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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天涯无归路(二) ...

  •   “不去!”留哥气呼呼地躺在床上,任庚娘怎样拉都拉不起来,“我不到他家去!就是不去!”
      “留哥儿,你这孩子!这是执珂的大事啊,你这个堂弟怎么可以不去!”
      “我说了不去!”留哥拉过被子蒙住头。
      “你太任性了,快出来。”
      “不!”留哥索性变成狗形在被子里钻来钻去,就是不让母亲抓住自己。
      “留哥儿……”庚娘累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把他向床下拉,留哥四爪抓住被褥,就是不动,母子俩这样拨起了河。
      “出来!”
      “不去!”
      “出来!”
      “死也不去!”
      “……”
      静石一踏进门,就看过了这副情形,“哈哈……”他扶着墙大笑了起来,“哈哈……,你们娘俩在干什么啊……哈哈……”
      “相公,你也来说说儿子,他怎么也不肯起来梳洗到大伯家去。”庚娘回头说话一分神的功夫,留哥已经趁机摆脱了自己的尾巴,又拱回被窝去了,只露着鼻子和一对眼睛说:“反正我不去!”
      “来,儿子!”静石遵照妻子的吩咐过来拍拍留哥,“起来,不就是一个法术没学会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你爹我十个法术有七个半学不会,不也过得好好的。”
      “我又不是你!”
      “别拿儿子和你比!”
      ——母子俩在这种时候倒是有志一同。
      “哈哈,这么说来,儿子最近常有法术学不会的,这说明儿子越来越象我了,是好事啊。儿子,这种叫低潮期,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爹以前的时候也有一阵子什么都不顺手,学什么什么不通,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自然就豁然开朗,又得心应手起来。”
      “你根本不明白!”留哥一下子从被窝里蹿出来,躬着腰叫:“装作没学会和真的学不会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个法术是我真的学不会!我怎么练都悟不透!我还从来没遇上过我学不会的法术!我……”
      “装作没学会?”庚娘和静石一起看着他。
      留哥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又向被子底下钻去,静石一把抓住他,把他整个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吧儿子,去梳洗一下!你去参加了这个酒宴,我就亲自指点你武艺!”
      “真的?!”留哥一下子睁大了眼。
      静石的武艺是地狼族第一的高手,他平时偶尔也担任指点后生晚辈们武艺的老师,族中的少年都以能得到他的指点为荣,留哥更是深以自己的父亲为骄傲,但是静石从来不肯单独指点留哥,也不肯单独指点其他少年——只有一段时间他愿意教导执珪、执珂兄弟,但是这两兄弟学了没多久就拒绝了,理由是想专心学习法术——今天他竟然主动提出这件留哥过去怎么央求都不行的事,使留哥不得不斜着眼,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想骗我去了之后再反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爹是那样的人吗?”静石拍他一下。
      “说要我肯吃药就带我去打猎;说我不吵着要弟弟就买新书柜给我;说我肯吃我讨厌的青菜就瞒着妈妈买酒给我喝;说我不揭发你收到女性的示爱信就给我钱……”留哥扳着爪子数,“一次也没实现过!骗子!”
      “这么说的话,好象真的有……庚妹,留哥儿在胡说的!没有这回事!没有!”
      庚娘板着脸在桌前坐下来,冷冷地一拍桌子:“说,你们父子俩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又是偷酒,又是示爱信,今天不说明白,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庚妹,误会,留哥儿胡说的,没有那样的事,谁会看上我呀,对不对?”
      “就是说我很没眼光了。”
      “不,不,不……留哥儿!过来给你娘解释!”他向正蹑手蹑脚向门外溜走的留哥大喝一声。
      “我去洗脸,我去洗脸……”留哥知道自己祸从口出,一溜烟跑了出去。
      庚娘出神地看着门口,缓缓说:“学会的法术故意装作不会……这个孩子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
      “等我好好指点一下他的武艺,不学法术也没什么不好——本来不想教他武艺的,真不想这个孩子拿起武器……”
      “他是你的儿子,怎么能不会武艺。”
      “是啊,我的儿子……”静石轻轻出了口气,“儿子长大了啊……”
      “还有,”庚娘站起来去给留哥整理要穿的衣服,扔下这么一句,“把你收的信老老实实地拿出来交给我,不然三天不准吃饭!”
      “信……庚妹,没有的事啊,是留哥儿陷害我的……庚妹……”

      这是一座顶高、又宽大的地底洞窟,它没有经过地狼们的改造,完全保持着天然的模样,洞顶上悬垂着钟乳石,地上长着石笋,断断续续地滴水声在洞中回荡。洞的一侧有一块平整的空场,空场一侧放着一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另一侧放了一把交椅和一张小几,几上摆了酒瓶酒壶什么的。
      “爹,这就是你的练武场?”留哥兴高采烈地问,刚才在执珂成年仪式上的郁闷一扫而空。
      “当然了,你爹我可是地狼族第一的高手,当然要有最好的练武场。”
      “吹牛皮。”留哥撇撇嘴。他抓起酒壶喝了一大口,才背着手溜达到兵器架子前,上下打量起来。
      “挑选你喜欢的,来和你爹比划比划!”静石大声说。以往留哥学习武艺时并没有特定的兵器,这既是因为留哥的心思更多的放在了法术上,也是因为静石内心深入并不希望儿子手中拿起武器。可是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要教他武艺了,就应该先让他挑一件称心应手的武器。
      留哥摸摸长枪,拿起单刀用手指弹了一下,又放下来,捡起了一对镏金大锤上下抛动,然后皱着眉头丢开手,又去看那并排摆的十几把利剑。静石不由握紧了自己的剑。
      “不要!”留哥终于挥挥手转过身来,用不可一世的样子说:“我不要兵器也很厉害。”
      “是吗?让你爹试试!”静石解下佩剑向旁边一丢,空着手站在留哥面前,伸出食指向他勾了勾。
      留哥手一伸,利爪从皮肤下弹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叫一声,向父亲扑过去。他先直取静石的胸口,却在半途手臂上扬,改袭咽喉,而另一只手则横扫一爪,让对方无法跃开闪躲——这是他最得意的绝招,每次在玩耍时使用这一招都可以打的伙伴们求饶。他当然不指望自己的这点粘反戏能打中父亲,不过只要吓他一跳,让他觉得自己还不赖就成了。最好能撕破他的衣服,让他回去被娘骂。
      静石不等他的身形完全展开,勾住他的手腕一带,脚下一绊,留哥觉得自己象腾云驾雾一样,不等回过神来已经摔了一下跟头。“怎么样儿子?你爹还有几下子吧!”静石蹲下来摸着留哥的头问。
      留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想反身把他压到自己身下,静石右臂伸到留哥两手之间一格,右手在留哥腰间搔了几下,留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全身的力气顿时化为了乌有,又被静石牢牢地压住了。
      “儿子,认输了吧?”
      “不认!”
      留哥腰一挺,想凭着力气硬撑起来。这次静石什么都不做,任由他在那里使劲,笑咪咪地继续压在他身上。
      留哥挣扎了大半个时辰才放弃了努力,往地上一躺,张开四肢嚷嚷着:“行了,我认输行了吧!”
      “早点认输不就行了。”静石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哈哈笑着放开了他。
      “还没完!”留哥趁机跳上去勒住了静石的脖子,“我还没输呢!”
