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08、你亦坏人心（2）

　　计彧双唇发颤，“娘娘问臣是怎么回事，臣又能去问谁？昨晚娘娘赐给臣的酒是什么酒，娘娘不知吗？臣号称千杯不醉的人，也着了道。唉，你姐姐这一辈子，恐怕都无法原谅我了。”
　　计彧走了，仙珠懵然坐着。
　　看她坐得太久，像入了定一样，霁月走过去地道：“娘娘——”
　　“别叫我！”她转过身，厉声怒斥：“霁月，是你做的吗？是不是你在给王爷的酒里做了手脚？”
　　霁月慌张跪下，“奴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不是奴，不是！”
　　“不是你，又会是谁？”
　　霁月急得都哭了，指天发誓，说要是自己，就不得好死。
　　不是她，又会是谁？
　　仙珠想到，昨晚的酒是严怀恩端给霁月。然后让她端到潞王的席面之上。
　　那么又是谁要她赐酒给潞王呢？
　　是弘毅！
　　一环套着一套，她就是被他摁在井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仙珠感到气都喘不了，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股潮湿的水体，猛然从她的□□流出来。
　　“啊！？娘娘，见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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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红是女人临产时的第一步，但从见红开始距离孩子呱呱坠地还有一段时间，多则十几个时辰，少则几个。具体时间因人而异，有人快，有人慢。
　　听说皇后见红，弘毅早朝都没议完，匆匆赶了回来。
　　严怀恩追着轿辇，气喘吁吁地说：“霁月姑姑告诉奴的就是这些，韦王妃说谢谢娘娘。娘娘一生气，就——”
　　弘毅的拳头在自己膝盖上猛敲了一下，愤怒地指使宫奴快走。

　　凤鸣宫里，人满为患。御医、接生婆婆，内侍、宫奴齐刷刷挤满了人。
　　仙珠半躺在西蕃花凤座之上，看到皇上进来，虚弱地挤出一个笑。他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执起她的手，像怕吓着她，极为轻柔地问：“很疼吗？”
　　她也很怕的，没有经历过，对于生产的死亡恐惧更甚于对于疼痛的恐惧。
　　“不怎么疼，一阵一阵的。还能忍得住。”
　　稳婆端来一碗牛乳，笑着说道：“娘娘才刚见红，离生还早着呢。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待会才有力气生孩子。”

　　他忙亲自端起牛乳送到她的唇边，仙珠饮了一口，就抚着肚子“哎呦”叫唤，小脸全皱在一起。
　　弘毅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紧张地问身边的婆子，“皇后这是怎么呢，怎么疼成这样？”
　　婆子跪在地上，伸手在仙珠的肚腹处摸了一会，笑道：“皇上莫急，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的。先是疼得短，休息的时间长，慢慢就疼的时间长，休息的时间短。娘娘这才开始发作，须得熬过五六个时辰宫口才开得全。孩子才生得下来。不然，怎么会说女人生孩子不容易呢？”

