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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秦姑娘负心薄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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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剑大会下午依然没什么可看的,只秦姑娘一人,风头无两。
只因端坐高台之上的家主大人们,亲自将秦姑娘领到众人面前,林楚两家作保,钦差大人为证,此女实为风华山庄遗孤。
秦姑娘知消站在台上略带嘶哑痛楚,亲口承认此身漂泊无依,背负深仇大恨。
“小女子姓秦,名楼月,十八年前生于广禹之北风华山庄,幸得林家主和楚家主厚爱,承蒙各位侠士义举,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说白了,就是句空口白话,今日还能活着被你们承认身份,真是谢谢诸位捧场了!
只是台下众人也有几家不买账,“你说你是秦家人你就是秦家人了吗?红口白牙上下嘴皮子一动,谁不能说出朵花儿来!”
秦姑娘早料到此番场景,适时地让林孟生作证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秦姑娘确实是风华山庄秦氏后人,在下可以作证!”
远远站着的谢见涯知道,她定是将嘲弄藏于眼下,面上恳切诚挚,令人信服,实则非但不走心,还将这些人玩弄鼓掌。
台下之人偶有惊疑之色,偶有坚信不疑之人,他特意注意到了上午窥伺秦姑娘的人,只有这些人,神色异常,颇为隐晦。
至此时,他才是真正确定了,秦姑娘从没放弃以假乱真,扰乱视听的法子。
此刻立于高台之上的秦氏后人,是楚家期望的风华山庄遗孤,是秦姑娘计划里众所周知的假冒之人。
聪明但太狠心,对她自己太狠了,也怪不得她们要瞒着他。
华颜便是知道了谢见涯心中所想,也不会有任何惊异之情,打从一开始,秦姑娘就没打算瞒着他,早晚要知道的事,她们也不怕这人非要拆台,秦姑娘所作所为对他而言并不会是阻碍,相反或许还是莫大的助力。
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能达成所愿,全身而退的话,她想,还是不希望书生跟秦姑娘扯上关系,决定了,这辈子都不要再拿烧话本子的事威胁秦姑娘了。
谢见涯算是明白了,为何秦姑娘前些日子里宁可以死恐吓也要逼他走了,孤身一人对上任一庞然大物,都是近无生还的可能,哪怕秦姑娘不打算硬碰硬,可置身事外耍耍小聪明,她永远达不成目的。
是真是假的秦氏后人有什么关系,镀了一层虚无缥缈的黄金而已,日后还会是个大麻烦,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当自己是个无耻假冒之徒。
而这个无耻之人,匿名送信给武林中与楚家不和的小门小派,言辞之间轻侮楚家,碰巧此次试剑大会天家派遣钦差大人,只说楚家为皇室走狗,谢氏皇族违背祖训,意欲对武林中人出手,先诛魔教,吞并武林。
此事谢见涯不知,但很快就知道了,秦姑娘的信送的巧妙,恰好送到了与楚家有过不和的小门小派里,可与庞然大物的楚家不和的门派太多了,几封信送到了最为门风纯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门派,单是让他们捕风捉影,便能用唾沫星子将人淹死。
这类人大都有个通病,严以待人,宽衣律己,嘴巴上守不住秘密!
一上午的目光窥视,已是谋定而动,在秦姑娘以坚忍不拔的苦主的形象站在江湖大义面前的时候,那些人攥紧拳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与欺骗,愤愤离去,以极其高昂和惋惜的姿态,偷偷向周围之人表达痛惜之情。
一顿长吁短叹,其他人一见,便忍不住上前询问,“这位公子是有何烦心之事?为何眉头紧锁,哀声长叹?”
“唉,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江湖大劫将至啊!”
讲一半留一半才是讲话的礼貌,他们是正人君子,怎可背后议人是非?可要眼睁睁看着同道中人深陷权谋倾虬,又于心不忍,只能隐晦提醒,不好道破天机。
偶有不甚聪明的年轻子弟,会若有若无透露一句,“钦差大人代天巡幸,亲临此次试剑大会,秦氏后人现身,未免太巧合了!”
魔教实为大患,既是武林大患,亦是皇室心病。
点到即止,便有似夏日薄冰般的脆弱的流言传开而来,隐隐间,高风亮节之人细微透露了“密信”二字。
谢见涯是个蠢笨之人,他是想不到秦姑娘为了达成目的会用何种手段,但这两个字可供猜测的范畴大了去了,却兜兜转转总会绕回秦姑娘身上。
钦差大人代表皇帝陛下的意思,不作猜想便知,谢氏后人的心病是什么,天下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
大夏始皇帝祖制,谢氏子孙待江湖侠士必礼遇之。
谢家守江山不易,还被没读过书的太祖皇帝拿辈分碾压,老祖宗的话能不听吗?
这可真是难为了代代君王,江湖中人说好听那叫潇洒不拘,说直白些就是藐视王法!