      “小鬼头,连这样耍诈的招数也会用!”静石用充满告戒的口吻说,“可是想在你爹身上用这个招数还早了五十年呢!不,是早了一百年……是早了二百年才对!还是三百……”他开始认真分析儿子和自己在实力上的差距。
      “胡说,我才没差那么多呢!”留哥不服气地叫着,“快投降!不然我可就……”他用力勒着静石的脖子,一心认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比较有利,希望能从父亲手下扳回一城。不过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静石已经把身子一缩,反手一带留哥的衣襟,“哎哟”一声之后,留哥又恢复成了躺在地上的造型。
      “服了吧!”
      “不服!”
      留哥毫不迟疑地赶在静石又压制住他之前跳了起来,又向他冲过去。不过这一次静石根本不想再压制住他,而是想好好看看他的全部实力,所以放任他向自己进攻过来。留哥的武艺虽然不象法术那样出类拔萃,在同辈中也属皎皎者,但是和地狼族第一高手的静石相比,他就象在挥动拳头吓唬人的小孩子一样,毫无威力可言。他时而顺着留哥的攻势,把他拔弄的象陀螺一样转来转去,时而使他一跤接一跤的跌跟头,时而在他身边快速地游走,让他连影子都摸不到。
      留哥明知道自己和父亲相比差得还太远了,但是他赌着一口气,非要在他衣服上扯个口子让他回去被娘骂不可,于是使出了全身解数,上蹿下跳地和父亲对抗着。自幼便听到父亲是族中第一高手,父亲是族中第一高手这样的话,于是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对于第一高手究竟有多高这些留哥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而且留哥自幼对法术的兴趣就远远大于对武艺的兴趣,虽然也用撒娇耍赖的办法要胁父亲教自己武艺过,但是父亲坚持不教留哥也没有感到多么失望,在他的意识中,父亲是个粗枝大叶,有点糊涂,而且很怕老婆的男子,和别的族人口中的“最厉害”、“最了不起”相距很远,直到今天,面对面的和父亲进行着对抗时,留哥才真正体会到“地狼族第一高手”这几个字的份量。
      “好沉啊!”
      留哥大叫着,静石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使他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留哥挣扎几下,忽然向下一沉,往土里沉下去。在大地之中翻了个身,又冲出来攻向静石的下盘。经过了这几个时辰的缠斗,留哥也悟出了些窍门,他不再硬打硬撞,开始和父亲玩一些小花招——用他擅长的法术在战斗中制造机会,再看准空隙向父亲进攻。只是父亲的空档太难找了,明明看起来全身都没有防范,但只要自己一进攻,他却能轻松自如地躲闪开,眼看要打到他身上的一招,最后却连衣角都碰不到,反而是父亲随手的攻击,轻描淡写,力气不大,速度不快,力道不猛,自己却被他弄得乱转,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
      “爹真厉害啊!”留哥心里这么感叹,充满了骄傲,“总有一天我也要象他这么厉害!”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开始模仿着父亲的步伐移动了起来。
      “好小子!”静石也在心里称赞着儿子,比起刚刚开始的时候,留哥比划的身体因为疲倦,移动速度和瓜速度都慢了许多,但是他用的身法和动作却更有效,更准确了,而且自然面然地把静石展现出的一些动作用在其中,融合在自己的行动上,仿佛那是他原来就会的一样。“真不愧是我的儿子!”静石心中抑止不住的高兴,“果然一学就会!看来我这身功夫,确实可以传给他了!”
      “扑通!”留哥又被静石摔了个跟头。
      这一个下午他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衣服也破了,嘴角也肿了,手上、腿上全是被岩石划的伤痕,光滑的皮毛也倒卷起来乱糟糟的样子,一副狼狈相。不过他的神情却十分兴奋,在他心中,对于学习武术的学习欲望第一次超过了对法术的兴趣。
      “行了,儿子,休息一下吧!”
      “不,我还没累呢!”留哥大叫,“你别想赢了就逃走!”
      “你娘可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吃饭,晚了会有什么下场你知道吧!”
      “我才不管呢!”留哥盯着他,“继续!我赢不了就不吃饭!”
      “哈哈,儿子,三五十年不吃饭的话你会饿死的!”
      “哼!别跑!”留哥又向父亲追上去。他倒没有妄想要赢父亲,只是到现在为止,自己这么一身狼狈,而父亲却依旧气定神闲太气人了,至少也要达到最初的目的吧!
      又斗了一个多时辰,留哥感到自己的体力快到达极限了,气喘,流汗,脚步虚浮,手臂也抬不起挥不动,只怕父亲再打中自己一下,自己倒下就爬不起来了。“不行,我才不愿意就这么算了呢!”留哥心里想。这时,静石为了闪过他的一抓而转向了右边,同时左手微抬,“他要推我的肩。”留哥脑子灵光一闪,他记起静石已经两次用过这一招一。他知道自己不论是继续攻击还是闪躲都躲不过这一招,所以这一次他采用了别的办法。留哥迎着静石的左手冲过去,在静石的左手眼看就要按在他身上之时他又猛地一低身,静石反手从他的肩头按了过去,虽然静石反应神速,立刻变招向下砸,但是留哥借着一躬身向前一冲的力量已经靠到了他的近前,伸爪抓下,静石的身体躲了过去,却听“嗤”的一声,衣襟上被留哥扯下了段数寸长的布条。
      “哈哈!”留哥大笑几声,仰面倒在地上,手中高举着那条布条,“我赢了!”
      “算你小子有本事。”静石拉着衣服看着——刚刚上身的新衣服破了,估计在妻子那里少不了得挨一顿收拾吧。
      “哈哈哈……”留哥得意非凡。
      “行了吧,起来该回去了。”静石催促——衣服破了再太晚回家,罪上加罪的话,晚上不许吃饭也是可能的。
      “我没力气站起来了!”留哥躺在地上耍赖。
      “刚才还神气十足的。”
      “就是走不动了,你背我!”
      “你多大了,还要爹背!”
      “不然把你收的情书背给娘听!”
      “留哥儿!你这个不肖之子。”
      “背不背?一、二、三、……”
      “好了,好了,我背你,来!”
      留哥得意地爬上静石的肩膀让他背着,双手搂着父亲的脖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刚才你不会是为了早点回家,故意让我打中的吧?”
      “当然是,不然你能打中我!”
      “哦,那就是我真的凭本事打中的了!太好了,哈哈哈。”留哥大笑起来,拍着静石的肩膀,“快跑,快跑啊!冲啊!”他象个小孩子一样高高坐在父亲背上,开心地又叫双笑着。静石加快了脚步,父子两不一会就消失在漆黑的地下道路中……

      留哥把毛巾一丢,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说:“爹,怎么样,今天我还行吧?我打中了你四次。”
      静石坐在他旁边擦着汗说:“那算什么,过于毛燥的进攻!其中有两次如果我反击你立刻就玩完!另一次是我故意让你攻进来,好近身控制你的,你也没有发现我的意图。算来算去也只打中我一次,还皮不痛肉不痒的!”
      “哼,再来!”留哥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又向父亲冲上去。
      这些日子以来,这对父子一个教,一个学,完全沉浸在了武学之中。留哥瓜快、悟性高,又擅长举一反三,现在让他从以前的小打小闹、略沾皮毛到现在有机会深入去体会武术的奥秘,他兴趣一起来,便很快钻了进去,再加上有静石这样的老师从旁指导,短短十天之中,他可以说和以前的留哥在武术方面判若两“狼”了。只是所谓一心不能二用,或许真正的天才可以同时坐两张椅子,但是留哥不能,所以在他沉迷于武学的同时,另一样学问——法术便被抛在脑后了。
      “好了,留哥儿,今天到此为止吧。”静石收回了招式说。
      “为什么?”留哥掐指算一下时间(地下没有日夜之分,也没有日月星辰,所以地狼们用沙漏和掐算来确定时间),“离吃饭还早着呢,你又饿了?”
