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12、你亦坏人心（6）

　　身为王者，最要紧的就是强。
　　什么时候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显出自己的脆弱一面。
　　登基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越来越好。
　　从最初看到众人跪在脚边瑟瑟发抖感到震惊，到现在习以为常。
　　害怕、恐惧？
　　不，这样的感觉他只能让别人去感受。
　　比起能对别人生杀予夺的快乐，他更喜欢的是掌握一切的主宰感。那是一种太过美妙的享受，是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给人带来的绝对幸福。那是比滔天的财富，绝世美人更让人心旷神怡的东西。

　　马车经过土坑时颠了一下。
　　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惊醒，坐直身体，急切地喊了一声“仙珠”。
　　“怎么呢？”仙珠吓了一跳，转而笑道：“皇上如何就醒了？离禁庭还远呢。”
　　自从她做了母亲后，平添了三分母性柔软，笑容也更加温柔可亲。
　　“朕刚刚做恶梦了？”
　　“什么噩梦？”
　　“梦到你生咏阳……”说着，他紧紧把她环在臂弯之中，“你要在佛祖前发誓，再不吓我，也永不离开我！”
　　怎能不恐怖？
　　仙珠生咏阳那次，她一边说自己会死，一边说要把咏阳送走。
　　幸好她和咏阳都没事。
　　不然，他怎能原谅自己，也绝不原谅她！
　　三年来，他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再不敢染指潞王府。随小皇叔怎么去处理两位王妃。只不许她们闹到仙珠面前，令她生气。
　　仙珠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只好把手放在他背上，一遍遍地说，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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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毅小盹一会，立马恢复精神。倒是仙珠昏昏欲睡，伏在他的腿上睡着。被推着醒过来，还揉着眼睛，“臣妾怎么睡着了？”
　　他笑说：“是啊，怎么睡着了？明明还说要朕休息，自己睡得像小猪一样。”
　　她不好意思扶了扶乱掉的鬓发，嗔道：“皇上与臣妾一同回凤鸣宫吗？”
　　“不了。还有奏疏没有看完。”
　　她极贤惠地道：“政务要紧，皇上去忙吧。”
　　他嘴边抿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过去可不是这样。最烦他读书看奏疏，不理她。如今倒催着他走。
　　当他不知道呢？
　　她是撵着他走，好赶着回凤鸣宫看咏阳。

　　仙珠爱孩子是真真爱到骨头里的，如果咏阳是男孩，他是绝不能允许她如此溺爱。
　　看他久久坐着不动，她起言催促道：“皇上刚刚说有奏疏要看，怎么还不走？”
　　“还有一句要紧的话没有向皇后交代。”
　　“什么话？”
　　他凑到她的耳朵旁，“朕今晚上还是想听听皇后的解释，是怎么从牛郎织女想到玷污佛祖的？”
　　仙珠推着他，笑道：“皇上，快去处理正事去吧！”

　　仙珠一上午不见女儿，心里早想得不得了。
　　刚到凤鸣宫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声。那声音大得像惊雷一样，撕心裂肺。
　　她赶紧落三步并作两步，霁月、榴红、素青一干奴仆看到她回来，立马松了口气。连条炕上的白猫乖球儿的也像放下悬着的心一样，安心地卧了下去。
　　霁月怀里的小咏阳正仰头大哭，扯着脖子大喊大叫。她天生好看，唇红齿白，头上溜溜两个圆髻，插戴珍珠和绸带，小仙子似的。
　　“咏阳，别哭了。皇阿娘回来了。”仙珠弯下腰，向着她伸出手。
　　咏阳眨巴着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看得仙珠心都化了，又唤了一声，“咏阳！”
　　哪知，咏阳憋了憋嘴，猛地扭过头去，搂着霁月的脖子哭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
　　平常缠她缠得走不动的孩子，今儿怎么抱都不让她抱，还哭得这么厉害？

