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21、造化弄人（5）

　　沈方思呸了一口，横眉冷眼地说：“丧天良的东西！自己的孩子养得像猪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别人的孩子就瘦一点、黄一点都没关系。你怎么不——”
　　“皇阿奶——”冷不丁咏阳正站在门口，把手里的玩具往地上一摔，跺脚哭道：“咏阳不是猪！”
　　沈方思赶紧改口，“不是，不是。皇阿奶不是说咏阳是猪。”
　　仙珠火上浇油，故意转头对咏阳说：“皇阿奶刚刚说得清清楚楚，就是说咏阳是猪。还说皇阿娘把咏阳做猪一样的养。养肥了猪干什么？过年的时候宰了给皇阿奶吃呗。”
　　咏阳“哇”地一声惊雷一样嚎啕大哭，动天撼地撒泼打滚。一边哭一边控诉，皇阿奶怎么能骂她是猪呢？小猪好笨好丑。她怎么也该是只小花猫。
　　沈方思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说尽好话都不能把咏阳安抚住。气哼哼地看着仙珠道：“快点把你女儿带走！哪里生出这么个孩子，狐狸洞的小精怪一样，烦死人了！”
　　仙珠也不恼，笑嘻嘻地抱着哭哒哒的咏阳往外走。
　　“皇后娘娘请留步。”淳佳追上来，伏身跪道：“刚刚太后说的话都是气话，娘娘千万不要放心上。太后心里喜欢小公主喜欢得不得了。”
　　“你起来吧。姑姑心里怎么想的本宫比你更清楚。告诉姑姑，有人多疼咏阳，本宫心里高兴。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她是如何疼咏阳，本宫就是如何疼昙华。”

　　时间能不能冲淡仇恨？
　　仙珠不能确定。她这一生还没有经历过如沈方思那般刻骨铭心的大仇大恨。可她晓得，时间能改变一个人的想法。
　　第一次抱着襁褓中的咏阳去承晖宫的时候。当咏阳软软的面、甜甜的嘴、鲜活的小胳膊小腿在沈方思怀里扑腾的时候，她脸上的喜悦骗不了人。
　　即使姑姑对她的怨怪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每次见面都没有好脸色给她看，但要姑姑为了报仇，杀了咏阳恐怕也是不能。
　　血缘相连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是你痛，我也会痛的骨肉。
　　但她也不会傻到因为姑姑对咏阳的喜欢而放松对承晖宫的监视，姑姑固然不会伤害她们，但对皇上就说不一定。
　　皇上膝下只有咏阳一个女儿，还无皇子。难保姑姑不会有其他想法。这个险仙珠一丁点都不能冒。
　　先维持这般现状吧。
　　天下的人或许都是如她，走一步看一步。也许前方是柳暗花明，也许是祸不单行。
　　若不走到尽头，谁能知道？

　　从承晖宫出来，转头去往春晖宫。
　　和沈方思一样，倪樱对咏阳也是爱得如珠如宝。不管什么时候来，点心、果子、玩具都少不了。春晖宫还有一样，就是会学人话的金刚鸟。
　　弘毅送给仙珠解闷的金刚鸟，仙珠嫌它聒噪，转送给了圣母皇太后。
　　咏阳可喜欢这只鸟，比喜欢皇阿娘的乖球儿还喜欢。顺带地也让她更喜欢春晖宫的皇阿奶。
　　一到了春晖宫，拜见过皇阿奶，她就跑到鸟架子下。叉着腰挺着小肚子，神气活现地和金刚鸟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斗嘴。
　　仙珠指着女儿的模样，捂嘴打趣道：“母后，你看咏阳的样子像不像骂街的市井泼妇？”
　　倪樱笑得撑不住身体，嗔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何况咏阳还是公主！”
　　仙珠立刻补一句，“泼妇公主。”
　　倪樱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不许这么说咏阳！快、快拿果子给咏阳吃。”
　　倪樱的身体一直病病痛痛，药没少吃，病不见大好。看见孙女来了，心里欢喜也不敢抱她，怕过了病气。
　　知道仙珠是从承晖宫过来后，为沈方思叹息两声，“养儿方知父母恩。天下最苦的就是娘。”
　　仙珠点头，“臣妾也是生了咏阳后才理解了姑姑。将心比心，如果是咏阳不能活，我肯定也死了一大半。”
　　光是想想要失去咏阳，仙珠全身的血液就要凝住，更不要说咏阳死去这样的可能。
　　倪樱的目光爱怜地在她们身上转来转去，“咏阳三千宠爱于一身，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啊，太孤单了点。皇上到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孩子。哀家每每想起，心里总是有点难过的。”