      “把你爹当成贪吃猪!”静石敲敲他的头(留哥低声嘟囔:“你本来就是。”)“今天是你去学堂的日子,忘了吗?”
      “哎呀。”留哥张大了嘴,他真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回家收拾收拾,换件衣服,别迟到了。”
      “我……”留哥咬着嘴唇,“反正这几天一点也没练,去了也是不会,不去了。”
      静石看着他,父子之间一片沉默,过了半晌,静石才笑着拍拍他的肩:“行了,快去!不会不要紧,可别再迟到了。”
      “嗯。”留哥点点头,和父亲并肩往家中走去。

      这一天的课堂上,执珪也学成了变化人类的法术,和十天前他的弟弟一样,得意地向大家展示着自己的人类外表。素辛又象上次一样对留哥说了一番鼓励的激将的话,只是很奇怪的是,留哥对这些竟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抵挡父亲双拳齐击的那一招;又要怎么才能在出招的同时更快地转身,连续跳跃时又要怎么调节呼吸……好不容易忍着一肚子不耐烦听素辛唠叨完了,吐出“下课”这两个字,他拔腿就往外跑。
      “留哥儿,你去不去沉珠家喝酒?”糕儿高声叫住他,“他爹娘今天去了亲戚家。”
      “喝酒啊?”留哥舔着嘴唇,“可是我爹在等我上课……”
      “静石叔在等你?他终于开始教你武艺了?”沉珠惊喜地问,“他不是一直不肯教吗?”
      留哥得意地一昂头:“我这么优秀的儿子他怎么可能不教!你们等着看吧,很快地地狼族第一高手就是我留哥的了!哈哈哈!”
      “吹牛皮!”
      “你想超过静石叔,再过一百年吧!”
      “就是,就是。”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打击他的自信。
      “竟然敢怀疑我说的话!”留哥眯着眼,寒光从他的那一条缝的眼睛中射出来,“死小子们,你们讨打对吗?我正好试试新学的拳法!别跑,吃我一拳!”
      少年们一哄而散,四处奔逃,留哥卷起袖子在后面追赶着。
      沉珠没有加入那些少年们的行列,他留在后面和留哥并肩跑,有些担心地问:“可是留哥儿,你的法术学的怎么样了?一直沉迷于武术的话,会不会……”
      “知道了,知道了,我有时间会练习法术的。”留哥不在意地挥着手。
      “……”沉珠看着他的身影,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心中的担心。

      果然如同沉珠所担心的一样,留哥自从开始学习武艺之后,就再也没有把时间分到过法术上,再过了十天,他依旧没有学会变人的法术,再一下十天,又一个十天,他依如帮我的整天嘴边挂着武术,手中比划着招数,据说还有一次在睡梦中练武,把自己卧房里的摆设家俱砸了个干干净净,直到把父母吵醒才被静石制服。
      大约过了四个月后,第三个少年学会了变人的法术,然后又过了一个月,沉珠也可以变化成人了。
      当沉珠用他变化的,那个白皙文静的少年的样子站在留哥的面前时,留哥却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捧腹大笑了起来:“沉珠,哈哈哈,你身上没有毛的样子……哈哈哈……古怪…………哈哈……看起来象…………”
      “留哥儿……”沉珠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你的法术为什么一直没有进展?你明明比我们都聪明,为什么我都已经学会了,你却还不会?是不是…………是不是你一直都没有去练?”
      “是啊。”留哥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又没法同时做好两件事。”
      “可是再这么下去……你不就……”
      “法术什么时候都可以学啊,如果不抓住机会,我爹改变主意不教我了怎么办!”留哥拍着沉珠的肩膀,“你放心,拉下的法术我以后会追上去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沉珠露出笑容说:“说的也是,留哥儿的头脑怎么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你们家今天会给你庆祝吧?”留哥搂着沉珠的肩头说,“你请不请我去喝一杯?”
      “当然,不请别人也要请你啊。”
      “好,大喝一顿!”
      “留哥儿,不是请你去喝酒啊。”
      “一样啊,去吧。”

      时光在留哥沉醉于武艺之中时,不知不觉地去了十年。
      十年之中,留哥始终没有恢复对法术的热情。在几个月前,最后一个和他同龄的少年——糕儿也学会了变人的法术之后,他成了伙伴们中唯一的一个不会这个法术的,所以现在他干脆连学堂也不去了,整天除了和父亲比试较量之外,就是到地狼族的战士、高手们聚集的地方去向他们挑战。十几年下来,包括静石在内,地狼族中的战士可以赢得了留哥的不到十名,可以和他打成平手的也不超过二十个。这些日子来他在武艺上的进步连静石也为之咋舌。
      最近,连素辛在内的族中长者们也放弃了对留哥的催促,大概留哥在武学方面展现的才华使他们认为失去了一个法术天才换回来一个武术天才,也不是什么很大的损失吧,也是因为有了他们的这种想法,留哥才能在不受干涉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意愿学习武术。
      十年来,留哥生活中的另一个变化就是他的朋友的组成开始发生变化。
      那些和留哥一起长大,但现在已经学会人化法术,已经举行过成人仪式的少年、少女们在生活中身份发生了变化,他们必须去学习各种技能,手工业、种植业、打猎或者参加和地面上种族交易的商队,在继承地狼们祖祖辈辈生活方式的同时,也要接受长辈们的安排成家立室,养育后代,他们已经不能再象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玩耍戏嬉,当然也就没有时间再和留哥一起玩闹。朋友们有时聚在一起喝酒也都是大大方方的,再也不用象以前一样躲着大人,予甚至就在自己自家的酿酒作坊中学习,他常常会把自己的手艺拿来给大伙品鉴,虽然结果总是招来一片嘘声。
      大伙儿说的话题早已远离了游戏和学习,更多时候在说今年的收成怎么样,谁的手艺更好,哪家的姑娘更俊俏,订了亲没有之类的事情。留哥与大家越来越无话可说,也就日益疏远起来。
      现在他幼年玩伴中,只剩下了沉珠、糕儿、予等四、五个人依旧和他时常一起喝酒谈心,而他也拥有了其他的朋友——那些原来和他没有什么交往,自幼学武为主的少年们。
      自幼学武为主的地狼少年、少女们在族里的同龄人中法术相对薄弱,其中年龄比留哥大得多却依旧不会变成人的大有人在。他们都是猎人家族的后代,个个豪爽大度,对于成人和孩子的区别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们只用谁的武艺更高,谁打到的猎物更多来决定谁更受尊敬。留哥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习武打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象在天堂一样,只后悔自己没有早来过这种日子,早把一起学法术的朋友们也忘了个差不多。

      “留哥儿,你准备好了吗?”沉珠问。他一边收紧自己盔甲上的绳子,一边不停地深深吸气。“准备好了……”留哥拖长了声音回答,“你都问了十次了。”他看沉珠在摆弄那些系盔甲的绳索,便不停地指点他“这样”、“那样”。
      予就站在他们旁边,也在弄盔甲,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穿盔甲,根本不明白该怎么系,“算了,管他那么多,胡乱打个结好了!”他抓起一前一后两条带子就准备系在一起。
      “你那样系的话呆会一跑就会掉下来,”留哥帮沉珠弄好了又来帮他,一边抱怨,“你一个劲地抖什么啊!”
