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石刻的起点02 ...
-
骑士们看到欧米伽都很惊讶，特别是看到她身上的衣服后，鼓掌拍桌子和口哨声嘈杂一片。欧米伽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适当的起哄有助于愉悦身心拉近距离，没必要小题大做。她找了个空位坐下，朝所有人露出一个阳光大笑脸作为打招呼。
有骑士试探着问了欧米伽的名字，欧米伽答了。其他人看她没什么扭捏的，也端着酒杯和餐盘，凑上来和她说话，还把桌上的黄油面包和土豆烧肉推到她面前。这里的骑士都是青年，开朗又没架子，很快和欧米伽熟了。
“你从哪里来？怎么会被长官带回来？”有人好奇地问。欧米伽努力嚼着面包，含糊回答：“莱比锡。在荒原上迷路了正好碰到了。”
面包太粗糙了。哪怕刚刚出炉吃起来也很困难，粗粝得可以磨破她的舌尖。少女用力咀嚼，称赞了面包的香味和黄油的浓厚。弗里德里希坐在外围，视线虚虚落在人群中间的少女身上，看她的因费力咀嚼而细细皱起的眉毛，也跟着皱起眉。
“为什么会来帕米尔啊？”
“家里遭难，身无分文，千里寻亲。”欧米伽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抬头认真和那个骑士对视，眼睛黑白分明。对方有一些尴尬，摸着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唔。”欧米伽含着小叉子，眼神有点空，此刻的少女像是一个人偶一样，白衣白肤，黑发倾斜而下，神色茫然，精致得毫无生气。再回过神的时候，她对他笑了一下，又活了过来，“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找份工作什么的。”
“唉，你父母没有给你准备点钱财吗？就让你孤身一人上路？”
欧米伽垂下头，插起一块土豆，“家有幼弟，钱财要留着给他。父母要照顾弟弟。”
另一个骑士忿然，“这算什么，都是孩子啊。”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喝酒讨伐偏心男孩的父母。欧米伽慢慢吃土豆，看起来有点低落。
啊，看起来骑士戍守也很闲啊，这么件小事也可以拿来大谈特谈。这说明帕米尔还是很安宁的地方，也说明……娱乐手段还很少。
重男轻女吗，怎么可能。我爸妈就我一个，再让他们生个弟弟来玩玩都不肯，用老爸的话来说，“养你一个就没了半条命，一夕之间再练小号怕不是要我老命。”不算娇养着，也算尽心尽力了。
……刚刚来新世界半天不到，就开始想念父母。这说明自己对未知有点胆怯啊。
听听，骑士们的话题已经从讨伐偏心父母跳到莱比锡出了什么事情了，一开始道歉的那个青年看看欧米伽好像没有生气，于是也参与进来说着什么。欧米伽对于自己撒谎没有任何愧疚，因为真假都只会成为别人短暂口嗨的话题，助兴用的。
没什么人在意真假，那真假就不值钱。欧米伽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听莱比锡的祸事。
“莱比锡到现在还想成为王都附庸吗，明明隔了十万八千里。”
“你别说，莱比锡城主也努力到现在了。不是最近还兴办了魔法学院吗，想着出个大魔法师也好有筹码。”
“想法还行，可哪来这么多大魔法师给他。从小孩子开始培养怎么也得七八年吧。有天赋的人何其稀少，莱比锡也没什么魔法家族，把莱比锡倒过来也找不出几个有潜力的。”
“欧米伽……小姐，你家是因为这个事情才……？”
欧米伽咬着叉子笑了下，轻声问道：“魔法师……很值钱吗？”
周围一静。不少人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然和怜悯。欧米伽没有再说话，这种似有若无的微妙语气已经够别人脑补了。不管是因为弟弟有魔法所以得到看重，还是因为家中田地被学校征用，或者得罪魔法师……都包含在这句话里了。
