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百象》凉鲸落

19、【篇二（2）】祸世人阎

　　“听闻人族间有死后执念不散者，肉身枯萎却不腐，保有灵智但不得言语，不往轮回且执意徘徊世间。”青城小声地猜测道：“这鬼使会不会是这些东西？”

　　阿晚细细感受了一会儿，悄声说：“此地并无妖气，应当是妥妥的人族之界，但公子还是需小心些。”

　　“也不知这归寻尊主，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青城打量着谷中，目所能及之处就如同他曾想象中的鬼府一般，人间话本里专出妖魔鬼邪的地方——不见一丝光亮，巨石荒凉，连这青荧色河水和暗红色花田都不似人间景象，处处透着阴荒渗骨。

　　青城一直跟在提灯后面，提灯一路蹦跶蹦跶地采花，都没多看青城一眼。

　　慢慢地两人一鳌走到一片更加宽阔的黄泉花田中，另一个和提灯一般大的小童子迎面走来——头顶着一支蜡烛，火光稳当，甚至不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摆。

　　这是归寻尊主身边的另一个童子——秉烛。两个小家伙头上的火光在这满谷潋滟盛开的暗红黄泉花田中显出几分暖意。

　　“想说你怎的还不回来呢？原来遇见了青城公子。”秉烛还记得青城，开口便问好：“许久不见，公子安好。”

　　青城礼貌地向秉烛行了礼，并不以他是童子样貌与身躯而轻待。

　　“他头上那只傻鳌把他摔进来了。”提灯解释：“没办法，只能带他们来见尊主。过了那么多年，这小子给人惹麻烦的本事一点没少。”

　　对此青城的心中独白是——说的跟你多了解我似的！我俩玩得很好吗？再说我在凤麟洲和小伙伴打闹又没玩你家的，你在这瞎讥讽个啥！？我家阿晚也是你能说傻的？要说也只能我说。当年要不是看在你家归寻尊主的面子上，头上的灯都给你掀了！

　　不过不爽归不爽，现下青城算是有求于人，这段时间跟在历烨和伏厌思身边，他也算学会了“做小伏低”，忍！他伸手摸摸阿晚的小龙头，表示安慰。

　　毕竟不晓得这些鬼使的战斗力，万一现在发起狠来和他们绝交，人阎找上他麻烦，青城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凭着阿晚和一只唢呐冲出重围——毕竟对方还是一举屠戮过数十万人族的存在呢，命重要命重要，不计较不计较。

　　那秉烛倒是有礼许多，他接过了提灯手中的花篮：“既是受白尊上所托，尊主也必定会护青城公子周全，请公子随我们来吧。”

　　听这话，难不成白尊上还特地嘱托过归寻尊主，要她在人间照应着他吗？

　　随着提灯和秉烛往前走出花田，青城眼中映出了一位气度高华的女子——

　　归寻尊主仍是一身纯白衣裙，头戴流珠玉簪，和青城记忆里无甚两样。王清浅也爱穿白裙，但相比起素雅如一株萱草，甚至不曾带过发簪的王清浅——虽然她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但依旧是一缕发带——归寻更像是一朵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哪怕站在这一片诡谲红艳的黄泉花田中也毫不逊清华之色。

　　青城记得自己读过为数不多的人族诗词中，有一首叫做《洛神赋》，是个叫做“曹植”的人族名士写的，里面有这样的话——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以青城的脑子大概只能记得这些了，其余的心思都花在了人间话本故事上；当时读的时候青城也没觉得这首诗有什么，直到见到归寻，古人诚不欺我也。

　　只是她双手长年都用绷带缠得紧密，上面隐约能看见一些银色的符文，不见长指青葱。

　　归寻听见有人来了，将目光转向青城的方向，青城才想起来要行礼——

　　“见过归寻尊主。”

　　阿晚也跟着伸出龙头微微颔首：“归寻尊主。”

　　提灯先行开口：“尊主，我在怨离谷边界不远捡到了他们，说是不小心闯进来的，要我带他们来见您。”

　　捡到？青城心里有种憋屈的不服感。

　　秉烛把一篮子的黄泉花倒在一个琉璃状小容器里，细细挑出一些看起来被压坏的，然后双手举过头顶用烛火烘干。

　　归寻看青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顽皮胡闹的小孩子一样，温柔地笑笑：“前几日我途径凤麟洲，白尊上还说起如若我在人间碰见你，要我多照看你一些。阿晚虽是龙生之鳌，但修行不算深重，还怕它不一定护得住你，不曾想今日便见到你了。”

　　“劳烦尊主费心了。”青城再次做礼，他跑出凤麟洲走得匆忙，甚至没有向白尊上请辞，可她心中总是挂念着他，甚至拜托自己的故交对他照顾，青城心里被戳中了柔软的地方：“尊上没有怪我不告而别？”

　　“她当然怪你了。”归寻说道：“但比起你的安危，离家出走这种小事不足挂齿。”

　　阿晚这时开口道：“还请尊主让尊上放心，阿晚在，定力保公子无虞。”

　　“尊主，还劳烦您可否带我出这怨离谷？”青城请求。

　　“你要去往何处？”归寻问。

　　“江陵琼龙脉。”青城说道。

　　“可是去参加江陵蔚氏的琼花宴？”归寻问道。

　　“是。”