      “紧张,我们紧张。”糕儿在旁边抖地更厉害,连他一开始就在家里穿好了才来的盔甲都在作响。朋友们中就数他紧张地厉害,毛都一根根竖着。
      留哥倒杯水递给他:“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
      “第一次出去打猎,你不紧张?!”沉珠也给自己倒杯水,但是手抖着,杯子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其实如此紧张的不止他们一个,在这间屋子里,聚集了二十多个年龄和留哥相仿的少年少女,他们一个个都和沉珠、糕儿的样子相去不远,兴奋之中带着紧张。
      地狼族中的狩猎大多数时间是由猎人们完成,但是如果发现了大群的猎物,族中那二十多个猎人和他们的子女加在一起也不够用时,就会召集这样全族范围的大围猎。成年男子、愿意参加的妇女,以及青壮年们是必不可少的主力。
      沉珠他们虽然自幼也学习过武艺,可是从来没有过亲身上阵的机会,这也是他们成年后第一次全族出猎,一个个紧张地不行。
      留哥在这个聚集这群生手的屋子里是唯一不紧张的一个,他不停地跳来跳去,指点一下这个安慰一下那个。这些年来他一直和猎人们在一起,打猎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容易。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不就是打猎吗!我们上次去打地鼠,我还弄了这么大一只呢!”他用手比划着一米左右的长度,“虽然个头不大,可是纯白的,很稀有,据说拿到地面上可以换半车的丝绸呢!沉珠,你下次上地面做生意帮我拿去,看看可以卖到什么价钱。”
      “真的。”
      “你杀的啊!”
      “什么时候?”
      “我干嘛骗你们!”留哥洋洋得意。
      “留哥儿,果然还是你最厉害!”沉珠一下子把紧张抛到了九霄云外。
      糕儿撇嘴:“什么厉害啊,没义气,也不早叫上我们几个去打几次猎,也免得我现在这么紧张。”
      朋友们一起点头附和起来:“就是!没义气,那张白地鼠皮就没收了,换酒喝光算你的赔礼。”
      “我跟你们说,见到地鼠后别紧张……”留哥开始向大家传授经验,虽然他说的全是长辈们说了一百遍的老生常谈,但朋友们依然听的津津有味。
      他们几个窃窃私语,却引来了一些不快的目光。
      执珪和执珂一直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留哥,他们现在以素辛学生的身份在学堂里做些教导孩子的工作,那是地狼族中很受尊重的工作,也使他们大为得意,感觉周围人看他们的目光也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可以以成年人和老师的身份训斥留哥,并且不时地提醒留哥他这个所谓的天才,在法术上面还是远远比不上他们两兄弟的。
      所以现在的留哥在大家面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使他们生气,他们无法忍受刚刚在一个领域中超过留哥,他又从另一个地方飞过的跑到前面的滋味。
      但是这两兄弟沉默着,他们装作一副既不紧张也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在心里酝酿着对留哥更多的不满。
      对留哥有这种想法的,却不只是这两兄弟而已。

      “不愧是静石叔的儿子啊,连人都不会变就可以跟大家去打猎了——不知道到时候要多少长辈护着他。”
      “静石叔的学生多,围成一圈保护他还有剩呢,你放心吧!”
      “哈哈哈,那我们可要离远点,别让大家误以为和他一样是毛孩子。”
      “哈哈……”几个声音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他们把讽刺当作了一种缓解。
      留哥扬扬眉毛,嘴角露出了冷笑,糕儿他们却咽不下这口气,向着说的声音最大的便要过去,留哥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现在和他们一般见识会被大人笑话的,打完猎我再收拾他们。”
      “给他们点颜色。”沉珠握着拳说。
      “那还用问。”留哥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些少年当然不知道留哥的打算,见他不作声,更是在那里说个不停。
      “行了!这是要去打猎,你们在唠叨什么!”年纪比大家略长一些的朱旋站出来喝斥他们,“还有你,留哥!你站到最后面去,小孩子别碍大人的事,省得待会大家分心顾着你。”——朱旋没有象大家一样想讥讽或者看不起留哥,他喜欢用大人的教训小孩子的方式来对待他。
      “哼。”留哥向几个好朋友耸耸肩。
      “砰。”门被重重地推开,一群和屋内的少年少女们年龄相仿的青年一拥而入,他们都是猎人子弟,是这次围猎的生力军,个个盔甲整齐,手中拿着各自练熟的衬手兵器,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
      “留哥儿,你干嘛躲在这里啊,要准备的事多着呢!保护新手的事交给小九他们去就行了!”领头的少年磊峰人高马大,壮硕非常,也有一副大嗓门,拍着留哥大声嚷嚷:“这次我们可要一决高低!”
      “谁怕谁啊!”留哥一扬眉毛,“别忘了,我还赢着你一条地蟒呢!”
      “这次一定超过你!”
      “比了才知道!”
      两个少年各自扬着脖子,重重击了一下手掌,周围的伙伴七嘴八舌地起着哄,他们立刻给紧张的屋里带来了一片活力。
      “大家不用紧张,打不到猎物也没什么,本来行当就不同嘛,没有沉珠,我们打的猎也卖不出价钱,没有糕儿,我们的盔甲从哪里来。”磊峰一手拍着沉珠,一手拍着糕儿大声对所有人说,“所以我和留哥他们会把大家的份一起打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一样分肉喝酒,没什么好怕的!”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一片欢呼,大家也开始有说有笑,气氛活跃起来,那一群年轻猎人就穿插在大家之中,指点指点这个,安慰安慰那个。大家面对这些同龄人,却放松不少,就连那些向留哥挑衅的人,看着这帮如狼似虎的战士中也有不少没有成年的少年少女,也都不敢吱声了。
      一个成年地狼推门进来,高声叫:“留哥儿,你出来,重易的儿子病了,今天不能来,你去代替他加入前队----注意搜索,但是发现了猎物也别只顾自己打,知道吗?”
      “我去前队!”留哥一下子蹦上了屋顶。
      磊峰问到前面举着手叫:“我,我和留哥儿一起去!”
      “磊峰啊……”成年地狼上下看看他,“你是小兄弟里最有经验的了……(磊峰挺起了胸),那么照顾这些新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啊……”磊峰的下巴掉了下来。
      “哈哈哈哈,”留哥大笑着,欢天喜地地出门跑了,等磊峰在后面捶着手叫:“不公平,留哥儿给我回来,我跟你换!”他早跑得没影了。

      这次地狼族大举出动,要猎取的是一大群地鼠。这群地鼠超过五十只,不久之前出现在这附近,群居在了离地狼族城镇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地鼠一般以家庭为单位生存,最常见的是三、五只一群,最多也只有二十只上下,象这次发现的这么大的鼠群,连族中的老人都闻所未闻。这个季节正是地鼠皮毛厚实,肉味最鲜美的时间,也是地狼族与地面上交易的重要时间,所以族人们准备发动一次大规模捕猎,一次性地把冬天的肉品储备好。
      前锋队有七、八个地狼,数目不多,但是他们担任的是搜索猎物,随机应变指挥全局的任务,是狩猎队最重要的一部分,以往这支队伍都是由静石亲自来带领,这次因静石要照看那些少年少女,才换由其他战士担任,留哥也被安排进其中,让他趁机学习经验是其一,主要的是大家自信留哥可以在静石不在的情况下为前锋队起到很大的作用吧。
      现在前锋队的成员都化作了狼(狗?)形,在没有任何通道的大地中飞奔着,留哥虽然极为兴奋,但他保持着冷静,始终用不快不慢的步子跑在队伍中间,即不出风头地冲到前面去,也不曾落在后面成为大家的累赘。
      快要到达地鼠群的活动范围时,地狼们的步子一起慢下来,一只狙如大概是感觉到了这里有让他喜欢的杀机,躲在一个洞中探头探脑地看着。地狼们并不喜欢这种能够发动争斗的妖怪,而且也不希望他出现在一会将要发生的捕猎上,所以其中一个地狼手一挥,放出了一把飞刀,把狙如钉死在了洞中。
      “去把他拿过来,好歹也算个猎物。”一名成年地狼向留哥说。
      留哥是队伍中唯一的孩子,自然要听从所有成人的吩咐,他点点头,快步向狙如跑去。当他把狙如拎起来扔进随身带的袋子之后,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咯卡”“喀卡”的响动。这时地狼们的队伍已经走过去了,而在刚才狙如藏身的地洞和他们之间,有一道含有金属矿物质的岩层,对于自如地穿棱于大地之中的地狼们而言,这种岩层是他们无法穿过的,就象生活在空气中的生物面对山岭一样,此时留哥就站在这道“⌒”形的岩层的左侧,地狼们已经绕过去,走到了另一边,而这个声音却是从岩层前方,留哥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传来的。
      “去追大家还是过去看看?”——对于这个问题留哥连一秒钟都没用就作了决定。他前足一抬,从“狗”形变回了妖形,用极轻的步子贴着岩层溜了过去。
      留哥走出十余步,再次停下来侧耳倾听,寻找那个声音,果然过了不一会儿,一声极轻的声音又传来,留哥甚至敏捷地分辨出那“铮”的一声轻响,是刀剑入鞘时发出来的。
      “有谁在那里?”留哥的警惕性一下子提了起来。
      能在土地中行动自如的种族不多,虽然法术高强的妖怪和人类术士也可以使用土行术潜入地下,在地下使用法术和法宝,但是能够来去自如,甚至使用物理性的武器的,依旧只有那廖廖无己的、居住在大地中的种族。而青丘之国,这样的种族只有两支——地狼和无伤。
      地狼族的战士甚至少年们都加入了这次狞猎,不可能有谁在这时,在这个地方用兵器,那在那里的,会不会是一只无伤?