其实欧米伽也有点虚。以前从来没玩过话术，特别是处在信息完全不对等的弱势一方。含糊其辞，闪闪烁烁，只能跟着别人的话来慢慢勾勒自己的身世，这种小心翼翼拘谨得不敢踏错一步的感觉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魔法师确实值钱啊。”康纳德接了一句，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像我，这么强壮的水系，”说着他曲起手臂展示了身上鼓鼓的肌肉，相当轻松地自嘲，“魔法亲和度不还是不高，也就能感知到水的程度，毫无成为魔法师的可能。”
“你那是不高吗，你那是最低了吧，比我还低。”
“你们两个五十步笑百步吗，大家都是最低级别的还开嘲讽。”
“去你的感知水，你也就能感知到桑德兰、艾莉娜、珍妮的‘水’了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气氛一下子被炒热，又开始对着康纳德起哄了。
哇哦，开黄腔吗。
欧米伽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放下叉子，饶有兴致地听他们插科打诨。其他人就看到少女漫不经心地靠着桌沿，身子骨妖妖娆娆地折着，十五六岁花一样鲜嫩的年纪，却褪去了少年该有的拘谨和羞涩。拿酒杯的时候手指蜷曲成勾人的弧度，攀附着粗糙的木头杯把，她的年纪便模糊在晃荡的酒液里了。雪白的手臂放在深棕色的旧木桌上。像脏土地上开出来的细嫩雪绒，落在有心人眼里，对比强烈得很。
“啧，你们别就嘲笑我，有本事去嘲笑长官啊。”康纳德咂舌，骄傲地说，“长官可是大魔法师级别的大佬。”
“谁比得过长官啊！去年考核的时候他是剑术第一吧，没想到魔法也进步了吗。”
“啥也不说了，长官我敬你一杯，长官牛逼！”
“嘿，谁不知道魔法师值钱！”康纳德与有荣焉，“魔法师都喜欢去王都或者圣彼得堡，利物浦那几个大城市，帕米尔这里肯定找不出第二个和长官一样厉害的魔法师！长官，露一手吗？”
“说到王城，我们还有两个月就要回王城述职了吧。”
“准确说是一个半月，正好在王城休一个月假，过个夏天。”
“啊呀，你小子又在秀什么，都知道你的米兰达在王城了。”
“长官，来一个！”
……
欧米伽啜了一口敞口木头杯子里浑浊的酒，有点像格瓦斯的古古怪怪味道。她放下酒杯，看向角落里的弗里德里希。男人坐得笔直，手上的酒杯纹丝不动，欧米伽能看到男人的宽肩细腰。昏黄的灯光落下来，柔和了他严肃的眉眼，倒像是收敛了爪牙安心守卫的龙，任由小崽子们在他的控制范围内瞎闹。
看起来不像长官，倒像父亲。欧米伽歪头乱想。虽然骑士们年龄都差不多，但成熟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同一年岁的朝气和深沉对比如此鲜明，青春并没有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即使他们都是强壮的，合格的骑士，青年们举手投足间仍有些天真孩子气，而康纳德已经学会了圆滑，弗里德里希情绪内敛，不辨喜怒，比老狗还稳。
信任和熟悉构造了骑士团轻松的氛围。每个人都随意闲聊，本来还顾及新来的小女孩子欧米伽，见欧米伽既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也丝毫没有男女大防的扭捏，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接纳她了，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这样很好。
他们讲话越轻松，信息就越多。目前这些已经足够欧米伽勾画这个新世界了。城市，交通，教育，职业，等等等等。和一开始预设的世界没有太大差别，阶层仍然是那些阶级，硬通货软通货仍然是那些硬币金银，只不过社会进步了不少，特别是物质生活方面和社会观念方面。
欧米伽脑中的世界已经搭起了大体框架，只不过框架之间有大片空白。寥寥无几的信息也就只够让她意识到目前的处境而已。
