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循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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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抹开胭脂，不匀，但煞是好看。
蝉声织进溪流，编作落日潺潺的发尾，再晚也不会扰了它们的情致。可再晚一些，似乎便没这般有意思，灯火烧起城市，星星躲在烟灰里，十余年没见着。
小小的四合院坐北朝南，庭院正中央立着一棵老梧桐，树荫笼起大半个院子。西边的花坛被改为园圃，种了不少土豆、菜豆和洋白菜，边上还架着两、三株丝瓜。
靠东的一侧则搁着一把离地三尺的吊篮藤椅，暗红色裙边自然下垂，由风小幅度地拨动，地上并排一双银线锁纹白底黑布鞋。女人以一种极为舒适的姿态蜷在半椭圆的藤椅中，黑色的长卷发自由地漫在赭色藤条上，她左手抱着脚踝，右手支着一本半旧的诗集，像是常常翻阅，却又保存的完好。
有的人读诗，定要读出声来，或轻或重，或长音或短音，她显然不与之为一类，淡色双唇偶有翕动，也未曾漏出半点声响。
梧桐树上的蝉鸣倒是一声高过一声，不凑近了看，捉不着半枚蝉影。
片刻，照壁后探出个脑袋，是个年轻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束着高马尾，身上挂了一件黑色锯齿领的大码T恤，从外头沾了一圈夏天的味道。她踮着脚，缓步朝着藤椅的方向迂回前进，肢体难免不大协调，有些滑稽，更多的是让人心生欢喜。
藤椅背对正门，瞧不见身后的情形。
她走的进了，就差几步，丝瓜藤架的影子恰好横在前头，看似凶狠地砍在路上，不好迈。藤椅上的女人像是有所知觉，翻书的手倏地顿在半空，末了折回前一页。
“这才不到三刻钟，又若无其事地泥上来。”同念诗一样，女人的嗓音里藏着江南的晚秋，利落地铺着满道的霜，又不舍地抱起枯黄的叶。
女孩像是得了通行的应允，一下子缩到女人的脚边，抬手虚虚地扣着女人的手腕，宽大的衣袖往下滑了两寸，衬着白生生的一截。
“姐姐。”
“就当我是个泥人儿。”她扬起一张过分明媚的脸，洒满了揉碎的黄昏，“所以世上最好的冬青姐姐搓搓泥人儿，好吗？”
大多时候，夏冰总是这样没脸没皮的，但恰到好处，或者说恰到冬青的好处。再厚实的冰窖子也都被这一颗灼热的心给烫化了，明媚的仿佛能永远保持鲜活。
冬青合上诗集，当真搓了她两把，搓的小脸微微浮上红印，瞧着有三分可怜。其实夏冰并不擅长哄人，但贵在认错态度一流，又惯会撒娇。而冬青来脾气的时候是个实打实的闷葫芦，磨着磨着倒也就消了。长久以往，便成了一套相处模式。
“喏。”夏冰变戏法似的，打个响指，一翻手腕，两指间便夹了个信封，“今年的头一封，我就猜是这两日。”
墨绿色的木纹信封，用一枚暗金海水纹的火漆封缄，雪中春信的味道很淡，但贴着信封嗅，就知道这香气是活的，它早在此处根生，可能会死在某个年月。
信封是被塞进冬青手里的。女孩难得的成熟与理性，献给了包容与对抗爱人的过去，尽管那并不仅仅是过去。
“再过一小会儿，我要去写论文了，姐姐。”
她听夏冰这么说着，小女孩苦了一张脸，似乎对论文怨念颇深。
冬青很少谈论过去，往往是有问必答。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很清楚，并非所有的坦诚都能成为感情里的催化剂。夏冰也表现出兴致缺缺的模样，但实质上，她比冬青更了解一些细节，一些渗透在生活角落里的细枝末节。
“拆信刀在老地方。”夏冰补充道。
冬青应了一声，将信封夹进书页。她尽可能地，让特殊的东西，显得不那么特殊。但当她看到海水纹火漆的时候，闻到雪中春信的时候，她的思绪自然而然地搁浅在南方的海滩上。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赤裸的小腿，脚下是绵软潮湿而带有温度的细沙。
“小冰。”冬青的语气里带着长久的怀念，“你知道什么是海的味道吗？”
夏冰撅着嘴：“你这是看不起内陆人民啊！”
冬青顺手扯了扯她的脸，失笑道：“看过《窗边的小豆豆》吗？海的味道就是基围虾、海螺、螃蟹……”
“停停停！”夏冰像是看穿了冬青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想吃可以，姐姐自己剥。”
冬青脸上的笑意更浓，她忽然翻出成堆的片段，与现下的生活大不相同，谈不上五味陈杂，可难免会使人出神。
夏冰的牙根有些泛酸，下午闲来无事，多嚼了小巷子里卖的那种散装话梅。她忽地戳戳冬青的腿肚子，示意她将脚放下来，而后把头枕了上去。冬青早就习惯了，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
岁月一向静好。
西边的云朵被时间掐紫了。蝉声依旧和着溪流，再晚也不会扰了它们的情致。
“有谁会喜欢蝉声呢？”
太吵了吧。
夏冰的声音很轻，恍若小虫子悉悉索索的呢喃。半晌，她抬起头，冬青斜倚在藤椅上，头歪倒一边，长发顺势遮住小半的脸，呼吸已然匀称。
灯火烧起城市，星星躲在烟灰里。
十余年没见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循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