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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我心匪石 特別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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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匪石 特別篇
一個老人正坐在藤椅上,月光照在他一頭銀得發亮的白髮上,彈出冷冷的光芒,白髮微微拂在已有皺紋的深色額頭上,從老人如刀雕般深刻的五官來看,他年輕時一定十分英俊而充滿魅力。
此刻老人緊閉著雙眼,正沉沉睡著。
夢見了些什麼呢?夜風在他耳邊低語。
夢見了數十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還很年輕,野心勃勃、慾望如火焰般燃燒著,對現狀一點也不滿足,他想要改變眼前的一切,而且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為了這個原因,他總是不停追求建功立業的機會,也追求與自己並肩而立的對象,後來在一次偶然機會裡,他遇見了一個女孩,他一度以為這黑髮、黑眼的女孩就是自己命中注定要遇見的那個人,為此他不惜一切去搶奪、去爭取。
那時,他真的是愛著那女孩的,那怕只有一瞬間。
因此很偶然地,他在一個小城鎮裡,遇見了一個青年。
他對那個青年的第一印象,就是昏暗燈火的照耀下,青年半張臉隱在黑暗中,唯有黑眸熠熠生光,眼裡閃著同樣對女孩的熱情,正狠狠地瞪著他。
當時他與青年都沒想過,他們之間,將不只是「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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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河靜靜地轉了一個彎,又流過了一段歲月。
男子在夢中微微皺起眉頭。
不,不是,那不是他記憶中的眼神。
那雙黑眼,雖然偶爾會流露出幾許寂寞,但大部分的時間望著自己時,眼神總是寧靜溫柔的,讓他情不自禁地賴在那人懷裡,享受青年溫柔撫摸自己頭髮的感覺,然後朦朧睡去。
可最後一次,青年的手指滑過他髮間時,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老人有些想不起來了,是因為他失去那個青年的歲月,已經超過得到青年的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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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當女孩生命垂危時,青年曾大膽求見於他,只為了救女孩一命。
但十數年後,當年他一如往常地等著青年來到他身邊,來的卻只有使節團求救的使者。
「我國近衛長官魯沙法在貝因達重病濱死,我代表狄魯皇太子殿下,懇請法老派遣醫生前往貝因達醫治近衛長官,挽救其性命!」
他不但派出全國所有最優秀的醫生,自己也隨後駕著戰車日夜兼程趕往貝因達,但終究是晚了一步。
他到達時,青年已經閉起那雙清亮黑眼,永遠不再睜開。
以前青年曾為了保護所愛的人們,不止一次身陷險境;但這一次,他是永遠失去青年了。
在舉行葬禮前,他顫抖的手指撫摸過青年那十數年來未見蒼老的清俊容顏,及肩的硬直黑髮,衣下腰側的傷痕…….
然後他包握住青年那雙比他略小,因長年持箭拉弓而處處硬繭的雙手,低低來回喚著青年的名,直至嗚咽出聲。
「魯沙法、魯沙法………」
夢境停在這最悲傷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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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法老拉姆瑟斯一世張開眼睛,月夜映在他始終睿智堅毅的雙眼裡,一邊是盈盈的月,一邊是沉沉的夜。
這時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父王,您怎麼在這裡吹風?」
拉姆瑟斯轉頭一看,見長子荷魯斯來到他身後,身邊還跟著一個約七八歲的男孩。
荷魯斯,荷魯斯‧賽堤一世,繼他之後的埃及統治者。
從年輕法老的背後望去,只見一條黑色大河流緩緩蜿蜒過沙漠,夜月照在萬世不滅的底比斯城門上,人民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風遞來河鳥與夜梟的叫聲。
是的,這裡是埃及,他的王國。
這裡有他的一切,他的野心、他的慾望,他的王宮、他的妻子、兒女、孫子孫女…….
啊啊,青年離開他之後,已經經歷過這麼這麼久了啊……..拉姆瑟斯想道。.