　　他的脸俊生生地发白，额头上的汗都淌下来。仙珠微笑着用袖子擦着他脑门上的汗水。
　　“臣妾听阿娘说，穷人家生娃娃的时候要准备两副棺材，一副给母亲一副给孩子。若母子平安就当冲喜了，皇上也快去叫人给臣妾备——”
　　“胡说什么！”他急吼吼掐断她的话，“这些话朕也听说过，都是无聊的闲话罢了。你千万不要信，也不要多想！如果真的都像你说的那样，朕的天下就没有子民了！都她妈生孩子的时候死绝了！”他暴躁得从来不骂脏话的人都开始骂人。
　　“如果发生了呢？”她嘴角含着一股笑，结果一扯动身体，肚子又隐隐疼起来。
　　“不会有如果！绝不会。”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这一次的疼痛明显比上次的厉害。待得这波痛苦过去，她额头上全是汗水，“皇上，请您务必答应臣妾一件小事。”
　　他都快急疯了，拉着她的手贴在胸前，“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都答应你！”
　　仙珠温温一笑，“如果臣妾不幸难产死了，生的又是女儿，皇上可不可以把她交给潞王与姐姐抚养？”
　　弘毅脸色骤然急变几次，嘴角抽动得像跳舞。
　　“你——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仙珠，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乖乖听话把牛乳喝下，然后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皇叔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们的孩子——不管皇子还是皇女，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仙珠抬起头来，盈盈目色落下两行泪珠，“说得没错，潞王是会有自己的孩子，但那是不是我姐姐的孩子？木兰死了，姐姐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我除了赔她一个孩子，还能为她做什么？弘毅哥哥，你放心，姐姐会对我们的孩子好的，她一定不会让我们的孩子遭受木兰那样的创痛！她会带她远离皇宫，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算计她、利用她！”
　　此刻弘毅算明白了，她这是在怨怪他。
　　仙珠肚腹的疼痛一阵比一阵紧，表情和呻吟越来越厉害。霁月对身边伺候的接生婆婆道：“这是回事，不是说阵痛是慢慢加强的吗？为什么娘娘一下子就这么痛？”
　　精奇婆婆片刻都不敢怠慢，又摸了一会肚子，脸色煞白地道：“哎呀，奴接生这么多娃娃。还没见着这么调皮的小皇子，明明是头朝下得，怎的转过去，变成臀朝下了？”
　　在场的人顿时知道，这是大事不妙，闹不好真是一尸两命！御医赶紧进来把脉调息。
　　弘毅心乱如麻，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点不为过。
　　他终是被人劝了出去，仙珠从上午已时破羊水，到了晚上戌时还没有生出来。开始宫缩时，还有力气呼痛，到了晚上，呼痛的声音都没有。

　　谁都没告诉过她，生孩子会这么疼，就像有人拿着钝了的小钢刀在肚子上来回地割。而且啊，这钢刀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刀口越来越钝。
　　有人说生孩子的痛是死去活来，她认为不对，生孩子的痛哪里是死去活来，根本是死了就不想再活过来。
　　闵氏握着她的手，眼泪像小溪似的，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阿娘……”
　　闵氏哭道：“娘在呢，你是哪儿不舒服，说给娘听——”
　　她痛晕过去几次，意识模模糊糊。看到母亲哭的稀里哗啦，挣出一张笑脸来问：“阿娘，你生我的时候也这么疼吗？”
　　“才没有呢。”闵氏摸着她的脸，老泪纵横，“阿娘生你的时候，从发作到你生出来，不过一个时辰。快得不得了，你也乖得不得了。生下来不哭不闹，看着我和你阿爹使劲地笑。”
　　她咧了咧嘴，脸上布满湿咸的汗水，滚着头发粘粘乎乎，“你一定是哄我，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姐姐生木兰的时候，也一定很疼。我对不起姐姐。你说，我若死了，姐姐会不会原谅我？”
　　掌心掌背都是肉，闵氏已经失去一个外孙女，再听到她这么说，忍不得放声大哭。
　　“仙珠啊，娘求你，别说了。烟儿会原谅你的。她从没有怪过你啊。”说完，摸着仙珠隆起的肚子，哭道：“好娃娃，你要是听得见外祖的话，就别折磨你阿娘了，乖乖出来吧。”

　　弘毅在外听到闵氏泣血般的哭声，直接冲了进来。闵氏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泪水狂流，最后狠狠洒下一句，“皇上与皇后说说话吧，皇后都……都糊涂了！”
　　看见他走近，仙珠迷糊中笑了，用手指碰了碰他脸上的眼泪，“女人生孩子的地方有血煞，皇上不能来。”
　　“天下之大，哪里是我不能去的？”他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把她的指放在嘴边一次次亲着，“仙珠，我错了。昨天我不该把皇叔和韦氏留下来凑成双。你不要生气，不要说丧气的话，不要把我们的孩子送给别人，好不好？”
　　听到这些话，众人无不目瞪口呆，普天之下皇上最高、最尊，除了天地祖宗，何尝需要向任何人道歉？还那么诚惶诚恐的低声下气！
　　她摇摇头，簇紧了眉。
　　“你要我说多少次，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仙珠、仙珠——”
　　肚子里那磨人的阵痛又开始新的一轮，仙珠的脸色不是白而是青。
　　“娘娘，吸气啊吸气！”
　　她张大嘴巴，用力呼吸。
　　拼命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也一定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不管他是咏阳还是重山，都是自己的孩子，身上落下的肉，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的！
　　“仙珠，仙珠！”
　　“皇上快出去，快出去！”
　　“弘毅哥哥！”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了一声。紧握的手陡然松开，再没有一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