但这些不是大问题。欧米伽甚至有点怡然自得。一点点拼拼图也是很有意思的，人还是那个人，经典力学还是那个经典力学，改了名变了壳子也改不了芯子。芯子没变，她之前学的知识就有用，就能掌控住一些东西，也掌控住自己。
虽然还是会害怕，特别是一个人在里间沐浴的时候。刚刚受到庇护，整个人茫然又恍惚，毫无底牌也毫无目标，就像刚出壳的雏鸟一样无知地看着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阵风吹来她就会被风裹挟，在哪里无声无息地消逝。
自然给幼小以脆弱，但同时也给予他们无知，对生命无知，对死亡无知。而无知即无畏。幼小的雏鸟脆弱且无畏，到它有所恐惧的时候，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强壮了。
但欧米伽对生命无所知，对脆弱却有所知。无力自保也就无法无畏，那片刻的茫然吞噬了她的过去，还有策马奔腾的痛快……她甚至开始质疑“痛快”本身是否符合这个世界。
还好还好，开局没有在新手村就躺平。也亏得自己内心慌得一匹脸上稳如老狗，确信天无绝人之路，只看你瞎不瞎能不能发现。
那一瞬间的茫然过后就发现自己有魔法了，现在也对世界有所了解。啊，真棒。可以从容一些了……虽然那些城市名真的很让人胃疼。欧米伽把玩着自己的长发，眼神飘向弗里德里希，很希望他露一手。
只要他露一手，“大魔法师”就有了切实的标准，那么她的魔法水平也有了参照。魔法师看起来非常稀缺，有了这个技能接下来的路会好走得多……虽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欧米伽这样想道。
骑士们在起哄，酒水在摇晃下冒着气泡。窗外是沉沉暮色，雨声阵阵。墙壁上的那些盔甲，那些徽章标志，在昏黄的灯光下模糊不清。人声忽近忽远，嘈杂不休。桌上餐具散乱，残羹冷饭。弗里德里希的视线越过人群，正正投向人群里的她。一切人或物都成了背景，只剩下黑白分明的人儿，只有嘴唇是一抹鲜艳的红，像咬着玫瑰花。他分明看到欧米伽抬起眉，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有些许挑衅。
弗里德里希垂下头，蓝色的眼睛看着杯里暗棕色的酒，酒面上光影细碎。除了在训练场上的时候，以往他根本不会展示自己的魔法——这是用来杀人的技能，不应该被玩笑一般地被展示出来——他一直这样认为的。
在他思考完之前，他的手掌上已经出现了一小撮火苗，渐渐炙热亮眼，在一片叫好声中渐渐到达辉煌。他摊开的手掌上燃着火，照得整个房间仿若灯火通明，灼灼烫人眼。摇曳的明焰落在欧米伽眼里，落在她心里，一瞬间就让她的血液沸腾起来。她在角落里，仿佛和嘈杂的人群割裂开来，又在和人群一同狂喜，无声欢呼。
满心狂热，满心野望。
力量谁不喜欢，野心谁没有呢？
要是魔法牛逼，可能真的可以做到走路自带闪光特效、摩擦魔鬼的步伐、我让你先跑39米、抬手横扫千军……这简直是逼王的终极体验！肯定特别爽！
既然手握各类龙傲天装逼现场，为了实现自己迟来的中二病妄想，一定要好好练习魔法。欧米伽这样想到。至少拔剑神曲要来一发吧，从敌人胸口拔出剑来砍人之类的想想就刺激。
欧米伽跟着鼓掌，看弗里德里希的眼神带上一丝渴望。弗里德里希眉头皱得更紧了，示意其他人已经晚了，该散了。不少意犹未尽的骑士在上楼时仍然兴致勃勃地讨论魔法，很快所有人都上楼了。
三楼应该就是宿舍。
欧米伽坐在原地没动。看着旁边厨房里走出来一个老人，安安静静地收拾餐桌。康纳德走出去的时候拍了拍弗里德里希的肩膀，看了欧米伽一眼。男人仍然坐在原地，静静等老人收拾完。
老人慢吞吞拿走了欧米伽面前的酒杯，有些不赞同地看了欧米伽一眼。欧米伽一怔，仿佛被祖母瞪了一眼，有些气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古怪饮料格瓦斯被收走。
是的是饮料，欧米伽根本没把它们当酒看。她有些奇怪为什么好几个骑士喝这种饮料都能喝得醉醺醺的。
“你很喜欢喝石油？”弗里德里希朝她走来。
