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202、错姻缘（4）

　　仙珠头昏目眩，几乎晕厥，“弘毅哥哥，你怎能下这样的旨意？快把圣旨追回来！”
　　“君无戏言！”
　　仙珠急气交加，抱着最后的希望，“王爷难道愿意？”
　　他望着她，用目光告诉她，身为臣子，不娶，就是抗旨！
　　十年前，计彧不能抗旨不娶沈烟灵。十年后，依然不能抗旨不娶韦韵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何况是娶妇。
　　仙珠感到眼前一团漆黑，倒在身后的软枕上，用锦被把脸遮住，“你怎么能这样啊！姐姐会恨死我，我也会恨我自己。求你了，你再下一道圣旨改了吧。”
　　“仙珠，你别这样。站在朕的立场上想想吧。”他拉下锦被，“一边是国舅，一边是恩师，朕也是左右为难。你是皇后，也是女人，也曾被逼婚过。韦氏心系皇叔，强逼着嫁给祁阳，不过是天底下多一对怨偶，弄不好还会玉石俱焚。朕实在不忍心，所以——你放心韦氏只是侧妃，不会影响你姐姐的地位，将来也不会影响世子的地位。为了补偿你哥哥，我已经下令封他为彪西大将军。”
　　她哭着推他，“这是侧妃、世子位的事吗？姐姐和潞王伉俪情深，如今生生要插一个进去，能有好的？谁做王爷侧妃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韦氏？姐姐此生最忌惮她，这不是存心给姐姐堵心？”
　　他哄道：“你莫哭。小皇叔人品贵重，他们会和睦相处的。”
　　和睦相处，和睦相处？
　　怎么可能和睦相处？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软捏细揉，哄了大半宿。仙珠被揉得是欲哭无泪，真是不知要如何面对明日，夹怒而来的沈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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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天霹雳般的消息苦得仙珠一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睁眼捱到天亮。清晨醒来，眼睛下并挂着两汪浅浅青色。
　　晨起，弘毅准备上朝，看她睁着眼睛无神的样子，心疼地道：“你还好吗，要是想吃什么，让他们紧着给你做去。”
　　她瞪他一眼，“臣妾想吃龙肉，御膳司也做吗？”
　　他正经想了一会，“龙肉没有，要不你吃朕的肉。他们都说朕是真龙天子。”
　　说完，抡起绸袖，把精壮的胳膊递到她嘴边。仙珠恶狠狠地张大嘴巴，真的一口咬了下去。
　　严怀恩“哎呦”一声，大要嚷“使不得”。
　　仙珠松开，皮肉上渗出血来，她是真使了力，“酸，不好吃。”
　　笑意浮上他的嘴角，严怀恩忙令人去拿膏药。涂完膏药，他起身站起，任人给他套上层层叠叠象征皇权的衮服。
　　临走前，良心不安地道：“你昨晚几乎没睡什么。若不想见潞王妃，让人挡回去算了。”

　　“躲得一时，还能躲一世？姐姐现在肯定一肚子火气，她来找臣妾诉苦就来吧，总不能让她上紫宸殿对皇上诉苦。”
　　他笑着捏她的鼻子，“她要是来紫宸殿，朕就赏她一碗陈醋。”
　　实在到了要走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朕知道你和潞王妃姐妹情深，但不管如何，你也是有身子的人。首先要爱惜自己，爱惜肚子里的孩子。”
　　他隔得那么近，肩、胸上的柿蒂纹照得金波荡漾。柿蒂纹取意世世平安，江山永固之意。
　　仙珠心中叹息，这世世平安、江山永固下得蕴含有多少人的眼泪、多少人的牺牲。
　　她一夜未曾睡好，他也是啊，虽不至熬出黑眼圈，眼睛里也布着血丝。看她的时候充满了愧疚和祈求。
　　她心也软了，柔声细语道：“皇上也说君无戏言。虽然皇上总在臣妾这儿失言，但在臣子面前不能言而无信。圣旨都下了，还有什么余地。臣妾会劝说潞王妃忍耐的。”
　　弘毅感激地看着她，“朕就说了，皇后是女圣人，最深明大义了。”
　　仙珠苦笑，“快去上朝吧。”

　　皇上被一大圈人簇拥着走了，喧闹终于归于平静。仙珠在床上又躺了一会，乖球儿爬到她的怀中喵喵叫着。弘毅不喜欢猫，来的时候，霁月就把球儿带走。等他走了，再放到屋中。
　　她抱起球儿，让它莹绿的眸子与眼睛平视，“球儿，你说我该怎么做？一边是皇上，一边是姐姐。一边是手心，一边是手背。我是该站在姐姐那一边，还是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唉，有时候做了人还不如做猫自由。”
　　乖球儿哪里听得懂她说什么，喵喵一边叫着，一边舔她的手。
　　霁月笑道：“娘娘，畜生可听不懂人话。乖球儿可是饿了，求着要吃小鱼干哩。”
　　仙珠心有所动，摇头叹道：“人和畜生何尝不是一样？有求于你的时候摇尾乞怜，目的达到，立刻掉臂就走，头都不回。”
　　霁月不安地问：“娘娘说的是谁？”
　　“没有说谁，不过是有感而发。”

