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枫生》阳望

1、黑夜的黑不是黑

　　“3号，7号，8号，15号，17，18号的乘客醒一醒，您的目的地云江站即将到达，请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列车员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来到车厢例行公务。此时是凌晨3点，车外还是漆黑一片，列车员打着手电穿过这列黑暗的卧铺车厢，发现18号上铺是空的，左右张望，才发现过道座位上坐着一位十七八的少年郎。列车员举着手电光照到他，发现这是个气质清爽，面容清秀的男生。
　　他身穿简单的白短袖，下半身隐藏在黑暗中，好像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年岁已经能够给这小伙子当妈的列车员阿姨一看，心无端生出一股怜爱，柔声细语地问：“小伙子，你是不是18号铺的？这凌晨的火车你怎么不睡会啊，今年上大学吧，家长没陪着吗？”
　　为了表示礼貌，男生的身子微向前倾，开口道：“谢谢您关心，上大学第一次出远门睡不着，就在这坐着了。”那声音仿若其人，温和平静，如鸣佩环。
　　列车员心里啧啧称赞并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上的可是云江大学？那可是很好的学校。”男生疏离地一笑，没有回答。
　　列车员不以为杵，又在心里八卦了一下：“这小伙子可真有气质，不知得招多少漂亮小姑娘喜欢，哎，不像我家那小子，五大三粗的跟头野马似的，跟他爸一个样……”
　　列车员阿姨想到这便忘了继续关心萍水相逢的帅小伙，满心嫌弃起自家儿子的难上台面来，横起两道柳叶眉继续执行自己人工闹铃的职责去了。
　　十分钟后，火车如期抵达云江。那位让人称奇的男生拖着自己不大的行李箱下了火车。如前面所言，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从苍凉无情的北方而来，他内心向往着静谧温和的南方。云江，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埋着她骸骨的圣地。待到他离开火车站，站在云江的大地上，他平静淡然的神情终于变了。以眼睑下垂为标志的狗狗眼不受控制地蒙上水雾。
　　“终于离开了他，终于能走你曾经走过的路。”他心里默默想。他把眼睛湿润归咎于这江南水乡潮湿的气候。
　　这时，微信铃声响了。他掏出这个月才拥有的新手机，接通了。
　　“小枫，到了吗？”耳边传来那个养他，他认识最久的男人的声音。被称作小枫的男孩神情又恢复了冰霜般拒人千里的冷漠，平静地回答道：“到了，爸，刚下火车。”
　　“这刚三点多，你别怕花钱，找个三轮车载你去学校。”男人温和得近乎谄媚地说。
　　“不用了，你挣的那生活费也不容易。帆帆在医院怎么样了？有没有再吐了？吃药了吗？谁照顾她呢？”小枫没有解释现在火车站还哪有三轮车，而是快速转移话题，问到自己的亲妹妹。他的妹妹杨帆15岁，明明早该去高中报道军训，却因为暑假生的一场不小的胃病暂时住院。
　　“啊，你阿姨正照顾她呢。你看这可是大半夜的，她对你妹现在可挺好的呢。”男人声音明显变大，好像在掩盖什么声音。
　　“你没请护工？你在哪呢？”杨枫也就是小枫敏锐地感觉到什么。
　　“在医院呢，和你阿姨一起照顾你妹呢。”
　　“杨帆住院的那一个月是我看着的，同病房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妈，孩子都上初中了。怎么可能会有婴儿的声音？我前脚刚走你后脚给我妹转院了？”杨枫皱起眉头，追问道，“还是说你没在杨帆那里？”
　　没等男人回话，杨枫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他听见了手机那头响起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老南你快点去看看，没听见小镇在哭吗？”
　　“这就是你说的照顾？帆帆是比您那个一岁多的儿子大，但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你就这么把她扔到医院不管？我临走之前不是和您商量了照顾好她吗？请个护工看两天不行吗？”杨枫血压升高，嗓门跟踩了油门似地上升。
　　“请护工不得花钱？我每天大太阳晒着，脏着累着捡垃圾供着一大家子花销，你个吃白饭的说清护工就请护工？我一个当老板的还没法给干活的开工资呢。
　　你呢，成天就知道花钱，就那么不懂事，你上大学一年五六千不花钱？一个月生活费不花钱？再说一个闺女能比得上儿子？都在医院还能出人命？”男人撕破了之前伪装的慈爱，恢复了平日张牙舞爪的凶狠。
　　杨枫无言，他自己只是个刚刚高中毕业，成绩中等偏上的普通男孩。他读书再努力，性格再隐忍内敛，做事再勤快，再想离开这个家，都还是要向那个亲爹后妈低头，向那个吃人的势利家族低头。他多么想能像那些小说人物一样拥有超高的智商或是天籁的嗓音，亦或是绘画，计算机等技能以供他养活自己和妹妹。
　　可他没有。他只是个15岁就失去了爱他的母亲，拼命要想通过成绩跳出深井却并未完全如愿的少年。
　　云江大学，是全国高校，打着为新世纪创造人才的双工程旗帜。能上这所大学，是对一个寒窗苦读的学生最好的嘉奖。对杨枫也是如此，他消尖了脑袋想进，而结果只能上旁边的云江师范。寒酸了很多，但胜在历史悠久，是云江省历史最为悠久的大学，出了众多学者院士，入学要求也不算低。
　　杨枫进的是比较热门的法学专业，无心成为执剑的正义之士，想的就是能利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和那些能力弱小的人。
　　杨枫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那被市区霓虹灯照亮的的天空，却感到无尽的绝望。心里想起《三体》的某句话：“黑，真他妈的黑啊……”
　　杨枫放软口气：“爸，您挣钱是不容易，我们也都知道，可帆帆不也是您亲生的闺女吗，有您的基因脑子又好使，也考上了高中，不都比那老耗子家的孩子强嘛。这胃病不是小毛病，万一恶化，那就是癌症啊，趁着只是小病为什么不砍草除根呢？”
　　对面的男人色厉内荏，对方越弱他也就越猖狂无所顾忌，“你别提那老耗子，人家那么有钱呐还坑你老子我的电钱，你有本事替我把电钱要回来……”
　　“老南，你跟谁打电话呢？小镇想他爸爸了呢。你快看看。”那年轻女人，韩艺艺的声音越来越近。杨南，也就是杨枫的父亲赶紧抱过小孩，小孩天真烂漫是声音响起：“爸爸……妈妈……”
　　杨枫内心十分窝火，帆帆在这样的重组家庭里怎能过好……
　　杨枫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人工造成信号故障，结束了人到异乡与家人第一通电话。
　　在提着箱子独自等公交的空闲中，杨枫思来想去，给那个与杨帆同病房的阿姨发了微信，请求她帮忙多看一看帆帆。
　　杨枫坐在凌晨五点第一班的公交，看着太阳从蒙蒙亮的天边缓慢上升，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暖。那种温暖无关乎温度，而是与第一次看书，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有了理想时那种愉快有关。
　　“无论如何，这是全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