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98、暗潮汹涌（15）

　　年节的开支虽然裁减，聚在一起吃碗元子还是可以的。傍晚时分，崇华殿里的花灯被点燃起来。冉冉红光，流光溢彩，宫妃们暗淡的眼像被照亮了一样，脸上也都有难得的喜色。
　　大家规规矩矩吃元子，仙珠倒先坐不住，说今日过节，大家沾喜，她出了一些字谜，给大家去猜，猜中得灯，猜不中罚酒。
　　一听这话，宫妃、奴子纷纷放下元子，饮颈去看皇后到底写了什么字谜。这不看还好，一看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弘毅拿来一张，扫过一眼，也笑起来。
　　他的纸条上写着“你咬我，我打你，打得你皮开肉绽，打得我满手是血——打一动物”
　　这是什么狗屁字谜！
　　文理不通就算了，还甚不文雅。
　　再看其他，基本都是如此。
　　仙珠笑着说：“你以为人人都似你，饱读诗书，张口文章？我年少时，最烦猜字谜。尤其是皇上的字谜，设得是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现在可算报仇雪恨了。”
　　这时，倪樱正看着那张“你咬我，我打你”的字谜不得其解，弘毅凑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字。倪樱道：“蚊子。”
　　仙珠笑道：“不错，正是蚊子。”令冬藏取下花灯，带回春晖宫去。
　　众人见状，你也猜来，我也猜，忙得不亦乐乎。一会驻足在灯下赏花灯，一会猜字谜，一会喝酒，吃元子，崇华殿里欢歌笑语，喜满盈腮。
　　字谜纷纷猜中，连最后一盏柿子灯也被黄婕妤拿走了。

　　目送黄婕妤提着灯笼，欢天喜地的背影，仙珠轻叹一声。
　　黄婕妤挑走的可是她最喜欢的柿子灯啊！
　　是阿娘、爹爹、哥哥、姊姊知道她不能去御街赏灯，特意送给她的柿子灯啊！
　　弘毅走到她身后，“你把柿子灯都送人了，上元节可就不完满了。”
　　“没关系，所见即所得嘛。”仙珠笑着安慰自己。
　　“你有这见地，着实长进了。可见，最近读书读得好。”
　　“又取笑我？刚刚不知谁还腹诽我的字谜出得俗。”
　　他有点窘然，默默地摸了摸鼻子，“我也备了一件小礼物准备要送给你。”
　　“什么小礼物？”仙珠笑起来，围着他左瞧右瞧，“快拿出来给我！”
　　这个时候，严怀恩提着一盏柿子灯，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那盏柿子灯粗陋得很，蔑片上糊着红纸，下头挂一黄色流苏，一点都没有宫制的精美。
　　严怀恩笑道，“娘娘，这盏柿子灯可不一般，这是陛下亲自做的。”
　　“哎呀，怎么敢当？太难为皇上了，生受不起啊。”仙珠一边假客气，一边接过那灯。仔仔细细，端详一遭，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
　　“你笑什么？”
　　“过去嬷嬷笑话我做针线，手像脚一样笨。皇上这手艺也——太糙了。”
　　“不要就算了。”他伸手作势要去夺。
　　“不不不，我要呢！”仙珠把灯赶紧回护在胸前，一副谁要来抢，就和谁拼命的架势。
　　他笑道：“今晚月色辉煌又有灯火在手，我们不如一块走走。”
　　“好啊。”