　　仙珠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严阵以待。
　　果不其然，方将将吃过早膳，碟子还未撤下，沈烟灵怒气腾腾杀到。
　　“娘娘，要不要让潞王妃先在外头等一会，奴婢看她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仙珠苦笑，等什么啊，早来晚来都要来。
　　“去请潞王妃进来。”
　　霁月打帘子出去，不一会儿，烟灵龙卷风一般冲了进来。
　　显然，昨晚长夜未眠的人皇上与皇后，沈烟灵的眼眶下同样吊着两痕青色。脂粉未施，头钗凌乱，杏仁样的眸子里不仅透着憔悴还带着怒火。
　　“姐姐坐。”
　　烟灵把身板挺得直直地道：“不坐！”
　　这就很尴尬。
　　仙珠心里恻然，前几日还能和姐姐亲亲热热靠在一起说知心话。转眼变成这样疏离与冷漠，焉能不心痛？可她有她的责任。
　　她堆出笑来，又是让霁月上茶，又是要榴红拿点心，关切地道：“姐姐来得这么早，吃过早膳吗？我这儿刚好有姐姐喜欢吃的□□冻，姐姐先吃一碗垫垫胃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想吃，也吃不下！今日来就想问皇后一句话，皇后是不是早知道这件事？”
　　沈烟灵开门见山，一点不带拐弯。眼睛里的小火苗，一点就着。
　　仙珠语塞，在弘毅面前狠话说尽，要咬了他一口，在姐姐面前又不得不维护他。
　　“姐姐，你听我说，皇上有皇上的难处。身为女人，我明白你的心情。要与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确实是非常痛苦之事。可是，皇上也是无奈。到了如今，韦月眉还是了无音讯，皇上是想给韦崇一个安慰。”
　　“安慰？为什么要拿我的幸福去给别人安慰？”簌簌的眼泪顺着沈烟灵的脸颊流下，堵得仙珠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皇上要是觉得亏欠，为什么不让韦韵诗入宫，自娶了不好？韦韵诗将来生下皇子皇女，那才叫光宗耀祖，韦大人才更高兴！”
　　仙珠跌下脸，“姐姐不要越说越过分了！”
　　“过分？什么过分？又是哪里过分？皇上这是要拆散我们夫妻，拆散我的家！你身为我的妹妹，居然还说他是不忍心？他有什么不忍心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抵得过！”
　　沈烟灵从未对仙珠如此凶过，她爱怜幼妹，比阿娘还心疼于她。今日也是伤心气愤到失去理智了，从来没有想到的事，皇上会下这样的圣旨！
　　仙珠被吼得眼睛中雾气蒙蒙，伤心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霁月、榴红、秋兰、素青几个也是有心无力，不敢插嘴。
　　沈烟灵看到仙珠样子，知道找她也是无用。擦着眼泪珠子，哽声道：“皇上要王爷娶她，王爷不能抗旨。行行行，等他们成亲之日，大不了我抹脖子上吊就是！”
　　仙珠吓得脸色都变了，拉着沈烟灵的袖子，哭道：“姐姐，你不要意气用事！”
　　沈烟灵把她狠狠甩开，“我就问你，你还是不是我妹妹，是不是？如果是，你就去让皇上把圣意收回！”
　　仙珠泪如雨下，又去拉她的手，“姐姐，你相信我。我怎么会不诚心帮你？实在是情非得已。”
　　“呸！”烟灵指着她骂道：“什么情非得已！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皇上哄着两句甜话，就把姐姐都卖了！皇上要笼络韦崇，我能理解。但是泱泱大国，除了王爷就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皇上是项王舞剑，意在沛公！他这么做绝不是简简单单给韦韵诗找门好亲事。他这是要用韦韵诗来分我的势！这是敲山震虎，要动沈家！”
　　仙珠抱着她，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姐姐信不过皇上，还能信不过我？姐姐是沈家的女儿，我也是沈家的女儿！皇上真的忌惮沈家，我难道还能安做皇后？皇上让王爷娶韦氏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烟灵完全不听，“我今天把话撂这里，今日皇上对我做的事，总有一天会变本加厉还到你身上！到时候，你别找我哭！”
　　“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妹妹！从此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黄泉路上不相逢！”
　　如此狠绝的话，仙珠如何受得住，顿时泪雨倾盆，哭得声咽气促，狂呕起来。
　　霁月急了，又是令人拿痰盂又是请御医，跪在沈烟灵脚边，哀求道：“王妃，奴求您了，息息怒吧。一母同胞的姐妹。再大的火气，念在皇后有身孕的份上，少说一句。皇后在深宫之中，怎知前朝之事？奴亲耳听到，皇后昨日求了皇上好久，一夜未曾合眼。王妃不要冤枉好人。”
　　沈烟灵还能说什么，打落牙齿和血吞。抛下一句，我就不该从潞南回来，说完之后掉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