　　仙珠急了，走过去想把女儿从霁月怀里搂过来。咏阳倔得很，憋着劲地哭，双手扯着霁月的头发，就是不给仙珠抱。
　　“这孩子莫不是病了？”仙珠焦急地道：“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娘娘莫急，公主没事。”霁月被咏阳揪得头皮都要拽下来了。一边握着咏阳的小手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一边道：“娘娘今天不是出宫去了吗？小公主醒来后见不到娘娘心里本来就不受用。那些嚼舌根的小奴子还故意逗公主，说娘娘和皇上偷偷出宫玩，故意不带她去。公主听了就闷闷不乐，刚才听见宫奴说娘娘到宫门口，就才开始撒泼打滚，又哭又闹的。”
　　仙珠笑着在咏阳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母后皇太后骂你是个小精怪还真没错，你这个孩子，心眼儿也忒多，忒细了。见到我回来才哭，敢情专门是哭给我一个人能看。”
　　咏阳气嘟嘟地翘着嘴巴，转过身丢个背影给仙珠看。

　　仙珠忍不住笑起来，哎，咏阳这个小妮子真不知像谁，生得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坏脾气。
　　走路走得早，十个月扶着床就能下地走。说话却说得晚，二岁才开始叫人。
　　如今三岁多了，话会说许多。高兴的时候，搂着你的脖子，小嘴巴像吃了蜜糖，甜话儿不重样给你说一晚上。要是不高兴，拉长脸一整日不说一句话。
　　女孩子生得这样的牛心脾气是不太好的。弘毅觉得孩子就要从小教，哪怕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性子也不能太古怪了。可咏阳是仙珠第一个孩子，怎么爱都不够，怎么舍得去约束？
　　她也承认咏阳性子不好，教也是要教的。总要慢慢来，不以操之过急。这么拖来拖去，还没开始教规矩，先又溺爱上。
　　弘毅经常感慨，幸好是个女儿。如果是儿子，就不能任她这么糊弄下去。

　　仙珠蹲在地上，和女儿轻言细语解释，母后和父皇不是出宫玩去了。
　　霁月忙去拖来几个藤箱，玲琅满目全是玩具。仙珠每拿一件都故作惊讶地道：“哎呀，这个是什么啊？咏阳，快来看看。啊，还有这个——”
　　孩子毕竟是孩子，再大的脾气，也是孩子。咏阳被新奇的玩具吸引过去，从藤箱里拿出五彩翎毛做的毽子，问：“皇阿娘，这个是什么？”咏阳说话说得慢，还常常自创新词。她听仙珠称呼闵氏为“阿娘”，又听人称呼“仙珠”为皇后，自发自想称仙珠为“皇阿娘”。
　　仙珠把毽子拿过来，放在手中掂了掂，底下的铜钱发出一阵清泠泠的声音。
　　“走，咏阳！皇阿娘带你踢毽子去！”
　　踢毽子这项功夫，上脚容易踢好难。
　　试问，哪家姑娘小时候没有踢过两脚毽子，可要踢得和仙珠一般好就少了。
　　本来她与一般的女孩就不同，大家闺秀都以静为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不是吟诗作画，就是女红针指。她则喜欢骑射，纸鸢，一切会动的游戏。
　　别看她诗文造诣一般，运动却很了得，踢毽子就更是小菜一碟。
　　仙珠挽起裙子，在腿中间打一个结，这样穿着高靴都不影响，一双脚灵得像小鹿的蹄子，勾拐腾挪，指哪踢哪，说哪个花样就是哪个花样。
　　咏阳看皇阿娘把毽子踢出花来，高兴地在一旁拍着手蹦跳。
　　“咏阳，接着！”
　　仙珠用脚尖一勾，毽子在天空中飞出长长的弧线。咏阳仰着头，伸着胖胖的小手，一个不察，撞到来人身上，听到身后有人大嚷，“哎呦，小调皮，你可踩到外祖母的脚了！”
　　咏阳往身后看去，发现是闵氏，立刻娇娇地搂着闵氏的脖子，“外祖母，快看，皇阿娘在踢毽子。”
　　闵氏抱起咏阳，嗔怪地看了仙珠一眼，“好乖乖，千万别学你皇阿娘。毽子有什么好踢的啊！女孩子要斯文内秀。”
　　“不要不要！”咏阳的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不要斯文内秀，我要踢毽子！”咏阳肥肥的身体像泥鳅似的挣脱闵氏的怀抱，跑到仙珠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要踢毽子。
　　仙珠凑近咏阳耳朵，小声道：“等外祖母走了，皇阿娘就教你踢毽子，好不好？将来还教你骑马。”
　　咏阳笑开了花，闵氏则是吹胡子瞪眼，好气又好笑地摇头，道是，哪有这么当娘的？比孩子还淘，都是皇上把你宠坏了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