光这一句话就让仙珠悬着的心落在地上。霁月道，“娘娘果然慧眼识人。”
　　“那也要单医士有真本事。”说完，仙珠便催促着单致飞快说，皇太后的病该怎么医。
　　“太后的病最坏就坏在病急乱投医。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后的病本来就是老年病，来得快，去得慢是常理。想要速好是绝无可能。依臣所见，所有的用药之中，原来的刘福常，刘院判用药是最合理、最稳妥。就是见效慢，总不见起色。皇上批驳一多，院判就慌了手脚，自己也不自信起来。皇上以为刘院判不中用，就换了王御医、曾御医、罗御医。其实治病如行军打仗，最忌阵前换将。而且这些人为求速效，用药均失于严峻，反而让太后的身体更虚弱。”单致飞叹道，“当御医难，要当好御医更难。臣恳求皇后劝慰皇上。御医也是人，如果皇上动不动就说诊治不好要重斥御医院。重压之下谁能有平常心？皇上越是疾言厉色，御医们越是心慌，用药越是战战兢兢。如此而来，药不对症，延误病情，太后的病焉能有不重的道理？”
　　仙珠心忖，果然没有请错人。单致飞的话极有道理。刘福常在的时候，倪樱的病不见大好，至少没有加重。自从皇上把刘福常革职之后，御医院开出的药方就越来越不尽人意。太后也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病得昏昏沉沉，人都不识了。
　　单致飞这傻小子，连皇上的不是都敢直言。仙珠也才理解，为什么他总在医士上打转转，升不上去的原因。
　　“你也为人子，皇上也是为人子。皇上是因为担忧圣母皇太后的病，才会说出治不好要重斥御医院的话，本也是请将不如激将。皇上爱民如子，这些话只是鞭策，不是本意。不过，你既然说出了症结，那么该如何医治肯定心中有数。单医士，你能来春晖宫，为太后调治身体吗？”
　　单致飞立刻道：“臣不行。”
　　“为什么？”
　　“娘娘，臣只是御医院里最下级医士，没有资格为太后调医用药。”
　　“本宫可以马上把你升为御医，如果你能医治好太后，立刻升为院使也无妨。”
　　“皇后隆恩臣感激不尽。但请恕臣不能领受。皇后若将臣官升三级，扶到御医的位置，恐怕臣还没有为太后开出药方，就要被同僚的唾沫星子淹死。因为不管臣开出什么样的方子，都会被人挑毛病。三人成虎，人言可畏。皇后相信臣，皇上能吗？臣不怕诟病，但臣怕如此反复太后的病又要延误。整个御医院中，臣最佩服的人就是刘院判，刘院判德高望重，医术无人能出其右，最善治老人病。自从被皇上革职，御医院人心惶惶。御医们从过去想来春晖宫给太后看病，变成怕来为太后治病。臣认为，最好的办法是皇后重新召用刘院判，让他为太后治病。臣相信刘院判无官一身轻，反而能轻装上阵。最要紧的是他得到皇后的知遇之恩，肯定会尽心竭力。只要给他一些时间，臣相信太后的病就会有大起色。”
　　仙珠第一次见到像单致飞这样自己不求官，举荐别人来做官的人。而且他为刘福常做的这些事，刘福常不知道，更不会感激。可见单致飞心里只有救人治病这件事情，而无其他私心。
　　她采了单致飞的建议，重新召来刘福常。刚说了几句体恤之话，刘福常就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也正如单致飞所言，刘福常对皇后的重用感激涕零，对太后的病更加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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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浩荡风波，引发地动山摇，大家都在引颈而观。纷纷揣测，沈家最后的归宿是什么，风波会不会从朝前波及到后宫？
　　仙人送珠命格的真命皇后是不是真的有天命护体，在娘家倒台后还能坐稳皇后的宝座？
　　仙珠处在深宫，哪里晓得这场风波？
　　她正忙着在春晖宫侍疾，加上怀孕，回到凤鸣宫，头沾在软榻上就能睡着。
　　夜来风雨更急，深夜，传来甚坏消息。闵氏病入膏肓，加上这番惊动，于夜里去世。