      留哥自幼知道无伤是多么残忍可怕的敌人,但是他只从法术的幻像和图画中看过这种东西,他从来也没有设想过,有一天会和一个无伤狭路相逢。
      在青丘之国的大地之下,无伤和地狼相遇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方死亡或同归于尽。
      留哥不知道自己现在向前锋队的族人发讯息他们能否听见,也不知道前面的无伤有多少。他握紧了拳,凭住呼吸,向前一点一点蹭着,终于贴在岩层上,向外探头去看。
      在前方的岩层下,一个无伤正站在两只死去的地鼠边,检查自己的猎物,留哥虽然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无伤,但对方那人形的外表,紫色的头发,淡的皮肤和手背上的鳞甲都在说明着他的种类。这使留哥连颈部的毛都竖了起来。他仔细观察着周围,并没有发现另外的无伤。
      那么敌人只有一个。
      留哥在心里想着。
      他现在想要追上去告诉族人这个消息的话,必须绕过整个岩层,等他传递完消息,这个无伤很可能已经走了——这只是比较好的设想,更糟的是,为什么无伤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离地狼族如此的近,无伤们应该很清楚,这里不欢迎他们,他来做什么?总不会只是为了猎取两只地鼠吧?如果是对方有什么阴谋的话……留哥打了个寒战。
      活捉!
      前思后想之后,他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对方和自己相比不知道实力相差几何?留哥不是自大,他很清楚自己武术方面和族中的成年男子相比不相上下,而地狼和无伤两族明争暗斗了上万年仍旧不分上下,也就是说明两族之中的实力是差不多的吧。这么想来,武艺方面自己是有自信了,法术呢?留哥惊觉自己这些年来,对法术荒废的太多了。
      武艺不相上下,法术不如对方的话……留哥盘算着,快攻,让他来不及使用未能术。看这道岩层的长度,族人们应该快走到尽头了,他们发现自己没有跟上去的话,一定会从另一头走向自己这边招呼一下的吧?那时打斗声一定会吸引他们,然后大家一拥而上……他这么打着如意算盘,咬着唇,躬着身,随时准备向那个无伤出手。
      无伤已经把两只地鼠放进了袋子里(用法术炼成的袋子,可以装几百倍的物品,而且不会增加重量,是猎人们和族人常带的东西),又把袋子挂在腰间,拍拍后准备走了。
      “无伤!受死!”留哥大叫一声,跳出来向无伤扑过去——虽然是生死仇敌,留哥依旧不想暗算对方,所以事先大喊了一声。
      他的一声吆喝使对方转过了身来——这个无伤早已经发现自己背后那个鬼鬼祟祟的地狼了,并且打算好了在对方出手的一瞬间给他点颜色,但是对方并没有暗算自己,而且听那声吆喝,这个地狼还是个少年——“他和那个孩子的年龄差不多大呢……”——这个无伤这样叹息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对留哥的攻击还手时便留了几分余地。
      随着这个无伤的一扬手,一道电光出来在他和留哥之间,把留哥一个跟头向后弹去。留哥临危不乱,在空中缩身翻滚,面对着无伤稳稳地落在地上,立刻摆出了防范的姿态。
      无伤和留哥面对面的打量着对方。
      留哥平生第一次见到的这名无伤是个老者,从他脸上、后上的皱纺和他苍桑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留哥刚才见识了对方高强的法术,当然不敢造次,全神贯注地盯着对方。而这名无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名地狼少年。留哥不敢先动,而无伤也不进攻,他们就一直僵持在那里。
      “地狼,”无伤忽然开口问,“你的名字?”
      “我是地狼族第一高手静石的儿子留哥——无伤,也报上你的名来,本少爷不杀无名之敌。”他学着书上看来的语句这么说,并且摆出一副大将在阵前高喊:“来者通名报姓,本将军不杀无名小卒!”时的神气,不过他这种不伦不类的回答和他难以掩饰的紧张都使对方越发的明白他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孩子。
      “地狼族越发不济了,竟然让小孩子上战场……”无伤没有回答留哥的问题,反而这样自言自语地说。
      “对付你,地狼族的小孩子就足够了!”留哥大声说。
      “呵呵,是吗?”无伤非担不生气,反而捻着胡子笑了起来,“你倒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地狼族的孩子,个个都有志气!”
      “果真如此的话,无伤族早已被你们灭了……个个有志气啊……”无伤这么说着,忽然向前一纵身,落在了留哥面前。留哥来不及细想,举爪向他抓下去,无伤左手架住留哥的一抓,口中念念有辞,大喝一声:“疾!”一道白光从他右手指中射出。留哥一咬牙,也不闪躲,反而迎着对方用左爪一晃,右爪直取对方的胸口。拼着被对方的法术打中,也要在对方身上留下点伤痕。
      闪光过后,留哥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无伤却捂着胸口向后退去,手指缝中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来,“好,知道出手之时留下余地,好!”他这样称赞着留哥,缓缓后退,忽然不见了踪影。
      在无伤消失之后良久,留哥才从一直保持着的那个伸爪,弓步的动作中活动起来,他站直了身子,扭着僵直的脖子向自己身后看去。
      一条数十米长,水桶粗细,长着耳朵的蛇正在留哥身后扭曲挣扎,但七寸处的伤势太重,不一会就不动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留哥悄悄打量无伤,并且以无伤为袭击目标而全神贯注的时候,这条翻土蛇跟在了他的后面,想把这个地狼少年当作一顿美餐。
      无伤的法术对准的,就是这条蛇。
      留哥出手之后,发觉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于是及时的收回攻势,他只是抓伤了无伤的皮肉,没有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这就是那名无伤称赞他的原因。
      留哥茫然地看看地上的蛇尸,又看看无伤消失的地方。
      无伤的伤势并不重,他怎么会就此逃走了呢?而且他又为什么要救自己?自己根本没有发觉身后的危险,翻土蛇和无伤前后夹击的话,自己必死无疑,这名无伤为什么放弃如此好的机会不用,反而拼着受自己一抓也要救自己呢?甚至留哥有种感觉,凭那名无伤的实力在击杀翻土蛇的同时完全有能力躲过自己的一抓,他就好象在故意试探自己会怎样出手一样,如果自己本来原来想挖出对方心脏的打算继续攻击的话又会怎么样?留哥看了看脚边的死蛇。
      他一直在那里站了很久,心中装满了想不明白的事情。

      “留哥儿!”
