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宫风流》苍轼_伯殳

57、第五十七章

　　（五十七）凄风向晚，啭啭。一诺倾城，一言誓焚【他是他的弟，他不会杀他！无论他犯下多少罪孽】

　　“来人！将韩彩袭抓起来！”碧云咬牙吩咐道。

　　韩彩袭见一众侍从闯入，尚不知发生何事，便望向高素兰，

　　却见高素兰亦是一脸茫然，浑不知事态几何。

　　“大胆！”几个嬷嬷上前挡在韩彩袭身前，“郡主乃是圣上义妹，汝等竟敢以下犯上？！”

　　“那么，有圣上的口谕呢！”秦讪嘲讽一笑。

　　闻言，众人惊住。

　　不可能！她的子华哥哥才不会这样对自己！

　　“汝等可知，假冒圣谕便是死罪？”高素兰伸手握住韩彩袭之手，眼神安抚着她。

　　“哼！有人举报，曾亲眼见郡主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投到贤妃娘娘的食膳里！”

　　韩彩袭额上滚下豆大的冷汗，她没有。

　　连那样的念头都未曾怀过！

　　“大胆奴才！郡主千金贵体，又是右将军之妹，如何会行此等事！”

　　“会不会为之，要当面对质才见分晓，还请高小姐不要妨碍要务！”

　　高素兰不让，张开双臂，面无惧色地护着韩彩袭，与侍卫对峙。

　　“事关重大，我家娘娘因此失去皇嗣，还请高小姐顾全大局！”

　　高素兰心道完了。

　　韩彩袭则是吓得嘴皮哆嗦，这种罪名她可担不起！

　　韩子高本欲入宫面圣，陈蒨却出人意料地拒见，韩子高只得匆匆折返，去寻陆昉。

　　待他进入陆昉，却见周文育，章昭达，高素兰已经在大厅。

　　“子高来得正好！”陆昉上前拽住他。

　　韩子高猛地吸气，“昱昭，你知我来所为何事，我只问你，你可有良法？”

　　章昭达一捋白须，并不言语。

　　“文育呢？”见陆昉目光躲闪，章昭达又不说话，韩子高便将目光投向周文育。

　　“此事不好追究。”周文育语落，便垂首叹气。

　　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看来我所料不差，是安成王干的？”

　　“呵呵，哈哈哈哈—”韩子高眼中蓄泪，“他是他的从弟，他不会杀他！无论他犯下多少罪孽？”

　　“子高，”陆昉咬唇，“这件事，只有阿采担了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子高用力挣脱陆昉的手，“他便是这样决定了？”

　　这该死的沉默让韩子高怒意滔天。

　　“他该是觉得愧疚的吧？”所以索性见都不见自己。

　　韩子高自嘲一笑，“这便是我韩子高花去这许多心力换来的结局！”

　　忽然觉得很不值当。

　　他此刻恨透了自己瞎了眼，他恨透了自己怎能教陈蒨的假意蒙了心。

　　他恨，他辛苦熬过的数载岁月，与陈蒨所经历的点点滴滴都教他恨透了。

　　高素兰眼中盈泪，她也不知是为韩彩袭，还是为韩子高，她转过身，捂脸低泣起来。

　　韩子高吼完，默然转身，所有的事，都该有个了结。

　　“子高！你别冲动！”陆昉快步上前，死死抱住韩子高。

　　“周文育，你个木头，还不快帮忙！”

　　周文育抖了抖手，帮？怎么帮？用绳子锁住，总不能捆一辈子都不松绑吧？

　　章昭达叹气道，“这件事，至少有两拨人介入。圣上实是每一刻都处于危难之中！”

　　“可阿采不一样！她不该成为政治牺牲品，你们懂也不懂？！”

　　陈蒨若死，他韩子高二话不说，都会相随而去。

　　可他的阿采怎么能年纪轻轻就蒙受不白之冤？

　　怎么能够。

　　“那么，我倒要问问韩将军，你以为，这个天下都无足轻重，只有令妹之命作为紧要？”

　　章昭达的话讲得冷冰冰，没有丝毫温度，“曾经老夫一度认为韩将军智勇双全，实乃人中龙凤，现在看来，

　　倒是一见识粗鄙，不顾大局之徒！”

　　韩子高没心情体会章昭达的嘲讽，他只知道，若是没了韩彩袭，他同陈蒨，再无可能了。

　　陈蒨知道韩子高在宫门外站了很久，他不是不想见，他是不能见。

　　他极其烦躁，江山美人如何不可兼得？

　　可周围的一切人事，何以一定要他做出个选择？

　　真是一群坏东西。

　　这糟透的一切。

　　叹了口气，陈蒨扬手挥了挥，“让他进来罢。”

　　“喏。”洪宝儿看了陈蒨一眼，便委身出去。

　　“坐。”陈蒨头也不回，负手背对着韩子高说道。

　　韩子高并未坐下，他双眼直愣愣盯着陈蒨，目不转睛。

　　未曾有只言片语打破殿上的宁静，陈蒨无奈道，“子高可知，我这半生所求？”

　　韩子高默然以对。

　　陈蒨浑似未察，只是喃喃着，“我自小便父母双亡，那时候，便想着为何我也不死了啊？”

　　说着，他伸手抚着鎏金的炉鼎，“死了吧。就那样死了吧。我每天都在这样对自己说。”