欧米伽眼里本来只有细腰长腿，结果被一个“石油”惊得差点喷出来。
你当我是美利坚合众国吗，还喜欢喝石油？
“一般。”欧米伽回答道，拉开身边的凳子示意男人坐下。弗里德里希踌躇了一下还是坐下了，只是姿势有些古怪，好像在努力避开欧米伽。她一眼就看出来骑士长想要和她说点什么，比如说落脚处，比如说之后的打算。于是她抢先打断他，“问个问题噢，骑士长。”
男人微微偏头，深蓝色的眼睛像清晨的天空一样深邃又纯澈。被他注视，就好像被宽广的世界笼罩一样，怎样都逃不脱。
“水系……的魔法有什么实际用处吗？”
弗里德里希微微睁大眼，少女半趴在桌上，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手。白皙的手指修长柔软，慢慢握成拳，像攥住了什么。他清了清嗓子，低声回答道：“攻击，治疗。有专门的治疗术，水系的学起来事半功倍。”
“会治疗的魔法师，值钱吗？”欧米伽撑着下巴转向弗里德里希，笑容十分温和。披散的长发轻轻摇曳，昏黄的光为它镀上了金边。气氛暧昧得像朦胧的梦境，让弗里德里希有些不舒服，仿佛有什么在脱离掌控。片刻沉默后，大提琴一般的声音低低响起：“非常值钱。”
“低级的可以加速小伤口愈合，再往上可以治疗内伤，最厉害的是愈合撕裂性大伤口。哪怕是最低级的治疗师都十分稀缺。”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像我们……骑士团，如果能雇佣到一个治疗师，伤亡都可以降低不少，战斗力……”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神色晦明难辨。
“能雇佣到吗？”
弗里德里希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亚蒂，死在敦刻尔克。”
一时静谧无声。
欧米伽并没有出言说什么安慰的话。亚蒂，亚瑟的昵称。看来上一个治疗师和弗里德里希的关系很好，这而份氤氲的情绪一直在当事人之间流转。
我等外人还是不要介入过深。
努力调动生物知识思考片刻，欧米伽抬起了自己的左臂。弗里德里希从情绪里挣扎出来，看向欧米伽。她右手拇指摩挲了一下食指，然后快速向左手小臂划去。骑士长瞳孔微缩，只看到残影闪过，洁白无瑕的手臂上就多了一道伤，足有一寸长的裂口，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欧米伽“嘶”了一声，仔细端详伤口片刻。她看得那么仔细，表情严肃到虔诚，就像在看什么惊世作品一样，任由血液顺着流畅的线条蜿蜒而下，就像蔓生的花藤攀着小臂野蛮生长，红白对比触目惊心。
弗里德里希被惊得肌肉紧绷，就看到欧米伽整张脸都皱起来，痛得龇牙咧嘴。她抬起手臂在他面前晃了晃，血腥味弥漫开来。
“你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很沉，带着隐隐情绪。
少女小心把左手臂放平在桌上，但疼痛仍然连绵不断，让她手指不由紧绷，骨节分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抬起右手，做了个握的姿势，伤口上方就出现了一团水，越来越大，到婴儿拳头大。她右手并了个二指禅，指尖指挥着水团慢慢落下，在伤口处慢慢滚动。她甚至把沾了血的右手食指指甲伸进水团里随便搅动了两下，清澈透明的水团里立刻飘起了几缕鲜红的血丝，慢慢漾开。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房间里就只能听见细碎的水声。灯下的水团就像旋转的八音盒水晶球，固定着蔓延伸展的血色珊瑚，浑然天成的美感。弗里德里希意识到她只是在清洗伤口，但视线怎么都离不开那个水团。
可能因为它包含生机，所以美得惊心吧。弗里德里希这样想。
清洗完以后欧米伽打了个响指，水团瞬间消失。她的右手移到了伤口上方，做了个“展开”的手势。随着握紧的拳头慢慢打开，伤口肉眼可见地在快速愈合。眨眼间，一寸长的创口就消失了，只留下了一道浅粉色的痕迹。弗里德里希看着那道疤，觉得雪白上的这道浅粉色格外刺眼。