      “留哥儿!你在哪里!”
      “留……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站在这里,叫你也不吭一声!叫你捡个狙如了这么半天,害得大家担心。”一名地狼从远处边叫留哥的名字边疾步而来,还没抱怨完就看见了留哥身手的蛇尸,又吓了一跳:“翻土蛇!还这么大一条!留哥儿,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
      “没事。”留哥摇摇头。
      在这一瞬间里,他已经决定不把遇见无伤的事说出来了。那名无伤孤身一个,而且已经受了伤,应该不会对自己的家族带来危险,而且他明明可以杀了自己的,却没有那样做,留哥不知道把他这种行为理解为没有敌意对不对?算了,如果说出来反而会影响到大家,也许还会妨碍这次的狩猎,不如狩猎结束以后,回家和父亲单独商量。至于这条蛇,就当作自己没有跟上去的原因蒙混过去吧。留哥不等这样编谎,那名回来找他的地狼已经自然而然地这么以为了。
      “喝,留哥儿不得了啊,自己料理了这么大一条!了不得,虎父无犬子!”确定翻土蛇已经死了,并且留哥毫发无伤后,这句地狼竖起大拇指说。
      “嘿嘿……”留哥摸着头干笑。
      翻土蛇不同于地鼠、地地蟒之类,他也是一种妖怪而不是动物,对付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头一回遇上这种东西怕没怕?”这名地狼帮留哥把蛇放进袋子边说。
      “怕,心还在跳呢!”这倒是实话,留哥儿此时手心还全是汗,心也一直在“砰砰”地跳。
      “行了,你这小家伙有了这条蛇,今天就没白出来了!回去够你吹牛了!”这名地狼对留哥的成绩非常满意,一个劲地表扬他。
      “这怎么能算!”留哥脱口叫出来,好在他反应快,马上接着说,“我是来猎地鼠的,没有地鼠怎么算交差!”
      “说的对,主要还是地鼠!”那名地狼用力一拍留哥的肩,“前面已经有地鼠的先遣了,我们快赶上去,有你猎的呢!”
      “嗯!”听说发现了猎物行踪,留哥精神一振,“我们快走!”
      那名地狼和留哥转眼便消失在大地深处,在他们离开的地方,那名无伤又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他刚才根本没有逃走,而是使用了地狼和无伤这种种族应该不会的隐身术把自己藏了起来——他一只手还是捂着留哥给他留下的伤口,怅然地看着地狼们去的方向……
      地狼们的先锋队跟踪着他们发现的那几只地鼠,东转西转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来到了它们的巢穴。这片地方被交错纵横地打了无数的洞,挤满了大小不一、毛色各异的地鼠,粗略一计,竟然远远超过了最初估计的四十余只。
      “至少也有六、七十只。”
      “太多了。”
      “大丰收。”
      “可是,我们的人手。”
      躲在远处一片岩层后的地狼们忍不住喜忧参半地议论起来。
      “大家禁声。”领队的农果断地打个手势,“猎物越多越好,别在那里无谓的担心。我们全族出动,岂能对付不了几只小老鼠!你,你,去通知后面的队伍,你和留哥留在这里接应,其他人跟我来,我们再靠近一点,察看清楚。”
      “农叔……”留哥嘟起嘴,不满意自己被留在后面。
      “有你的仗打!”农在他头上拍拍,“待会让你先出手!”
      “真的!”留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农叔真要把这份光荣给自己?
      “我跟你爹多少年的弟兄了,给你个机会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呆会可要给我好好表现,别叫你那帮小弟兄们说我偏心。”农一向喜欢留哥这个孩子,既然这次自己带队,便有总要给他一次机会。
      “是!”留哥憋足了劲,挺直了腰,大声答应。

      随着前锋队传递的情报,地狼族的战士们缓缓包围了地鼠群。一些地鼠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停止了它们原本的动作,抬头张望,并用鼻子吸动着。
      “沉住气!”静石吩咐几个蠢蠢欲动的少年。
      “留哥儿,准备动手!”与他同时,农却下了和他截然相反的命令,他指着近处的一只地鼠说,“去吧!”
      留哥纵身跃出,抢在大家之前向那只地鼠扑了上去,利爪准确地插入了地鼠的咽喉。随着这第一只地鼠倒下,地狼们纷纷扑上去,一场厮杀在这里展开来。地狼们各自施展自己擅长的武艺和法术,但是地鼠也是一种凶狠善战的动物,所以战士十分激烈,双方各有损伤。
      留哥兴奋地在战场上左冲右突,却不知道自己身上,招来了数道同龄少年们嫉恨的目光——农的一番好意使留哥大出风头,也使这些少年们对留哥更加怀恨,连刚才静石出于顾虑他们的安全而下的命令,也被他们看作了静石父子串通,要压制大家,让留哥出风头的阴谋。
      留哥不知道这些。
      初次参加这样的战斗,他的情绪高涨,兴奋异常,专门捡着个头巨大的地鼠出手,不一会儿,倒在他手下的地鼠便超过了四只。
      磊峰早就忘了长辈们吩咐他照顾新手的事,他冲到了留哥身边奋战,两个人不时相互举手示意一下自己捕获的猎物数目,争得不亦乐乎。
      “留哥儿,磊哥儿,好样的!”
      不时有长辈这样的向他们竖拇指。
      沉珠深知自己的武艺不强,一直跟在几名长辈后面,用法术攻击地鼠,他知道自己也许一整场战斗下来一只地鼠也杀不死,但是自己的法术给长辈们帮了一些忙——这从长辈们赞许的目光就看得出来——这对沉珠来说就足够了,他没有那样的雄心大志,不想成为地狼族第一XX之类的,他只希望在将来,自己用自己的所能为真正的强者提供帮助。他看着留哥在战斗中的英姿——他正凌空跃下,一爪把一只马驹大的地鼠的头抓裂,把被这只地鼠扑倒在身下的另一名少年拖了出来——留哥虽然也是初次参加这种大型狩猎,但他表现出来的一切和长辈相比也毫不逊色。以后自己就会站在他身后,用自己所学的一切给他助一臂之力,而那时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几只地鼠,而是更可怕、强大、残酷无情的无伤了吧?
      沉珠沉浸在自己的暇想中,不知不觉和前面的长辈拉开了一点距离,一只受了伤垂死挣扎中的地鼠一个翻滚,正好落在他面前,张口向他咬下来。
      沉珠一回神看到面前这张血盆大口,一下子呆住了。地鼠肉他常常吃,地鼠皮他天天穿在身上,可是活生生的血盆大口出现在眼前还是平生头一次,一时把会的法术全扔到了万丈地底,连举手抵挡都忘了。
      “沉珠!”留哥刚把那名受伤的少年扛到后面,就看见他在发呆,忙冲过来把他向旁一拽,地鼠才一口咬空。“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发呆?没吃饱吗?”
      “谁没吃饱!”沉珠白他一眼。
      留哥一闪躲,躲过了地鼠又一次冲撞,向沉珠喊:“那还不快动手!”