　　仙珠俏脸上微微讪然，这不能算是一种批评，仙珠为人儿媳却不能不惶惑。她起身欲要跪下，“都是臣妾的错。”
　　倪樱赶紧伸手把她扶住，“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哀家不是怪你。哀家是皇上的母后，他的心思不说七分知晓，三分还是知道的。皇上一门心思扑在朝政，分在后宫的心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他从小在宫闱长大，看得多、听得多。对那些争宠的事是既寒心又害怕。他不喜后宫嫔妃过多，他只要皇后一个就够了。”
　　仙珠脸上腾起两朵红云，“母后怎么也取笑臣妾？”
　　倪樱咯咯笑道：“皇后把身体调理好，快给哀家添个小皇孙吧。哀家知道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了，不如指望皇后。”
　　仙珠羞得低头，咏阳是集了大家的三千宠爱，她就是集了皇上三千宠爱。后宫视同虚设，里面的美人还和四年前一样，没有多一个，反而还少了。
　　前两年秋初，卿美人得了肠绞痧没留住，张美人又得暴症，这就少了两个。
　　留下来的宫妃，一年四季除了大节宴会，根本见不了圣颜几次，能侍寝就更是寥寥。秦婕妤，王婕妤等也看透了，争宠的心也死了后，转头到佛法里去追求安宁，后宫祥和得不得了。
　　倪樱的话可巧又被咏阳听到了，她跳着跑过来，叫道：“皇阿奶，你在和皇阿娘说什么，什么小皇孙？”
　　倪樱抚着咏阳柔嫩的脸蛋，笑道：“我们说什么都逃不过你的小耳朵啊！皇阿奶是在和你皇阿娘说，快给咏阳添个皇弟弟，好不好？”
　　“不要弟弟！不要弟弟！弥乐就是弟弟，他就好讨厌，总是和咏阳打架！”咏阳嘟起嘴来，伸开手臂划了一个大大的圈，认认真真地说道：“咏阳要一个哥哥！皇阿娘，给咏阳生个皇哥哥！”
　　大家哄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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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祁阳自从在紫宸殿与计彧挥拳头相向后，几乎所有人都是在看他笑话，一时间蜚短流长，说什么的都有。酒肉朋友看他心情郁结，撺掇着，要他花大银子梳笼了一名花魁。
　　为视慎重，在瓦子中摆了酒席，叫了两班戏子，吹锣打鼓，热闹了几天。花魁好手段，硬把他缠在瓦子中半月。
　　那日寅时，沈祁阳正搂着花魁，大梦周公之时。门外闯来几个兵甲，直接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扔到马车上。
　　马车一溜向前，不管沈祁阳如何骂骂咧咧，脏话连篇，兵甲都不为所动，等到沈祁阳看到自家的大门，这才闭上嘴巴。
　　听涛阁中乌云低悬，沈喻的脸比锅底还黑。看看如今的沈祁阳，哪里还有以前的驻守雄关挂的男儿风采？京师的美人、美酒、权力、奉承已经把他掏得内虚外干。
　　“爹——”
　　沈喻指着他的鼻梁，道：“别叫我！我若不是因为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就是醉死在妓院，我都不管！”
　　沈祁阳低下头，张密连忙在一旁劝道：“侯爷，莫生气，好话好好说。”
　　沈喻对张密冷笑道：“你也莫劝我。我知道，我这个儿子旁的本事没有，性格倒是持重。泰山都要崩于眼前了，还能吃喝玩乐。”
　　沈祁阳羞得头都抬不起来。这几年，家事顺遂。他身为皇后的亲哥，皇帝的小舅子，尊荣无双。皇上待他再没有更好的，真是做到了日日有赏赐，月月有恩典。
　　亏空的银子，别的官员是砸锅卖铁去补，他的亏空是皇帝拿自己的贴己为他补上的。如此这般，他还有有什么追求？纵情享受罢了。
　　若说唯有一桩不顺心的事，那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提也罢。
　　“爹爹到底想说什么，就别和祁儿打哑谜了。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啊。”
　　沈喻恨不得甩他一个耳光才好，自己一世英名，怎么生了一个这样愚蠢的儿子？男儿肖母，女儿肖父，这句话果然没错。
　　他气得拿起桌上的镇纸就要打人，“你说没有大事，你是不是觉得房塌了才是大事？叶魁现在是靖海侯，接管了星台大营，健锐营全是他的人。鞑靼的使臣下月就要来京师面圣，皇上今日还说，百姓苦战久矣。如果中晋与鞑靼签订永不侵犯的盟约。驻守边关的将士就可以回故乡去！他还说，与其屯兵，不如练将，要把将领做轮换与调动，不让他们固定在一个地方！沈祁阳，你听听这些话，别人都要拿刀子架到我们脖子上了，你还在醉生梦死，还说没什么大事？”
　　沈祁阳左躲右闪，幸而张密挡在中间，还硬是肩膀吃了两下，沈喻才消气。
　　到底老了，打了儿子两下，沈喻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坐在椅子上，歇了好一会儿，没好气地问沈祁阳，沈家军大破夷狄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祁阳不解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沉吟一会，说是十年前的事。
　　“不对。”沈喻纠正他，不是十年，是十二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