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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篇一(3)】水官解厄 ...

  •   虽然青城不太懂人间事,也略知道一些,林家的宅子确实布局有些奇怪。

      放眼望去,这宅子是整个建成了正四方,整个院子空地都是空出来的,不见一草一木,只有墙边的角落才有花草。也不见有假山流水的亭台,可听闻林家公子还是个懂得舞文弄墨的风雅之人呢。

      更为奇怪的,这个宅子不仅门外有一尊貔貅,宅子里面的四角也各放了一尊貔貅,且看模样都是纯金打制的,每个都足足有半人高吧。

      青城对此只想要感叹一句——哇去真是好有钱啊!不愧是镇上的大户人家,连镇宅的神兽都是纯金的。

      他知道人族将貔貅视为招财的神兽,人间的高门大户之家一般都会在门口放一尊貔貅,若是更加有钱的人家就放两尊,不过一般用石头打造,图个财源双至吉祥的意头罢了。

      从未听闻过有人会用金银等贵重器物来打造兽像,若是下次到瀛洲告诉他们,貔貅一定乐坏了吧?

      但阿晚说了,这座宅子的血腥味很重,并且布局如此奇特,让青城有些警惕,人族常有钻研法阵压胜之术,会不会整座宅子都是什么阵法之类的?

      这时候,其中一间屋子的门开了。

      青城立马从两脚跨着坐在墙上一下就把上半个身子都贴下来扒在墙头,借着夜色隐藏自己,这一大动搞得阿晚差点从他头上溜下去!

      那间屋内点着暗黄的灯光,灯影透过门扉,而借着月光,青城看清了这个人腰间的一把剑,就是今日白天里那个样貌猥琐,行止粗鄙之人。

      “他怎么在这?”青城努力和阿晚一样伸长了脑袋。

      只见那人和一个两鬓白发的老人拱手拜别后,由一个家仆将他带进了另一个房中。

      “阿晚,你能不能感知出来那人是谁?”青城对着阿晚发号施令。

      “不能啊公子,我不过能感知一人是否人族,还是异族或妖族。”阿晚表示为难。

      “那他是什么东西?”

      “人族。”阿晚回答:“不过,看装束和佩剑,他应该是修真门派的人。”

      “修真门派?”青城表示不理解:“那是什么?”

      “妖族时常祸乱人间,有人族自创修真门派,维护人间秩序。”阿晚解释道。

      青城想起今日那人的丑恶嘴脸,不由地十分不屑和恶心:“就那样的人?一看就是下盘不稳,手握刀剑无力,那种人居然还能除妖维护人间秩序?人族是没有其他能打的人了吗?可笑。”

      阿晚伸出小爪子:“异族中也有龙这样喜欢插手人间事物的族群,人族中自然也有品格低下者。要说当今世间最厉害的修真者,也唯有一个历天师叫得出名号。”

      “那又是谁啊?”青城撇着嘴问道,反正今天这个长得丑还丝毫不见教养的家伙已经败了大半他对于修真者的好感。

      “如今的人间修真两大门派,主分为云中历氏与江陵蔚氏。历天师历烨乃是历氏的首席大弟子,佩剑‘泽光’,他所到之处,恶妖尽斩,人称‘历天师’。”阿晚娓娓道来,“历氏烨君,泽光随身,剑挑妖魂万里城,世间无二此般人。”

      “你从哪知道这些?”青城问道,眼看着那人遣了家仆,关了房门。

      “白尊上在凤麟洲给公子设的书室,阿晚也是看过两本的。”阿晚不好意思地用龟爪子挠挠自己的龙头。

      “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说这个宅子不对劲,我也觉得。”青城岔过话,以此来跳过阿晚疑似暗示他没有好好看书这一茬:“你说这布局会不会是什么阵法之类的,要是只用来住人也太奇怪了,留着那么大的空地,房间连廊什么的也不修筑一下。”

      “我不知道,对人间的房子阿晚不懂。”阿晚又把龙头缩进了龟壳里。

      “那你感觉到妖气没有?”青城问。

      “有。”阿晚肯定地回答:“有妖气和血腥气。”

      “那看来没错了……”青城沉吟了一会儿:“说不定王姑娘身上的妖气就是林家公子去找王姑娘的时候沾到她身上的。”

      “那公子还管这件事吗?”阿晚问。

      青城想了一会儿,坐起身子来说道:“不管了,反正不是连累到王姑娘就行。你不是说修真之人都是会斩妖的嘛,交给那个家伙好了。”

      这事到此为止,青城正想翻身下墙,恰巧一个林家家仆从外归来,没一个转角就要抬头看到他了!