      沉珠深吸了一口气,使出了他最拿手的法术,一道闪光击中的被留哥单手挡住的地鼠,原本就已经受了重伤的地鼠抽搐几下,倒下不动了。
      “成功!”留哥兴奋地叫着,重重拍了沉珠的肩一掌,然后几下便又跳进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去了。
      沉珠看看脚边的地鼠,看看自己的手,难以相信地摇了摇头,露出了一抹笑容。就这样他在朋友的帮助下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狩猎。
      两个时辰之后,狩猎宣告结束,地狼们在战场上走来走去检查着猎物,这是一次收获丰盛的行动,大约有五十七、八只地鼠被装进了他们的袋子,其它逃窜向四处的,地狼们没有再一味追杀,因为这些剩余的地鼠将来会形成新的群落,为他们提供另一次捕猎的机会。
      在参加狩猎的地狼中,收获最多的依然是静石,他在指挥大家、看护少年们之余还打死了七只地鼠,其中有这次捕猎的地鼠群中最大的一只——几乎有大象那样大小的地鼠。
      而在参加的少年们当中,静石的儿子留哥则是最出色的,他一共打死六只,只比自己的父亲在数量上少一只,虽然他的猎物的体积无法和父亲的相比,但是已经压倒了所有同龄人,连大多数长辈的成绩也在他面前失色不少。
      磊峰仅次于留哥,他扛着他所猎获的最大一只地鼠(大约骆驼大小)大步走到留哥身边,两个人都在兴奋地哼着歌,这两个少年在地狼族新一辈中,是最出色的猎人。
      其他的少年中只有五个打死了猎物,最多的两只,而沉珠也是其中之一。
      “大丰收,大丰收……啦啦……”留哥把自己的猎物扛在肩上,边哼着歌边走在队伍中间,一副得意的样子。
      “真是个孩子,打一次猎就高兴成那样。”静石笑着摇头。
      “这孩子够了不起的了,你第一次打猎时还没有他成绩好呢。”
      “是啊,当时你一共打到了三只地鼠,就兴奋地拉着我们陪你喝了一夜酒。”
      “就是啊,现在来笑话孩子。”
      “我是为安慰你们这些两手空空回去的家伙才特意陪你喝酒的!竟然不但不感激我,还揭我的短!”
      “哈哈,一说过去多少年了,孩子们长大了,我们也快老喽。”
      长辈们的谈笑之中,队伍又经过了来时的路上路过的岩层,留哥不由住下了步子,原本应为狩猎而已经忘掉的那场与无伤的狭路相逢再次涌上了心头,反复回忆当时的情形,无伤自始至终没有使用他腰中悬的剑,只用了几个法术,而自己在那名无伤的手下根本是不堪一击的吧……他站在无伤消失的地方,陷入了思忖。
      “留哥儿,快走了,怎么停下了!”磊峰远远叫,“回去开庆功宴!”
      “这个地方啊……”一名地狼想起来说,“留哥儿去的路上在这里杀了一条翻土蛇呢。对不地,留哥儿?拿那蛇给大伙瞧瞧。”
      留哥冲大家一笑,没有吱声。
      “还会不好意思!哈哈哈!”长辈们一起笑了起来。
      “留哥儿,你真的还杀了一条蛇?那种东西可比地鼠凶猛地多,而且牙齿有毒,你真厉害。”糕儿走在留哥身边,他自己什么收获都没有,但是为朋友的战绩兴奋不已,简直比自己大获全胜还骄傲。
      留哥没有回答,过一片刻才离题很远地说:“明天我要准时去上学!”
      “什么?”糕儿被他的话弄的呆了一下。
      “我明天要去上学,然后认真学法术!我要变得更厉害!”留哥握着拳说,“赶快回家,吃饭、洗澡、睡觉,明天要去上学了!”说着向前跑了起来。
      “你不好久都不正经上学了吗?”不仅糕儿,其他朋友也不解地摸摸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快步向他追上去,“留哥儿,等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是说好明天和我比试吗?你别跑!”
      “我们去喝酒,你要去哪儿啊……”
      “我要变得更厉害!我要变厉害!”留哥向朋友们挥着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素辛严厉地上下打量留哥一番,半晌才说:“你回去!”
      “为什么?”留哥可怜兮兮地眨着眼,他知道自己整天逃学,先生已经气得不行了,所以想用可怜听话的样子蒙混过关。
      “这里现在是成人的学堂,你还是个孩子,要么去和小孩子一起上课,要么,学会了变人的法术再来!”素辛冷冰冰地说。
      “我只有一个法术没学会而已……”留哥不满地咕哝着。
      “还敢顶嘴!”素辛喝斥。
      留哥被吓了一跳,暗中吐吐舌头,看来先生真的在生自己的气,“我以后会努力学的,先生您就别生气了。”
      本来成年后的地狼就不再必须到学堂中学习,他们愿意多学一点东西也可以,愿意回家继承家业,放弃学习也随便,但是今天他们这一批的学生因为留哥要来而到了个整整齐齐,有的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有的纯属来看热闹,还有的则不怀好意地要看他的笑话,大家鸦雀无声地看着素辛的态度。
      “哼,以为仗着一点天生的小聪明就可以事事如意,学什么会什么,结果遇见一点小挫折就打退堂鼓!我这里不需要这么没志气的学生,放你进来也会带坏了其他人!你回去,学不会变人的法术,不要再来了!”说完把门在留哥面上重重地关上。
      素辛转过身,目光在学堂中一扫,原本在窃窃私语的学生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但是其中几个脸上,还是挂着难以掩饰的笑意——他们显然在为一向倍受宠爱的留哥受到训斥而幸灾乐祸。
      素辛暗暗叹口气。
      这些学生是不明白自己的苦心的,不知道留哥他明不明白?留哥是个极有天份的孩子,又生性好学,说他不努力那是假的,恰恰相反,他是个学东西可以学到忘记一切的孩子,但这也成为了他的缺点——他一旦被一样东西吸引就无法分心二用再去兼顾其他的东西——最近这个孩子过于沉迷于武学,把法术抛的干干净净,希望自己的激将之法,可以让他在法术上多用点功。
      不过他是个要强的孩子,被我那么一说,一定会把心收回到法术上的。素辛想到这里,抚须露出了笑容。

      留哥站在紧闭着的学堂门外,良久才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怒火。“仗着天生的小聪明”?“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类似的话这几个听得多了,但是听在耳朵里不痛不痒,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努力就行了,才不想去理会这些无聊的话,可是现在,说这句话的是自己最尊重的老师。
      “素辛先生……”留哥喃喃地说。
      他自幼尊重崇敬这位先生,对他言听计从,也相信他是了解自己,不把自己取得的成绩一古脑归于“天才”这两个字中去的,可是现在,他的口中竟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算你是为了激我,我也不能原谅!”留哥喃喃地说,“我再也不当你是我最尊重的老师了。”留哥在学堂门外,心中赌着气这么说着,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
      留哥的外表大大咧咧,和气、礼数周到,象是不拘小节的样子,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比谁都更加有洁癖,他的不拘小节是对于他不在乎的事物而言,对于他深爱的一切,他要求的比谁都严格。同样一件事发生在外人身上和发生在他的父母、朋友、尊敬爱戴的长辈身上,前者他可以一笑置之,后者他却会觉得难以忍受。
      从这一天起,留哥再也没有主动向素辛请教过任何问题,因为在他心目中虽然不至于真的不再尊重素辛,但是已经无法把对方再当作自己全心全意信赖的“先生”了。

      “唉……”留哥把书向地上一丢,仰面躺在床上,“人类……一个鼻子两只眼,不长尾巴不长毛,可也没什么奇怪啊,我怎么就变不了呢?”他百般无赖地把手边的书全丢出去,长吁短叹着。庚娘端着茶点进来,一步就踩在了一本厚书上,“哎呀,留哥儿你又乱丢东西,想绊倒娘吗?”