「父王,您最近的身體還好嗎?」
回過神的拉姆瑟斯咧嘴一笑:「還不錯,先坐下來吧!」揮手命侍衛搬來兩張椅子,讓荷魯斯和男孩能坐著說話。
男孩坐下前,先跑到拉姆瑟斯面前撒嬌:「爺爺,巫塞爾好想您喔!」
在眾多兒孫之中,拉姆瑟斯最疼愛的就是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巫塞爾‧拉姆瑟斯,他摸著小巫塞爾的頭笑道:「呵呵…..小巫塞爾,你最近有乖乖的嗎?還是又調皮搗蛋了呢?」
荷魯斯笑著道:「關於這個,他母后說若他再敢為非作歹,就要把他送來給您管教。」
「我只是想學習架戰車而已嘛!」小巫塞爾抗議道。「爺爺曾說他在我這年紀,已經駕著戰車到處跑了,我也想跟爺爺一樣!」
拉姆瑟斯哈哈大笑起來,擰擰孫子的小臉蛋:「好!有志氣,但可別從戰車上摔下去了!」
「我才不會!我要成為埃及最勇敢的人,才不怕小小的戰車!」小巫塞爾說這話時,眼睛閃閃發亮,令拉姆瑟斯想起了自己在他這年紀時,也已經將世界掌握在自己手裡的願望,看來這孩子的未來將不可限量啊。
等小巫塞爾坐到椅子上後,拉姆瑟斯才問荷魯斯:「王政處理起來還算得心應手嗎?」
「一開始是有點手忙腳亂。」才剛繼位不久的埃及新法老荷魯斯‧塞提一世答道:「但現在順利多了。」
拉姆瑟斯點頭:「那就好。」
一年前,在西臺皇帝姆魯西利二世駕崩沒多久,拉姆瑟斯忽然決定將王位提早傳給荷魯斯,他對荷魯斯說的理由是:「讓你早日跟那小子平起平坐」。然後他自己搬到離宮,過著清閒的半退隱日子。
「那小子」指的是誰只有荷魯斯知道,當時西臺王儲狄魯皇太子已經即位,世稱姆塔瓦利三世,這兩位國君雖終其一生未在公開場合見過面,但在位時間對彼此都釋出親善之意,使兩國又維持了一段和平歲月。
「『他』最近有寫信給你嗎?」
荷魯斯聳聳肩:「他終於有了孩子,是個男孩。」
「是男孩啊….」拉姆瑟斯低聲說:「我明明對她說過說過,不要男孩、要女孩的啊……」
「父王,您說什麼?」荷魯斯沒聽說父親的低語,出聲問道。
「沒什麼。」拉姆瑟斯搖搖頭,忽然咳了好幾聲。
「父王,你怎麼樣?是不是夜風太涼了,來人,傳太醫!」
「爺爺!你要不要緊啊?」
「沒事,不用傳太醫了。」拉姆瑟斯仍咳著,卻阻止荷魯斯起身欲傳喚太醫的動作:「難得你們過來,不過讓煩人的醫生來打擾!」
「父王您…….」荷魯斯拿倔強的父親沒辦法,只好又坐下來:「唉…….好吧。」
小巫塞爾這時說:「爺爺,您要聽醫生的話,病才會趕快好啊。」小孩子老氣橫秋的語調,和軟軟嫩嫩的童音形成有趣的對比。
「呵呵………小巫塞爾,別為爺爺擔心,爺爺年輕時可是連西臺或米坦尼都不放在眼裡的軍人呢!不會被這小小夜風打倒的。」
「爺爺,我將來也要像你一樣,成為埃及最了不起的武將!」小巫塞爾‧拉姆瑟斯說這話時,一雙發亮的眼瞳在夜裡閃閃發光。
荷魯斯聞言只是輕嘆:「小巫塞爾啊,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淘氣鬼!」
拉姆瑟斯笑道:「難道你就沒有嗎?記得你在他這年紀時,也是三天兩頭央著你姑姑帶你出宮去玩,當時……….」他忽然停了一停,聲音有些低啞:「當時你的淘氣頑皮,一點都不輸給小巫塞爾呢。」
聽父親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荷魯斯知道父親此時想起了誰,卻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幸好小巫塞爾不了解大人心情的複雜,只央著拉姆瑟斯答應他讓去離宮附近的市集遊玩。
拉姆瑟斯答應了,只是必須要有隨從時時跟著,不能落單。
「哇,太棒了!」小巫塞爾歡呼一聲:「謝謝爺爺!我要去跟摩西說,叫他跟我一起出去玩!」
然後他轉身啪達啪達跑走了。摩西是拉姆瑟斯的女兒在河裡抱起的棄兒,後來就被這位公主收養,從小與小巫塞爾一起長大,是小巫塞爾最親密的朋友與兄弟。
看著小巫塞爾遠去的背影,拉姆瑟斯的眼裡一瞬間似乎出現了幻影。
他看見了一個年輕法老,他那雄偉高傲的背影傲立於天地之間,在太陽之下展開他將近百年的恢弘歲月圖卷,其盛名遠超過其父與其祖,成為埃及最震古鑠今的法老,其名號永遠流傳後世。
拉姆瑟斯再眨眨眼,眼前只有小巫塞爾遠去的背影。
是幻覺嗎?還是可以預知的未來?
如果是後者,那已不是拉姆瑟斯期盼的未來了,他已經牢牢掌握住他的過去,接下來該由他的子孫去創造他們自己的未來,而他所期盼的未來是……..
「父王,您睡著了嗎?」荷魯斯見父親忽然沒了聲音,才發現拉姆瑟斯再次閉上眼睛,似乎又睡著了,他不欲驚擾父親的睡意,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父親身上,自己則一直陪侍一旁。
夜風吹動了拉姆瑟斯的銀髮,月光照在他的額頭上,再次彈開了滿地銀光,遠處貓頭鷹不停叫著叫著,河上船槳划動水面的聲音一如往常,一如往常的埃及夜晚。
偶爾,拉姆瑟斯會聽到細細的嗶嗶啵啵聲傳進耳裡,他在夢中想道:啊…..是睡蓮開了。
但他沒有因此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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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拉姆瑟斯作的夢很長,夢中只聽見風聲始終不停不停地吹著,風拂去了無數歲月的堆積,拂去了天地間時空的間隔,引領他穿越拉姆瑟斯大帝在位的時間,走向更遙遠的彼方。
最後他在一片黑暗中醒來,然後起身。
穿過長廊,走過一條長長的階梯,最後當光線照得他一時間睜不開眼睛時,直到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回到了太陽下。
然後,他舉步向前邁去,不再回頭。
我是拉姆瑟斯,「拉」的愛子,「太陽神之子」!
我是將軍、我是帝國宰相,我是神官,我還是埃及的主人。
我戰無不克,我攻無不勝。
我執法公正,我剛正不阿。
我崇敬神祇,我聽從神諭。
當我離世時,令守門人引領我進入蓮花遍生之地,去見我思念的人;當我重返人世時,我將再次尋找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