      青城一个激灵,有些慌张但不失敏捷地翻身跳出了宅子外,立刻调整表情仪态假装自己是个路人,那个家仆就这样和他擦身而过,他差一点点被发现。

      等那家仆进了宅子关了门,青城听见了身后的响动,这才舒了口气。

      “幸亏小爷我身手不错。”说着他拍了拍了手上的灰,抖抖衣裳。

      “可是公子差点把我弄掉了。”阿晚爬回了青城头上正中的位置,刚刚那一跳把它震歪了。

      “那你下次抓紧点不就好了。”青城完全不认为是自己的事。

      “公子现在去哪?”

      “四海为家!”青城大手一挥,觉得自己颇有几分人族侠士的风范。只是人家侠士配的是剑,他只有一支唢呐。

      但饶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比那什么修真的家伙强出不少。

      今晚的月色如水,倾洒在夜半无人的街道上,虫鸣都寂静。抬眼星罗棋布,没了海上十洲的水汽氤氲,人间的河汉更加清晰亮眼些。

      青城走在这街上,已是深夜安息时分,独他一人清醒孑然,晚风拂面过,他又想起今日王姑娘的肉包子,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饿了。

      “阿晚,你说,王姑娘会找到另一个心仪的郎君吧?”青城忽然问。

      “我不知道。”阿晚回答。

      “那我会找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吗?”

      “我不知道。”

      “你猜为何会有妖物找上林家?”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青城一把抓起了头上的阿晚,调转它的龙头看向自己,表示他不满它只会说不知道。

      而阿晚立刻将自己整个兽都缩进了壳里,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眨巴眨巴地和青城对视,有些委屈。

      “公子?”

      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青城愣了一下,放下了阿晚。

      月色朦胧下,王清浅一身素衣白雪地立在一片夜色中,墙上红艳的凌霄花衬得佳人清境静雅,倒像是一株生在水边幽谷的萱草。

      青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王清浅家门口,而如今夜深了,王清浅也还没休息,反倒一人在家门口站着。

      他把阿晚放回了自己的头顶上,拱手向她行个礼:“王姑娘,打扰了。”

      王清浅愣了一下:“你怎知我姓王?”

      青城回道:“王姑娘日行一善,自然有人记得你的恩惠。”

      王清浅闻言浅笑:“夜已深,公子还不休息?”

      青城有些窘迫地挠挠头,王清浅便大概知道了。

      “对面乃家父生前行医的方寸之地,如今闲置,若不嫌弃,公子可将就一晚。”王清浅说道。

      青城顿时红了脸,真是被她一眼就看破了窘境。他确实不想在这镇上像个乞丐般地睡大街,也不想到镇外去睡乡野。

      王清浅很是善解人意,一眼看出青城的拮据窘迫,这个镇上没有客栈,她便带他到小时候父亲的医馆暂时落脚。

      虽着她进门入内,这地方不像是闲置了许久的模样,东西都很俱全,被打扫得很干净,收拾得也很妥帖。

      “这是家父在世时开张的医馆,许久无人居住了。我虽常常来打扫收整,却也是有许多的不便之处,只能委屈公子一晚了。”王清浅有些抱歉地说道。

      青城连忙回道:“不委屈不委屈,这已经很好了……我从凤……我是说我从家里出来,是第一次住那么好的房子啊。”

      这倒是真的,一路上毫无游历经验的青城简直就是风餐露宿,完全不会打猎的他虽然有阿晚猎了一些兔子,但是他不会烤。如果不是还能碰上一些好心的乡间人家给他两口水喝一点干粮充饥,只怕他都要饿死了,别说有瓦遮头了!

      王清浅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看来这个小公子真是胆大心粗,分文不带就敢孤身一人出门,想到这里,她总是忍不住叮嘱几句:“既是一人在外,那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若实在拮据,不妨回家一趟再做打算,莫让家人为你担忧。”

      “嗯。”青城点头应下,很是秀气的一张脸此时显得十分地乖巧和讨人喜欢,他好奇地问:“对了,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

      王清浅轻轻地笑起来,此刻仿佛一朵开在白卷上的水墨花:“清浅。水月清浅,人淡如菊。”

      “我叫青城。”青城说道:“青山微雨纷,城中晴色明。”

      听到这个名字,王清浅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似乎走了神,许久没有说话。

      青城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妥的话,便轻轻唤了她一声:“王姑娘?”