欧米伽舒了口气，好歹成功了。她笑盈盈地看向骑士长，随口问道：“我算是什么级别的治疗师？”
“……这是你的极限吗？”
“不。”欧米伽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正儿八经地评估，“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处理五六倍这么长的创口，只要不是骨头断了应该都可以。内伤不清楚，得试过才知道。”
毕竟原理都是一样的。血肉就那么些成分，顶多结缔组织和肌肉组织要区别对待，用水引导血液流向，同时推动有效物质到伤口，比如止血时集中推动血小板。最后促进表皮细胞分裂生长……不是什么难事。
能控制到水分子级别的能力，只要我想，基本可以做到任何事情了吧。欧米伽在心里感慨。
弗里德里希目光深深，他重新观察欧米伽，从头到脚，甚至自然而然升起了防备。欧米伽察觉到了他的紧绷，在心里叹气。弱势群体不好扮演啊，他还真是一点都不轻视人。如果其他人因为她是个女人、小孩看轻她，对她放松，那就不会对她太防备，信息或者事情就会更容易得到和办成。
可惜能当上骑士长的都不是眼瞎的。
“应该是中级以上了。”男人这样回答道。他眉头紧锁，声音有些硬邦邦的：“你没告诉我你会魔法。”
啊哦，开始怀疑了。
“一个平民被人知道会魔法不是什么好事情。”欧米伽伸展了一下左手，回答得漫不经心，“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离开莱比锡？”
弗里德里希沉默了。他从她似是而非的话语中得出了什么。
当然，肯定全是错的。
欧米伽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此时的她完全褪去了和之前晚餐时的拘谨内敛，笑得甚至有些轻狂，“我敢一个人来帕米尔自然是得有些本事，不是吗？”
这个话模模糊糊的，大概暗示了“家中可能并没有横祸但是个人遭受祸事并且出逃”的意思。结合一下莱比锡的近况，骑士长应该已经在脑子里拼出了整个“事情经过”了。
相比较于和盘托出，人总是更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东西不是吗？
“你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
男人声音更低了，磁性的声音听得欧米伽腿软。她转过头去，有些飘忽地问：“……需要治疗师吗？”
骑士长没有说话，深沉的眼光简直要把欧米伽盯穿。欧米伽不得不回过头来与他对视，认真地说：“你要不要雇佣我做骑士团的治疗师。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弗里德里希眉头紧了紧又松了松。这是欧米伽在承认“找亲戚”一说是谎言了。这算是她的投名状，她在坦诚相告——她在求助。弗里德里希想。
这是我的试探。欧米伽想。听说适当地承认谎言可以刷信任度，让人忽略其它更大的谎言。
——不止有真相可以隐藏谎言，谎言也可以。小谎言是一张白纸上的一滴墨，让人忽略了满纸的真相空缺。
弗里德里希身体放松下来，开始考虑这件事。他一边思考一边介绍一些东西，“……我们仄费罗斯骑士团目前成员28人，内含骑士长一人，书记官一人，联络员一人。作为秩序级巡回骑士团受命于王都罗伊总骑士团，以三月为一期在全国巡检……”
……
骑士长耐心地和她解释了很多常识级别知识，欧米伽直接听呆了，进而头疼地按住太阳穴。果然无论到哪里，最麻烦的就是各类建制和等级划分。骑士团分了好几个级别，下士级、守卫级、戍旗级、秩序级、荣耀级什么的简直和MOBA游戏的段位一样。还有各个级别的薪资报酬……实在是不想记。反正弗里德里希也不可能缺了她什么吧，欧米伽相当不负责任地想。
还得感谢弗里德里希不拘一格用人才。治疗师主要分低、中、高三级，可以去大城市考核拿证，就和学历一样。当然这个和书法考级一样，没有十级的人可能不是字不好，也可能是纯粹懒得去考。有证的有保证，没证的也不一定差。不过没学历找工作总是麻烦一点，骑士团一个半月后回王都，正好去把证考了吧，欧米伽这样想。