好色嗜赌特立独行,偷盗钱财劫富济贫,作奸犯科风流美谈,戕害人命替天行道。
大夏国本本就没什么根基,全靠江湖人支撑,军费,粮草,马匹,盐铁生意,只剩下了王法二字牢牢攥在手里,历经三朝,近百余年,才勉强有了法度约束江湖人,与如今别无二致。
当年的大夏亦是利用文人墨客利落的嘴皮子,清气满乾坤的君子骨,将是在难以约束的乖戾之辈打压成为不被正统武林承认的奸佞狡猾的魔教徒众。
正如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风华山庄秦氏一脉与之并存。
大夏国祚绵延至今两百余年,江湖已不是百年前的江湖,可依然是王权吏治下扎着的一根刺,只是时光的洪流来的太快,身处其中的人总看不明白,自以为是觉得魔教才是武林公敌。
所以秦姑娘来提醒他们,既知结局,那么从目前所知的情报中,不防大胆推测一下事实的真相,魔教是人尽皆知的公敌,但没涉及到自身,嘴上骂两句过过瘾就算了,可眼前有个仅次于神坛的纯白亮光,那我猜测这团亮光里藏着隐秘的黑暗。
错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事实只有一个,又没人知道真相,我们做的只不过是为已知的结局按上个合理的过程。
就算是真把一盆莫须有的脏水泼到了旁人洁白污垢的衣衫之上,那也必定是他的白衣蒙了尘埃,才使得我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谢见涯不认为秦姑娘的计谋有多精妙,反而觉得十分拙劣,若是风华山庄犹在,绝不会让此等小人行径得逞。
差就差在,暮河城楚氏,张扬跋扈是真,为帝王傀儡是真,手染鲜血也是真,那么平日里那点微不足道的行侠仗义只能被认为是惺惺作态。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可笑,若风华山庄还在,这样的假设,那秦姑娘有何至于站在此处呢?
第二日试剑大会结束后,秦姑娘便被留在了清源山,华颜姑娘下山去取清霜剑,毕竟秦姑娘背着剑上山观礼大会太过刻意,不显得自然。
秦氏后人的身份下埋着的森森白骨,谢见涯不会不懂,所以秦姑娘背对着站在身前时,他才觉得这是个多么拙劣而又精巧的计谋。
没人会怀疑送信之人心怀不轨,毕竟他们这样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信里内容的真假呢?
林楚两家十五年前立下誓约,却苦于没有实证,再加上秦氏一门俱灭,报仇雪恨这种事,多少还是要有苦主喊冤的。
坐立难安的不是秦姑娘。
聪明人最怕自己觉得自己聪明,能把别人玩弄鼓掌之中,到头来,心怀慈悲掉几滴泪,不费一兵一卒坐享其成。
“你……”
他本来只是想说句话岔开过分死寂的沉默,转眼却将想说的忘了。
旭日初升,金色的光芒为土地增光添彩的时候,秦姑娘披着霜露遥望着山下的暮河,谢见涯的话还是没问出来。
你不怕死吗?太不吉利了。
“离开暮河之后打算做什么?”
秦姑娘许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猛然被人这么一问,也有些不知所措,谢见涯只好换了问法。
“你心心念念的事做成了之后,还有别的想做的事吗?想去的地方呢?”
“有,就是想着日后的光景,白日里去戏园子听戏,晚上的时候抱着话本子通宵,最好阿颜知道了后能少骂两句,丁竹姐姐和师父一生顺遂,得偿所愿,嗯,蠢书生也能考上状元。”
谢见涯轻呵:“没出息。”
秦姑娘挑眉轻笑,眉梢净是调侃,“吹什么牛皮呢!考状元都没出息,什么才有出息?”
莫不是做皇帝么?
以现在谢见涯的身份来说,算是不小的愿望了,可保不齐人家有了更远大的追求了呢!
“走了,别等人发现了还以为这俩神经病半夜不睡跑山上吹冷风呢!”
天地可鉴啊!分明只有你一个神经病,我只是碰巧撞上了半夜不会睡觉的你,才被你拉上来的。
所以也是谢见涯活该啊!瞧见人家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非得出来看看是不是姑娘家心事,活该陪着人家吹上半夜冷风。
昨日只有华颜姑娘一人下山去了,秦姑娘还叮嘱她不必赶在昨日就回来,省得着急忘了什么东西。
能忘什么东西,那座破房子还抵不过她身上的衣衫值钱,只不过有件事令秦姑娘有些在意,河洛容家有人到了此处,想必她猜得八九不离十。
身边这书生还真就是个皇亲国戚,说不准还有望承继大统,真让他死在了清源山,那才是自找麻烦,还是得找个机会撇清关系才是。
秦姑娘哼着小曲儿下山的时候,谢见涯分明听到了“百年匆匆似梦还,来去无魂长嗟叹啊!那负心郎君他把名显,情已断啊……”
谢见涯:“……”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