      “我在用功,别打扰我。”留哥理直气壮地说。
      “这几个月来你明明是在一天到晚地睡懒觉,而且找借口不收拾屋子。”庚娘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谎言。
      “我没有睡懒觉,我只是怎么也学不会,所以有点心烦。”
      “你爹不是说了吗,学不会的东西就不要勉强去学,不要太难为自己,不要急于求成。”
      “急于求成……”留哥嘟着嘴说,“都练了这么多年了,再这么下去我永远都不能成年,你们想要儿媳妇、抱孙子的愿望这辈子也实现不了了!”
      “要媳妇?留哥儿,你怎么对这件事感兴直到了?来,跟娘说说,是不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没有!我只是这么说说。”留哥斜眼看着母亲,“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庚娘却根本没有听他下面这些话,把托盘往他肚子上一放,冲出房门高声叫着静石:“相公,相公,你听见没有?留哥儿刚才说他想娶媳妇,为咱们生孙子呢!”
      留哥小心地移开托盘——上面的碗盘全盛满了饭菜汤水,稍微一动就会洒出来,真不明白母亲每天这样端东西从来不洒是怎么做到的——他爬起来,想去解释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时,已经听见父亲也在兴奋地叫:“真的?他看上哪家的女孩儿了?我去托人提亲!你现把留哥儿的庚贴准备好,还有……”
      “呼……”留哥在门口长出一口气垂下了头,自己现在出去的话,大概会被逼问到早上,然后不得不编出一个所谓“心仪的姑娘”来,再然后父母就会径直去提亲,自己会成为一个可怜兮兮的,一学会变人的法术就会和某个女子成亲的地狼了。为了避免这种悲剧发生的可能性,他果断的抓起外衣,又把母亲做的点心塞满了口袋,赶在父亲哟喝着走进自己房间之前穿墙而逃。果然听见父亲在身手嚷嚷着:“留哥儿,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留哥儿?留哥儿呢?”
      留哥撒腿狂奔,头也不敢回。
      跑了一阵了,他慢下脚步来,侧着头寻思“去哪儿呢?”这么晚了,跑到别人家里当然不好,又不能回家,去外公家的话多半会被押回去交给父母……干脆找个僻静的地方去练法术吧。留哥这么打算,“我是多么用功啊!真是令人感动。”他一点也不脸红的从怀中抽出那本法术书,边翻边走向自己惯去的地方。
      “那个留哥,大家一向把他当宝一样!我就不信他真有那么好!哥,你没事吧?”这是执珂的声音。
      “没有事……外公这一杖还真重。”这是执珪的声音。
      留哥听到了这些对话,便躲了起来,悄悄向那边看去。
      果然是他们兄弟在那里,而且执珪头上青紫了一大片,执珂正用药膏帮他涂抹着。从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中,留哥就明白了他的伤是怎么回事了。
      执珂说:“不过是说了那个小子几句,外公竟然这样打你!这笔债我全记下了,总有一天叫他好看。”(留哥在心里叹息:“我可从来没得罪过你们啊,为什么你们非得背后说我坏话不可呢?”)
      执珪说:“我不敢怨恨外公,可是那个小子!”说着传来了磨牙的声音。
      留哥忙又向后缩缩,也不知道他们兄弟吃过了晚饭了没有,万一没吃,万一又发现了自己,从他磨牙的声音之大听来,自己不一定够他们吃啊。
      执珂又说:“你没发现吗,先生最近越来越不喜欢他了吗!哼,他也有这么一天。”语气中充满了兴奋。
      执珪冷笑一声:“可是你没见那些战士都把他捧上了天吗?他的父亲是静石,总有一天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的高手,法术老师喜不喜欢他对他有什么影响,哪象我们,不管多努力还不是一无所有!”
      他们两兄弟一时默不作声,留哥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过了半晌,听到执珂恶狠狠地说:“他怎么不死了算了!怎么上次不让地鼠吃了!”
      留哥一下子睁大了眼。他知道执珪兄弟讨厌自己,可是他到能体谅这一切,毕竟他们的父亲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亲手所杀的,而他们也从那之后背着“叛徒的儿子”这样的名声成长,他们的母亲扔下他们改嫁,寄住在外公家里,外公和舅父们对他们也十分冷淡,这样的生活使他们的性情古怪也不奇怪。他们想当然的要去恨些什么才能生活吧?于是杀死自己父亲的叔你的儿子、原本应该是堂弟的,幸福而倍受宠爱的留哥便成了他们的目标。留哥一直认为他们是因此而讨厌自己的,可是,他们竟然想让自己死!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恨到如此地步?
      只是比他们优秀就该死吗?还是,他们可以容忍任何其他人优秀,唯独自己不行?
      留哥小心地向后退去,离开执珪一段距离之后,才又转身奔跑。
      究竟为什么啊?
      自己的血亲之中有人对自己怀着这样的念头,这让留哥实在难受。听他们刚才的口气,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吧。
      留哥漫无目的地走着,脑中胡思乱想,乱糟糟的。
      杀父之分怎么说也是杀父之仇,因为父亲是叛徒而不能报复,可是他们心中一定怀有恨意吧,他们无法承认自己恨静石,因为静石是大义灭亲的英雄,是对他们疼爱有加的叔父,如果恨他的话,就等于站在父亲那边,对地狼族有了二心。“所以就把仇恨转嫁到了我身上吧?”留哥喃喃自语,这是他能想出的唯一理由。
      留哥叹口气,决定不向父母或别人提及这件事,自己以后多提防他们就是了。
      “唉,我瞒着爹娘的事越来越多了呢,知道了大伯死因的事,遇见过无伤的事,还有讨厌素辛先生的事……这件事,快变成坏孩子了。”留哥无奈地摇着头。
      他在地下毫无目的地跑,现在一回神,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很上面(也就是很接近地面)的地方,周围看得见树木在地下纠结的根须,也看得见一些小动物在各自的洞穴中忙碌,还有一些昆虫在泥土中沉睡着,几颗种子正在努力地发着芽。
      留哥把手伸进一个兔子洞中,点了点睡着的兔子,然后看着一家大小兔子慌乱地冲上地面的样“咯咯”笑了起来。
      “挺好玩的。”他抓抓头,“干脆上去看看吧。”说不定能观察一下人类,这对学习法术也有帮助。他给自己找好了违反不许孩子独自上地面去的族规的借口,缓缓冒出了地面。

      地面上正是夜间,皓月当空,时节正是初春,草木新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不远处一条小溪潺潺,在月光下闪着银光,也闪烁着吹在其中的繁星。清风徐徐,森涛阵阵,正是一个迷人的夜晚。
      只是第二次来到地面的留哥当然不能理解这一切,他东张西望地,一副傻乎乎地样子,分辨着这些只有书上和图画上看过的东西:树、草、小溪、月亮、星星、天空……周围很安静,不象上次到人类的城镇中那片嘈杂混乱,天上的月亮光茫柔和清明,也比那个火辣辣的太阳好得多。留哥对地面的感觉比上一次好了许多。他溜哒了一圈,最后在树下坐了下来,哈,草地坐起来软绵绵的,比地下的岩石、土地舒服的多。来这儿也不错,保证族人找不到自己,留哥不无得意地想。
      空气中弥漫着不熟悉的味道,不时有一阵阵大地之下不可能出现的“风”吹过耳畔,留哥悠然之中保持着冷静,心中提防着在这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环境中有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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