还有，如果没记错的话，仄费罗斯貌似是古希腊神话里的西风神？罗伊是“皇家”？荣耀级皇家总骑士团？啧，弗里德里希的小骑士团还挺牛，人少还精干啊。
……欧米伽无意间戳到了真相。皇家总骑士团负责巡抚全国拱卫王室，下属大大小小的骑士团十几个，每个都有几十上百人，全是下士级和守卫级，戍旗级都没几个。除了王都本部五百人算名誉荣耀级，只有仄费罗斯是绝无仅有的秩序级，在除王都外国土上权力不小，是最精锐的部队，曾经的编制是三百人级别。只不过……
弗里德里希思考了很久，久到欧米伽快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时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同意雇佣你。你愿意供职多久？”
欧米伽有点恍惚，困得要死只想睡觉，含糊回答：“随便。”
“？”弗里德里希看了她一眼，当她说胡话，“我认为我们最好先签一个半月的协议，到这期巡防结束。如果合适的话再签下一期。”
欧米伽头疼地撑起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自己还是太想当然了，以为就是一个口头上协定的搭个伙的事情，结果负责的骑士长考虑了那么多还牵扯到了协议……欧米伽超怕这种很明显不是自己area的东西，一不留神签个霸王条约怎么办。
这时候就只能凭信任了。弗里德里希也知道这一点，他耐心地等欧米伽完全清醒过来，严肃而诚恳。欧米伽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但也没办法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他——她迟疑了。
手足无措。
她还没出过象牙塔呢。
撑着额头想了一下，无奈得出结论。签肯定是要签的，目前没有比留在骑士团更好的出路。问题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个事情，第一次正儿八经受聘。一想到密密麻麻的条款和为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欧米伽心里就方得不行。
还没成为老油条的学生脸皮都薄，莫名觉得为自己争取利益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你……要不要问问康纳德他们？”欧米伽轻声说，不去看他。
“问什么？”
“他们同不同意我当团里的治疗师。”
弗里德里希看她飘忽的眼神，没有戳穿她的逃避。他微微点头，思索着说，“确实。明天你去治疗一下罗兰。我会去询问其他人的。”
“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弗里德里希拉开椅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欧米伽，“二楼里间有客房，你先在那里呆一晚。”说着掏出钥匙推到她面前，“里间钥匙，记得反锁。”
欧米伽转过头，有些怔愣地看着他走出客厅。她拿起薄薄的黄铜钥匙，钥匙上残余的热度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她又坐了一会儿，对着钥匙发了会呆，终于站起来慢慢朝里间走去。
她经过厨房的时候听到老人轻轻的鼾声，客厅的壁灯仍然昏黄黯淡，窗外的大雨已经停了，而欧米伽此刻内心无比宁静，甚至有些安详。
锁上门，关上窗，躺上床，闭上眼睛。她轻易就陷入了黒甜的梦乡。
……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石刻的起点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