      回过神来的王清浅,也许是在月光的照耀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无色。

      “怎么了?”青城试探地问道,他察觉到了她脸上的情绪。

      “无事。”王清浅浅笑得有些忧伤:“只是我未婚的夫君,亦叫‘清尘’,不过是‘清波艳阳下,无处惹尘埃’,音同字不同罢了。”

      夜风吹起她额角几缕散下的秀发,她轻咳嗽了几声,娥眉微蹙,夜风微凉,青城才发现她身子如此单薄。

      而此刻青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请节哀。”

      王清浅半垂着眼帘,轻轻摇头表示无碍,窗外透进的月光照在她的腰间,一块玉佩闪过一丝光亮晃眼,这玉佩像是碎过了的,又用金镶了回来。

      青城注意到了,刚刚她站在自家门口独自一人时,也是手中握着这块玉佩。

      王清浅顺着青城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腰间,她拿起那玉佩轻轻摩挲几下,解释道:“这是我弟弟的玉佩,我母亲留给他的。”

      青城反应过来此举有些唐突,这才收回了视线:“无意冒犯,令弟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

      他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安慰人的话,这还是第一次他和一个人这样深入地打交道。

      王清浅轻抚了几下这玉佩,一双秋眸仿佛蒙上了氤氲的薄雾,深情而哀切。

      她忽然缓缓开口道:“林家与我家在此地是世交,当年林家穷困潦倒,而我王家祖上曾是皇权富贵人家,我们只是旁支;父亲让林家带着我弟弟去到云梦,希望他们看在我弟弟的面子上帮衬一把林家。只是……就此这一去,我弟弟再没有回来。”

      原来还有这番缘故啊。

      所以王清浅明明对林家公子有情,却将他拒之门外,因为她弟弟和她父亲两条性命,都是间接因着林家而没了的。青城想。

      “林清尘回来的时候,只给我带回一块玉佩,在和山匪的打斗里碎了,他镶好了还给我。”王清浅握住了手中的玉佩,语气轻缓而飘渺,仿佛抓不住的月光:“可碎了的玉,纵然修复了,痕迹还是在那里。”

      清辉如水,凉风夜下,一阵无言。

      今晚王清浅的身上,较之今日白天在街上遇见的她,身上莫名地多了些沉重的悲伤。

      青城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同自己说这些,或许是一个人沉着这些话太久了,却无人诉说。

      “清尘他很好,这些年待我从未变过。”王清浅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看向不知什么样的远方,眼神清风明月般:“我此生都会是他的未亡人。”

      青城此刻只是静静地听着,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人身上那种无奈无力的沉默和难过,不是在葬礼上,而是一个姑娘身上。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居然觉得自己能够心生一丝感同身受的凄凉。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好像不知道说什么才妥当。虽然知道王清浅这样不妥,林清尘已经死了,她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吧?她要为他守着一辈子吗?

      青城想起以前看过的话本《梁祝化蝶》,忽然觉得难过。

      他没有经历过这些,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很不好。他读过人间的一些话本,大体知道两个人相爱是件美好的事情,这个姑娘往后或许还会遇到更好的儿郎。

      但此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姑娘身上那副看似坚强和从容下的难过的悲伤。阿晚似乎也是,因为青城感受到它的小爪子在挠他的头发。

      王清浅知道弟弟的死终归不算林家的错,父亲的死更是无可奈何的牵连,可是她放不下对林家的芥蒂,却也知道自己不能怪任何人,所以这些年才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墙上的凌霄花,是她和林清尘间唯一的借口和安慰了吧?

      青城这样想着,面对这样王清浅,他觉得任何让她放下的话似乎都是残忍。

      “夜已深了,公子今日听我说了这一席无关紧要的话,想必也是累了,我不便多做打扰,公子早些休息。”王清浅或许意识到这番话就这样说给外人听有些奇怪,抱歉地行了个礼,道了晚安后便先行离开了。

      青城看她离去时月光下单薄的背影,忍不住说了一句:“王姑娘,既然死者已逝,还活着的人,善自保重为要。”

      王清浅停了一步,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是我欠他的。”

      他是谁?青城一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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