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皇后》苏米

47、第四十七章 七杀星

　　救星总是迟到。
　　乐孝长坐在镜心岛的小院里，毫无廉耻得反过来指摘着凤辛，“你这人没义气，说走就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回来就骂我。”
　　凤辛比他想的要硬气，丝毫不觉愧疚，毕竟沉睡不沉睡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我提醒过你了，年宴上有风险。而且这次我能出现，完全是因为你快死了。”
　　乐孝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政斗宫斗跟上战场不一样，战场上杀敌他不会输，但勾心斗角他以前觉得自己没问题，现在觉得很难说。
　　“北边巫族有养毒人的法子，那个奴隶大概就是被塔骨伊做成了毒主，上殿之前吃药催动毒发，只要你与他接触就会中毒。不过他用的这种毒很常见，中毒的人看起来就像是气血攻心，不易察觉，不过倒也不难解。大概是也给自己想过退路，或者不想暴露自己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凤辛与他解释道，倒也算是帮他找回点面子，“你不了解他们的手段，中招也不能怪你。”
　　乐孝长承认自己这次确实有些冒进，不知是因为气匈奴还是因为气荣瑾，竟然真的就跑上去应战，这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风格。
　　凤辛叹了口气，“不过也不用担心，咱们两个再不用分开而来。”
　　乐孝长面露迷茫，“什么意思？”
　　“你用药时已太晚，毒侵肺腑，灵魂有损，你我二人必须合二为一，否则很可能会醒不过来。”
　　乐孝长懵了。
　　他活着的时候没少受伤，还从没听说能不能救活是看灵魂的。
　　“凤辛，你不能这么怪力乱神，你得相信太医的医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凤辛一把拽住胳膊拉到身前，两人额头相碰，鼻尖相贴。
　　灵魂是没有温度的，乐孝长只感觉额头仿佛被按在水面之上，又冰又凉，还有风浪波动。
　　乐孝长想推开她，但忽然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将他拉入其中，四周似有狂风大作，吹模糊了所有景物，将他二人卷上了天去。
　　在晕眩之中，他的思路逐渐变得清晰，从凤辛的出生到凤辛的死亡，无论温暖、冰冷、疼痛等等所有感触，还是她见过的每一个人看过的每一本书，都十分的真实的展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仿佛在极短的时间内又经历另一段人生。
　　凤辛童年孤独，跟着父亲走南闯北，淌过大好河山，十八岁偶然在采药时遇见了萧子梧，被萧子梧请去给落难的太子治病，这是她人生悲剧的开始。
　　这是一个十分俗套的故事，她跟萧子梧二人两情相悦，偏偏却被太子看上了美貌。太子病愈放她下山的时候，叛军做乱，放火烧了他们落脚的村庄，她父亲临终之前，让萧子梧和凤辛在火场废墟之中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既没有凤冠霞帔，也没有亲朋祝酒，婚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实是卷入了太子阴谋，因为给太子配了一味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药而被灭口，临死之前，将自己托付给萧子梧，也绝非一时起意，凤萧两家原为世交，一番托付，只希望萧子梧能从太子手中保凤辛一命。
　　凤辛父亲的决定非常正确。
　　太子登基，尚需要萧家势力，对她这个萧家新妇自然菩萨一样供着。
　　萧子梧与她也是神仙眷侣，琴瑟和鸣，即便萧家长辈总嫌弃她出身低微，二人恩爱，旁人也是无可奈何。
　　凤辛本已无依无靠，萧子梧却像浮木，救她于乱世洪流。
　　岐国四百年历史，从荣华称帝至今，历十四代君王，荣瑾时虽历经多番坎坷却也最为辉煌，他的存在却仿佛耗尽了岐国的气数，之后百二十年再无这般圣明贤主。到凤辛那时，整个王朝已然油尽灯枯，战火烽烟里，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向来是奢望，是萧子梧，给了她一个家。
　　萧子梧励精图治，总想匡扶大义，但他辅助的这位太子登了基却并不见贤能，反而信起一种邪门外教，尊起了铁面圣君，四搜民脂民膏，七寻五岳至宝，惹的是民不聊生。萧子梧这人也是读儒学读到了傻，忠义礼教学了十成十，对昏君又气又怒，直谏不断，就是从没想过改天换日。
　　送凤辛进宫做阵眼，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件事，不知道到底是否出自他的手笔，但凤辛更愿意相信他是被诓骗出京，甚至在无限幽暗寂静的充当玩偶的时间里，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担心萧子梧回京之后会不会因为她的事情，而受到牵累。
　　最后凤辛是在一场混乱中死去的，她猜想是起义军终于杀进了皇城。
　　有人抱着她奔走，气息很陌生，她想要挣扎，但是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能准许她动作。
　　逃命之中有流矢射中了她的肩膀，对于看不见又听不见的人来说，疼痛来得非常剧烈，她疼的想要蜷起身子，但是腰后也早被剔了骨，她根本弓不起身子。
　　一阵颠簸之中，她意识渐弱，于她却有如解脱。
　　手不小心从身上滑了下去，似乎碰到了一块冰凉的硬物和一个柔软的香囊。
　　血液滴答滴答得落，她大概猜到了这是谁。
　　这是铁面圣君在亲自搬送他的阵眼。
　　凤辛很想嘲笑他，你的阵法一点都不管用，看看这乱世乱象，连年灾祸，你就是个江湖骗子。
　　这几年凤辛曾幻想过，以己之身若能换百姓安居，也不算太糟。
　　但显然求天不如求己，向多少神佛告饶，依然还是摆不脱兵临城下的局面。
　　死亡其实是个漫长的过程，恍惚间凤辛好像闻到了芬芳的茉莉花香，但实际上她已经失去嗅觉三年了，但是那花香像极了萧府里那株月色下时，吹风观景，沁甜扑鼻的味道。她又仿佛能听到隐约的啜泣声，还有一只手在她脸上抚摸，顿时湿漉漉一片，她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她还会想起萧子梧临行前，两人在院子里分别，她说，“山河飘零，不敢贪得浮生，说些儿女情长的话，只愿我的将军平安凯旋，武运昌隆。我在家等你。”
　　萧子梧笑着摘了多茉莉花别在她耳边，轻轻一吻落在她眼角，“我会回来还你一个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在那之前，请花神监督你，不许哭，乖乖等我。”
　　也许是他的威胁起了作用，之后不管多疼，凤辛都没有掉过一滴泪。
　　此时一阵风来，卷走了她耳尖的花，然后把所有的画面都吹散了，她却感觉到鼻尖酸涩，眼角发胀。
　　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了，不管是天下太平还是归人之约。
　　朦胧之间，她仿佛被那阵风送上了云端，轻飘而上，好像看见了一片荒芜。
　　在这片无尽暗蓝的星空中她恢复了一瞬间的清醒，她意识到这是另外一个世界，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叹息，然后转瞬间又被一股力量拉了下来。
　　再睁开眼，见到的便是穆云了。
　　荣瑾在位那段时期的历史，她略知道些。
　　先有个跃跃欲试准备篡位的梁王，后有荣恵、荣寅与穆氏申屠共同勾结外邦，意图试图谋反，先有百越之争，后有乌桓鲜卑一战，格外壮烈，既奠定了北方边境的长久安定又成了名将的壮丽悲歌。
　　冗杂的记忆冲刷了她的大脑，她从黑暗中苏醒，缓缓的睁开眼睛，恍惚的分不清自己到底姓谁名谁。
　　那个青云道长说的真的对，她就是七杀星降，乐孝长是她，穆云是她，凤辛也是她，她注定了要孤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