　　两人手牵着手迤逦在长长甬道中，前方一点轻灯如火似暖。仙珠突然听到一阵欢笑之声传来，点点坠坠，又随风而去。
　　她立住脚，听了片刻，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来到皇宫最北角，一墙之隔的外头就是名震天下的樊楼。今日上元，樊楼自然又是张灯结彩，闹热非凡。
　　想想未嫁人之前，每逢上元，提灯看灯，走街串巷……
　　高墙外又传来人声笑声，仙珠眼睛都直了，原来是有人在说，今日有彩船水灯，要大家快去看。弘毅轻咳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我今日可要谢谢你，若不是有你安排，上元宴不可能这么圆满。不过我最高兴的乃是此时此刻。”
　　仙珠眼珠子在眼眶滴溜溜转着，大言不惭地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说，此时此刻有臣妾陪着，所以——”
　　他用指压在她的唇上，“一天到晚往自己脸上贴金。此为其一，却不是全部。我最喜欢莫过于听到百姓安居乐业的笑声。听到墙外的那些笑声，知道百姓过得很好，我很欣慰，情愿生活清减而辛苦。”
　　仙珠脸色微微有点发臊，其实她刚刚出神时，想的是要不要说动他悄悄出宫，游玩一番。瞬间也也明白了，他领自己到这里来的用意。
　　做皇后不容易，做皇上更不容易。
　　她提着灯，挽住他的手，“臣妾与皇上同心，听到那些笑声，也非常欣慰。我别无所求，只要你年年上元都为我做一盏柿子灯，我就心满意足。”
　　他笑道：“这个容易。朕就允了你，每年上元都为你做柿子灯。”
　　仙珠孩性大发，伸出小拇指，道：“口说无凭，你得和我拉个勾。”
　　他笑着伸出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小狗。”
　　“好，小狗就小狗。”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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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过完就是春，春又到夏。倏忽不觉，日子又过去了小半年。小半年里说有事又有事，说没事又没事。有一件好事，又有一件坏事。
　　好事便是仙珠怀孕了。成亲三年，终怀龙裔，弘毅笑得嘴都合不拢，仙珠亦是高兴，这是她第一个孩子，珍视非常。
　　坏事就是沈祁阳的嫡妻宣氏得了痧症，不药而亡。这宣氏五月十七落土，二十五就有王婆上沈家说亲。跨了门才发现，屋里已经做了好几个媒婆，最早的那个二十日就来了。
　　闵氏想着家里事多，确实要有个人来给她帮衬帮车，二来沈祁阳老大不小，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必须紧着赶快再续一房。
　　沈祁阳自己无所谓，没妻子，就无人管束，他还乐得逍遥。每日总是呼朋引伴，流连柳巷。
　　闵氏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毫无用处，该不着家的还是不着家。

　　沈烟灵常入宫探望仙珠，木兰郡主小荷初成，亭亭玉立。听说姨姨怀孕，伏在仙珠的肚皮上，娇娇地道：“姨姨，我最喜欢妹妹了，你肚子里的肯定是妹妹！”
　　沈烟灵怕仙珠不高兴，立刻捂了她的嘴，“胡说八道！姨姨怀的是小皇子！下一胎才是小公主。”
　　“阿娘偏心！明明是小公主要说是小皇子。阿娘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喜欢小世子，不喜欢小郡主？是不是也嫌弃木兰不是男孩子？”
　　木兰连珠炮似的，让人没个喘气，沈烟灵好笑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阿娘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了？”
　　仙珠搂过木兰，促狭地道：“木兰说得没错。你阿娘就是喜欢小世子，不喜欢小郡主。但姨姨不同，姨姨可喜欢小公主、小郡主呢。尤其是像木兰这样又可爱又会说话的小郡主，最让姨姨喜欢。”
　　木兰转怒为喜，朝沈烟灵做个鬼脸，“阿娘坏。”说完，转头扑到仙珠怀里。
　　沈烟灵笑道，“你别这么惯着她。小小年纪嘴利得不得了。一个人在口舌上太逞能，会要在其他地方还回去的。”
　　“哪能啊？”仙珠不以为意，拨弄着木兰额前的刘海，“如果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就算了，可她不是啊。你与王爷的孩子，纵然嘴利一点，也无妨。”
　　烟灵道：“话虽如此，但也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与王爷再心爱她，也有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仙珠笑她也太操心，即便他们看不到，丫头婆子那么多，难道全瞎了，也看不到？
　　两人说着说着，又说到昙华身上。“我去看了他两次，偷偷的。王爷也不许我常去，是说去得太多对他不好。哎，你说男人的心是不是都一样狠？那么小的孩子，扔下就扔下。去看一眼都不许。”
　　“昙华好吗？”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说不好，还有条命在，说好，却是个沙弥。人高了，也瘦了，我都快认不出来。如今的西岭寺不比昔日，皇上裁撤皇寺，收归田产，寺中僧人难免多恨。”
　　如此情景下，昙华的生活可想而知，好是绝好不到哪里去的。
　　仙珠长吁短叹，“这些事情千万不要让姑姑知道，免得她担心。男孩子吃吃苦，于他并非全是坏事。”
　　“哎，也是这么个道理。就期盼着他快快长大，可待他长大，又怎么办？他是不是做一辈子的和尚？”
　　“当然不行。等昙华长大，我哪怕跪在地上求也要求皇上让他还俗。他是驰睿和屏儿的孩子，我对他有责任。”
　　“难为你了。”烟灵拍拍仙珠的手，“夹在姑姑和皇上中间。如今你怀孕，要保重自己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