　　“你怎会死？”韩子高冷笑。

　　陈蒨转过脸，奇怪的望着韩子高，“是啊，我怎会死？”

　　见韩子高一脸讥诮，陈蒨续言道，“可是我不甘心！因为陈霸先杀了我的父母！我要报仇！”

　　韩子高闻此，不禁有些动容，原来如此。

　　“我势单力薄，与狼为伴，只为有朝一日能杀了他，以报仇雪恨。”

　　“你做到了。”韩子高缓缓委身坐下，斜靠着朱色梁柱，睨向陈蒨。

　　“我当然做到了，还做得很好！”陈蒨阴鸷大笑，“当我掐着他的脖子，他无力地样子，我至今犹然在目！”

　　“陈子华，你为了你的这份野心，倒是蛮拼的。”

　　“可是，老匹夫临死了都不放过我！”

　　韩子高眼梢一吊，“看来先皇很有先见。”

　　“他告诉我，我实是他陈霸先之子！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韩子高呼吸一顿，所有难解都豁然开朗起来。

　　“大哥和阿顼都是我至亲！”陈蒨眼中弥上雾气，“你看我多傻，到头来，我的执念成了我此生最大的笑话！”

　　“你若让阿采背了黑锅，那才是笑话！”

　　“怎么？你想要阿顼认罪？”

　　“敢作敢当。”

　　“那么这样说来，朕是否也该锒铛入狱，为自己的所造罪孽得到应有的惩罚？”

　　“先皇已逝。”韩子高沉重道。

　　“韩子高，你有时真是有够蠢。”陈蒨鼻哼一声冷笑，复言道，“萧潥阳肚里的孩子，也极有可能是死在朕的慢性毒物上。”

　　“陈子华！”韩子高不可置信地直起身，微微前倾，气得瑟瑟发抖。

　　“你当然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甚么！”见韩子高气极，陈蒨缓缓踱至韩子高身前，屈膝蹲下，

　　“那么，你要朕当着全天下认罪耶？”

　　他在试他，他在用最后的骄傲挽留韩子高的心。

　　韩子高慢慢起身，颤着步子站稳，“陈子华，你当真是个怪物！我但愿此生未曾相识相交与你。”

　　言毕，韩子高踉跄着离去，头也不回。

　　“淮左名都，帝苑佳处。韩子高身负数职，实难兼顾，故，特封韩子高为湘西刺史，协领徐州事宜，专职圣务，即刻启程。

　　韩子高之妹，先时被奸佞攀诬谋害皇室一事，因出言揭发之人已死，死无对证，故，朕特恕其无罪之身，仍领郡主衔。

　　留守封地，未得诏令，不得入京。”

　　是年腊冬。

　　开仪殿。

　　陈蒨掸下一身白雪，进了殿，将披风解下，随手扔给洪宝儿，命其在外候命。

　　“你来了。”萧潥阳缓缓动了动脖颈，奈何罈子卡得太紧，没办法转头。

　　陈蒨嘴角一弯，慢慢走到萧潥阳面前低头俯视与她。

　　“数月未见，爱妃别来无恙？”

　　萧潥阳眼角染泪，“知道韩子高和韩彩袭那两个贱人过得不好，贱妾自然心头愉悦。”

　　陈蒨心口一紧，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啊。她怎么敢！

　　“看来，爱妃很享受现在的样子嘛。”

　　“承蒙圣上抬爱，贱妾岂敢微词？”

　　陈蒨猛吸一口气，“爱妃走到今日，可曾有过后悔？”

　　“那圣上可有后悔？”

　　“不曾。”

　　“妾亦然。”

　　“你恨朕？”

　　“否焉。”

　　“你若不对韩子高下手，朕何至对你如此！”

　　“妾此生惟恨一人，便是韩子高！”

　　“你！”

　　“若非他，圣上便会对贱妾垂爱，若非他，圣上如何会对自己的骨肉下手，若非—”

　　“住口！”陈蒨绝然转身，“看来事到如今，贤妃还不曾为自己所为忏悔，倒是—”

　　“忏悔？”萧潥阳打断陈蒨的话，“忏悔的话，贱妾的孩儿尚能复得乎？”

　　陈蒨有些愠怒，“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对他下手！”

　　“圣上怒了吗？”萧潥阳涩然一笑，“怒了便好，这就是当贱妾知晓圣上是为了他而杀害自己骨肉时的心情。”

　　那种愤怒，撕心裂肺。

　　“你这贱人！”陈蒨伸手卡住萧潥阳的脖子，渐渐收力，他多想让这个贱人痛苦！

　　他的子高啊！便是被这贱人害得不能人道！

　　萧潥阳眼神中溢满挑衅，毫无惧色，“动手吧，动手啊！杀了贱妾，韩子高便能人道？！”

　　“贱人！朕多想杀了你，”他有上百种法子能教她生不如死，他知道她在激怒他，

　　“不过，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你了，萧潥阳。”

　　待陈蒨松开手，萧潥阳艰难地咳嗽着，她多想伸手抚摸脖子，可她没有手。

　　她多想穿上艳丽的盛装，在皇宫里耀武扬威，可她已无脚。

　　“哈哈哈哈—”萧潥阳痛苦地哭笑着，这是她的命。

　　她选择了，就不曾后悔。

　　可若是时间能够倒流，她希望，能在陈蒨爱上韩子高之前就除掉韩子高。

　　纵是此刻，也仅有此愿念而已。

　　不过此生，她都注定含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