　　“琼龙脉乃蔚氏门户，你可有邀贴？”

　　“我的同伴有。”青城说：“只是一路上失散了，只要我去到那处叫人通传一声便可。”

　　“我本到怨离谷来送点东西，也该是告辞了，等我带你请辞了谷主，便送你去往江陵。”归寻说道。

　　“还不多谢尊主？”提灯在一旁开口。

　　“有劳尊主了。”青城闻言行礼以表感谢。

　　正在这时，一队十数个鬼使押着五六个像是道士打扮人经过；那些道士哪里见过这番场面，对着骷髅般的鬼使早就吓得腿抖，满头满脸的冷汗直冒，眼神惧怯，手中握着用来装模作样的拂尘抖得跟筛子似的。

　　看到了归寻和青城几个正常人，其中一个道士像是遇见了生机般大喊着：“救命！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紧接着那些人一个个都喊了起来！挣扎着要甩掉身边的骷髅人扑向青城他们，不过那些鬼使把他们按得死死的，他们除了绝望地喊着也没有别的法子，还是被鬼使们押着往前走。

　　“公子小心。”阿晚下意识地护住青城。

　　青城拿起了腰间的唢呐，准备放在嘴边吹响《亡魂》。

　　“等等！”可归寻出声打断了他。

　　青城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归寻：“为何？那些人……”

　　归寻摇摇头，不为所动：“他们是罪有应得。”

　　“什么罪？”青城问。

　　归寻没有回答他：“你先行与我去告别谷主吧。”

　　也好。青城心想，这倒是要会会那个所谓的“人阎”，看他长什么样，是不是传说中那样丑陋无比，也探探看他要抓这些人来做什么。

　　若是青城孤身一人也许有些顾及，但他如今跟在归寻尊主身边，觉得有恃无恐，毕竟她是能和白尊上成为故交的人。

　　不过青城没有来得及弄清楚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他刚跟在归寻身后前脚踏进怨离谷大殿，便听见一声微弱但凛冽的利刃破空声，而后一块铁刃带着锋利的气流强掠过青城不远处，还扬起了他的发丝，最后嵌进了石缝中，震落了几块碎石。

　　那些方才还活生生被押进来，还会呼喊救命的人族道士们，个个都没了生息，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瞪大的眼睛透着骇人的惊恐，胸口一小摊血迹，而后慢慢地蔓延开，渐渐染红了散落的拂尘一角。

　　利刃穿心过，那些人的心脏都被一瞬间活活捣碎了。

　　纵然见过林宅那样残暴的凶案场面，青城此时还是觉得起了寒毛——比起九卿凶狠而暴力地发泄般屠杀性命，眼前这样悄无声息地抹去数条活生生的人命更让人觉得心中有如盘踞毒蛇威胁。青城握紧了手中的唢呐。

　　秉烛悄悄提醒道：“公子莫要随意出声。”

　　阿晚牢牢扒住青城的头发：“公子放心，有阿晚在。”

　　归寻却似乎习以为常，越过那些收拾尸体抛进花田中的鬼使，走向角落里的怨离谷谷主——传说中的人阎。

　　青城不由地将视线放到归寻和那人身上——和青城想的大相径庭，那人阎并非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丑八怪，反而是个俊美得有些妖娆的年轻男子。

　　他身着一袭红袍，但并非如同伏厌思一般明媚的艳红色，而是带着玄黑的暗红，发不戴冠，漆黑如瀑散乱一地；面容长得骨清神秀，但眉眼上挑，眼角绯红，五官精致深邃，雌雄莫辨。

　　方才他随手一指的利刃，眨眼间便取下了在场的六条人命，青城对他原本抱有满身戾气和血腥的幻想，却不曾想居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阴柔的男子。

　　他此时正随意地坐在地上，衣袍铺了满地，倚着身旁的石桌，桌上是好几壶“众生醉”。这让青城觉得自己此刻还是在人间，还能看见云梦名酿。

　　归寻走到他身边不远处，他却连眼都没抬，轻握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光是一只手都能让青城觉得这他天生媚态；看他眼波流转，俨然尽是女气的妩媚，但下一刻他又是眼神犀利，连脸廓似乎都变得硬气起来，衬得他整个人沉着英朗。

　　青城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幻。

　　“怨离，我该走了。”归寻说道：“我还要带走一个人，他误入了你谷中，是我故交之子。”

　　怨离不作答，似是没有听见。

　　归寻说完了该说的话，也就转身离去了。青城看懂了归寻的眼神示意，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走出大殿没两步，青城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咿咿呀呀，似是吊着尖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其中却有韵律——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似这般光景，都付于断壁残垣……”

　　青城记得这两句，话本里常有角儿唱戏曲，这也是折子戏之一。

　　黄泉花田里，那些鬼使将死去的人族尸体都抛进去，想来那些红光流潋的黄泉花，都是用人的骨血养成的；而那些流淌过整个谷中的河流，其中流萤般的青荧色光点，都是亡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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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了青城离开凤麟洲时没有来得及告别白尊上，作者改了第一章的细节，青城是一时兴起离家出走的，但是不影响后面的情节发展，在此声明一下，以免看官们对情节产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