　　此番变故，让人心痛。
　　严怀恩拿眼偷觑龙颜，皇上的表情凝重得像泼了墨炭，久久不语。
　　这件事该怎么办？
　　该不该告诉皇后？如何告诉？谁去告诉？
　　严怀恩不敢说话，也不敢问。

　　那一夜里，仙珠睡卧在凤枕之上辗转反侧，卧听窗外风雨琳琅之声，窥看树枝摇曳窗棂。揣揣然之中总觉得有不好之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发生。
　　熬到下半夜风雨渐歇，才撑不住浓浓睡意，
　　梦中的她亦睡得十分不安稳，困困然中仿佛走到了旧时的楚云宫。
　　她摇摇晃晃往里走，听到阿娘和姑姑的声音从暖阁里传出来。绕过巨大的紫檀云母屏风，看到两人均穿着家常的衣裳，没戴冠子，脸庞皎洁。正靠在一起捏丝刺绣，也不知说了什么，笑得是前俯后仰。
　　看到仙珠进来，沈方思立刻放下绣棚，向她招手道：“你快来看看你阿娘绣的花样子。我现在才知道你那糟糕的女红技艺究竟从何而来了。呵呵，呵呵呵。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闵氏脸盘立刻红了，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皇后说什么哩！什么叫有其母必有其女？我的仙珠将来，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暖阳之下，闵氏的脸是那么干净漂亮，说话的声音是那么柔和端丽。
　　仙珠没看错，这是她未曾见过的母亲。是年轻时候的闵氏。
　　闵氏笑看着她，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眼睛爱怜地凝视着她的脸盘，手掌则轻柔地抚摸她隆起的肚子。
　　“阿娘，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仙珠有些惴惴不安地问。
　　“因为我的女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沈方思抿嘴笑道：“嫂嫂是母不嫌儿丑，自吹自擂。”
　　“姑姑，讨厌！”仙珠腻在母亲怀里。
　　闵氏慈爱地笑道：“仙珠，阿娘要走了，这次就不能陪着你生孩子了。你不要哭，不要伤心、更不要害怕。不然，孩子会生不下来，生下来也养不大。”
　　仙珠心里惊讶，正在这时，闵氏站了起来，提起裙子慎重地向着沈方思跪下，“娘娘，妾要走了。妾无所求，只求您从今往后把仙珠当作自己的女儿，在这宫里相依为命吧。这孩子心痴得很，性子又倔，从今往后，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娘娘了。”
　　“阿娘，你说什么呢？”仙珠忙着去拉闵氏的手，“你要去哪里，不去不成吗？”
　　闵氏叹息，“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仙珠大恐，这话从何说起？阿娘为什么要说这么不祥的话？
　　她揪住闵氏的袖袍，大哭：“阿娘，你别走！姑姑，你说句话啊。帮我把阿娘留住！”

　　“阿娘、阿娘、阿娘！”
　　“仙珠，快醒醒！”
　　弘毅拍着仙珠的脸颊，帮她从梦寐中挣脱出来。
　　她睁开眼睛，大叫一声“弘毅哥哥”，然后扑过来，抱着他大哭！在他怀里颤栗着、发抖着，像暴风雨中的枯叶，眼看就要狂风席卷而去。
　　“别怕，噩梦罢了。”弘毅拍着她的背，像哄着孩子一样，“朕进来的时候，看到你把手放在心口上。肯定是压着心脏做噩梦了。都做母亲的人了，睡觉还这么不老实，像个孩儿似的。”
　　她哭了好久，才定下神。刚刚的梦太过真实了，让她如今明知是梦还是忍不住后怕。“刚刚我梦到……阿娘死了。她……来和……我告别。还说……不能陪我生孩子……要我……莫哭。”
　　闵氏和仙珠母女连心，大概是赶着去奈何桥之前来见女儿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