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34、雷霆雨露（2）

　　弘毅颔首，道：“小皇叔果然是茶中饕餮，春寿眉、秋寿眉都能分出来。不过大概这天底下，也只有小皇叔有这样的功夫了。”
　　“春水秋香”说的就是春茶和秋茶最突出的优点。春茶是茶汤好，秋茶是香味浓。
　　初秋道中秋被称为“小阳春”，是茶树又一个生长佳期。秋天又是丰收的季节，所以茶中带有一股特别的花果香气。
　　秋茶的鲜爽程度不如春茶，但香气扎实、直接、韵味悠长，很受老茶客的喜爱。
　　但是自古以来，秋茶的受欢迎程度始终赶不上春茶。一方面是春茶颜色和滋味俱佳，另一方面，是茶农讲究在秋季留叶，保护茶树的长势，以助来年春茶增产。所以不得不，厚春薄秋。
　　喝着手里的秋寿眉，计彧缓道：“当年臣在封地做闲散王爷。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就琢磨这些闲情逸致上的东西。说句引人笑的话，为了喝好茶，还曾自己辟出一片茶园。曾听人说，好的冬茶才是茶中极品，卖得比春茶还贵。臣还在自己的茶园里试过，发现确实如此。好的冬茶，汤色微黄似同蜂蜜，其味甘甜爽口，香气厚重。可以说，寒冬非但没有使茶树摧折，反而锤炼出了一股幽幽的冷香。但采冬茶始终是逆天而行，冬天的茶树本来就应该休眠、调养，以待来年茁壮生长。此时若将本就十分稀少的嫩芽强行摘取，无异于杀鸡取卵。”
　　计彧兴致勃勃，说得滔滔不绝，颇有当年初见时的神采飞扬。
　　弘毅把玉色瓷杯放下，道：“与皇叔比起来，朕就是一个浊物。实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上不甚讲究。皇叔若是喜欢，就再带些寿眉回府细细品尝。”
　　计彧受宠若惊，起身谢恩。

　　“一点茶叶实在不值什么，朕欠皇叔的就是每年把进贡的秋寿眉都送给皇叔也补偿不了。”
　　“皇上言重。臣现在已经很知足，什么都不想，只愿内子不要再回潞南。安安生生与臣过日子。”
　　弘毅眉头微簇：“都这么个时候了，难道潞王妃还要回潞南？”
　　计彧颔首，方才谈茶时的飞扬立刻消失殆尽，“沈家的女儿骨子里都有一份傲骨。有时候比男儿还要铁骨，九头牛都拉不回。”
　　想到仙珠对自己的冷待，弘毅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铁骨铮铮，明明就是倔头倔脑！朕已经够宽容了，还是不满足！”
　　帝、后不和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计彧小心问：“皇后是不是还在为岩摩王子的事怪着皇上？”
　　“可不就是！她认定了岩摩是夷狄人，怨朕把他放走。皇叔，你说朕能扣着岩摩不放？君为轻，民为重。总不能因为这种事发起一场战争吧。”
　　“皇后性情与内子不分伯仲，皇上一定要好好安抚皇后。千万不要再发生如臣和内子一样的悲剧了。”
　　弘毅的眉间肌肉跳动，听到计彧这番话后更是烦躁。他十分讨厌沈烟灵，但不是讨厌她这个人。而是她可以抛下计彧，远走他乡，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哪怕计彧几次三番，他下圣旨，她都不回来。
　　这样的女子心性刚强得可怕！
　　若要是仙珠如此对他，光是想一想，心脏都要发抖。他是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仙珠敢这样对他，他宁可折了她的翅膀，把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
　　“朕与皇后是断不会发生皇叔和王妃那样的事。因为朕不像皇叔性子和软，也绝不会任由皇后变成肆意妄为之人。老子也说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朕对皇后的感情再深，也不会被它所奴役。”
　　计彧睁大眼睛，看向对面的君王。他闲适淡笑，从心底以为烟灵的任性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势。
　　事实真的这样吗？
　　是他不如沈烟灵强势？
　　计彧张了张嘴，想解释又觉得无从解释。皇上不懂，烟灵身上包裹的坚冰并不是一般女子，用天下至柔穿透天下至坚。她身上的坚冰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这种坚冰，看上去坚硬，其实易断，若用蛮力摧毁，必然损其根本。他所能做得，只有用暖阳一日一日去融化她身上的坚冰。
　　弘毅大约觉得自己说话太过，转而笑道：“皇叔也请放心，王妃既然已经回到京师。朕就算再下圣旨也不会让她再回去了。”
　　计彧诚惶诚恐，跪下道：“内子性情刁横，吃软不吃硬。臣恳请皇上千万不要下旨强留，以免弄巧成拙。”
　　弘毅取笑道：“人人皆笑皇叔惧内，朕今日是领教到了。原来皇叔惧内的程度比名臣房玄龄还要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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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毅和计彧在云浪亭中对着春光谈笑饮茶，凤鸣宫中，仙珠和沈烟灵也在饮茶，两人喝的同样是秋寿眉。
　　琥珀色的茶汤倒影着沈烟灵愁色深藏的凤眼，“他最喜品茶，茶中又最喜秋寿眉。常说春寿眉像少女，秋寿眉如少妇。人人都喜少女天真，他独爱少妇婉约。”
　　沈烟灵没有讲这个“他”是谁，但也不用讲透。天底下能让她心心念念记挂在心上的，除了潞王没有别人。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扭过头去，不让仙珠看到她垂下的泪珠。
　　人人都以为，她心硬如铁。但谁又知道，时过境迁如许年，她却还在为旧时旧事伤怀。
　　女人啊女人，始终放不下、走不开，又不能干脆地回来接受现实。
　　仙珠也哭了，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剪窗之下，盈泪相看。
　　侍女采月上前，递过一方手绢，轻声劝道：“王妃莫伤心。皇后的身体也经不得。”
　　沈烟灵接过绢子，飞速地在眼睛上按了按，“其实也无什么，就是难过。娘娘莫哭了，我们喝茶吧。”
　　这话说本身就是矛盾，既然没什么，为什么又要难过呢？如果难过，就还是在乎的。又怎么会是没有什么？
　　仙珠心里也难过，弘毅不相信岩摩是赛罕，还把他放走，她一想起这件事就痛不欲生。甚至连他的脸也不能看见。不然，箭亭的一幕幕穿心蚀骨般在心里来回穿梭。
　　于大道上他的做法无可指摘的，但在小节上呢？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那么她算不算他的子民？
　　一点都不相信她，叫她如何不难过？
　　“我准备过一阵子回潞南去。”沈烟灵的话拉回仙珠的神思，“我想把弥乐带走。韦韵诗害死了木兰，不该赔我个孩子么？”
　　仙珠知道这是负气话，韦韵诗是害死了木兰，沈烟灵恨她，只会要她偿命，根本不会要她的孩子。

　　看到仙珠一脸不相信，沈烟灵低头寞寞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并不是故意要韦韵诗难过才把弥乐带走。当我知道她怀孕的时候，我是很恨她，甚至祈祷上苍让她的孩子遇到和木兰一样的不幸。但是当我看到弥乐，知道他的身世后，这样的想法就改变了。你也看到，弥乐一点都不像王爷。他身上流着沈家的血，天生就是武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会越来越像祁阳。你说把这样的他留在京师，总会有人发现端倪。到了那个时候，王爷如何自圆其说、祁阳又该怎么办？事到临头再想着去补救就太晚了。不如我现在就把他带走。他到了潞南，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有疑问也闹不起风波来。”
　　仙珠也觉得她说得有理，弥乐天性好动又活泼，相貌上已经初见沈祁阳的影子，长此以往，总会被人看穿。哪怕旁人不说什么，弥乐自己也会发现不对劲。
　　仙珠心疼地说道：“姐姐把弥乐带走当然是解了所有人的困境，但这样做，姐姐便要背负夺子的骂名。人人只会认为姐姐是在报私仇，韦韵诗恐怕一生都会怨怪姐姐。夺夫夺子之仇，不共戴天。”
　　沈烟灵淡然：“怎么说，这件事也是姑姑造的孽。姑姑姓沈，我也姓沈，这个仇我不去解，谁去解？而且即使我不把弥乐带走，韦韵诗这一辈子也是怨怪我到底了。同样，我也是怨恨她到底，绝不可能原谅的！”
　　“姐姐带着弥乐回潞南是去多久，五年、十年，难道真的永远都不回王府了么，王爷一直痴心地等着你啊。”
　　“这一生一世，有她的地方没我，有我的地方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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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烟灵从仙珠身边接走了弥乐，计彧知道后倒没什么大反应。他对烟灵的为人有信心，知道烟灵对韦韵诗再多的怨恨，也不会迁怒在弥乐身上。
　　韦韵诗听到这个消息，摧肝裂胆一样，发起狂来，又打又骂，哭闹不休。
　　弥乐是她怀胎十月，从身体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的儿子，沈烟灵怎么能说拿走就拿走？
　　为什么都没有人来问问她这个母亲的意思？
　　皇后把弥乐接入宫，她至少还能有机会见到一面。沈烟灵把弥乐带走，从此往后，这个儿子和她还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