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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夜 朝雾 ...

  •   太阳自大海东面的海线冉冉升起,初晨温暖的光华给云海抹上一层绯红;黎明向西驱驰着躲藏在朝霞间的群星与苍月,天色渐亮。
      魁隗云良盘膝坐在招摇山山崖边,认认真真地在观星的铜盘与星图上记下这一刻天上日月星辰的变化。
      这里是整个麟州最靠近南海的地方,山崖下面便是金光灿灿的沙滩,放眼穷望可以看到茫茫的南海,天空像一顶穹庐,天阙九宫的所有星辰运转轨迹都能尽收眼中。
      “阿良,你起的好早。”躺在魁隗云良身边的狐耳少年翻身坐起来,顺手扔掉昨天他抱在怀里的酒坛子,睡眼惺忪地注视着魁隗云良。
      “你又在看那些星星吗?我说你啊,干嘛白费力气?明明观测星象都是交给白泽族的那些白泽师们,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好多事情;可你偏偏要跟那个人族学观星,有那些时间应该多准备准备成年礼才是!”
      “师父说过,如果事事都要依靠别人,那我们永远不能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魁隗云良在星图上画下环环相套的椭圆,每一环代表着九天的一条星河,每个椭圆的交点都标注着不同的星辰与走向,当他画到名为“茚邃”的星辰时,手中的笔忽然停住了。
      “你刚才说成年礼?应该是什么时候?”
      狐耳少年无可奈何的叹气:“你看星星都看傻了,是今天啊。准确的说,是一个半时辰以后。你听山谷里的谷雀在唱晨曦之歌。今天是一年才有一次的茚芒大神诞辰,是咱们麟州驭兽族守护神明的祭祀日,也是为部族里16岁少年举办成年礼仪式的日子,你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没忘。”魁隗云良端详他手中的星图,狐耳的少年翻身起来帮他把所有的东西收进打开的包囊里。
      “你都被那个人族赶出来两年了。你说,你离开的时候,那个人族已经奄奄一息,现在只怕也......”
      云良打断狐耳少年的话:“阿青你别说了!师父他只是病了,说不定就是不想把病传给我。”
      阿青将星图从云良的手里抢过来塞进行囊,目光咄咄地盯着他:“阿良,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虽然是那个人族十几年前救了你还把你养大,可在你无家可归快饿死的时候是族长救了你,是魁隗部收留了你。
      你忘记族长跟你说的话了吗?你的父母都是魁隗部的驭兽族,你也是驭兽族,你不是人类。”
      云良垂下眼帘盯着阿青手里的包裹,里面的东西已经被阿青收码的整整齐齐,一拉包裹的颈线,鼓鼓囊囊的包袱便收缩成手掌大的小袋子。这是云良和那个人族分别前,人族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云良一直视若珍宝。
      阿青把小袋子别在云良的腰上,并整理好自己身上衣服的褶皱,当他抬起头时看到云良的表情很凝重:“怎么了?”
      云良捂住阿青的嘴巴,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然后用非常轻的声音贴在阿青耳畔,像是怕惊扰了谁:“是歌声。”
      “歌?”阿青一愣,他环望四周,周围没有人影,倒有清晨游离在山间的山雾,“这里怎么会有人唱歌?你是看了一夜星星太累了吧!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咱们赶紧下山。然后你小憩一会儿,我去准备我们俩成年礼的衣服。”
      云良犹豫着,阿青不由分说拽着他向山下的魁隗部走去,路上还教育云良:“你就是被那个人族教的有点神神叨叨。招摇山里只有漫山遍野的迷毂树,还有跑得飞快的狌狌。你见过,就是族里铁叔的驭妖灵,它们也不会唱歌。”
      “你真的没听见吗?”云良仍然不信,“那是山鬼姐姐在唱歌,说不定她就知道师父在哪里!她总陪着师父的!”
      阿青叹口气:“没听见。我是来自青丘国高贵的天狐部,我都没听见,只能说明这是你自己的臆想。”
      云良忽然沉默了,一路上任由阿青领着他下山;直至他们来到招摇山东边的魁隗部,在族长居所旁边搭建的小屋前,阿青松开了魁隗云良:“到了。你去休息,我去准备。免得你在仪式上睡着了。”
      云良站在原地抬头与阿青对视:“说起来,阿青你为什么会离开麟州七国最繁华的青丘国,来到魁隗这样的小部落来呢?”
      “......受人所托。”阿青突然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冷淡,他只回应了云良四个字,而后匆忙离开。
      云良望着阿青的背影,手里托起别在腰上的小袋子,若有所思。
      在他准备转身回屋的时候,身背后不远处有个声音在招呼他:“阿良,你过来一下,有人要找你。”
      魁隗云良回身去看,在族长那一棚大屋子的门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他背部佝偻,手里拄着一根迷毂木做的黑拐棍;他正向魁隗云良招手,脸上的褶皱挤出慈蔼的微笑。
      魁隗云良走上前两手八指相叠、拇指与拇指相扣,向老人行礼,这是沃州人表示尊敬的礼节:“族长好。您说有人来找我?”
      族长的眼中闪过一丝沉郁,脸上依旧和蔼:“啊嗯......是一位白泽师大人,他说他来自麟州的白民国。你跟我来见见吧。”
      族长带领魁隗云良走上屋子的台阶,在门前又停步:“阿良,你今天又去山上观星了?”
      “是的,族长。”
      “唉。”族长缓吞吞地转身,从皱纹下透出担忧的目光,“阿良,虽然那位先生当初愿意收养你,并教你那些远非我们这些麟州小族能懂的东西,我同时也替你父母感谢那位先生。可是你终究是麟州的驭兽族,是茚芒神的孩子。你要学会忘记,把那些东西藏在心里。”
      “可族长......”
      族长摇摇头:“尽管沃州人确实曾对咱们有恩,可仍有许多麟州的驭兽族深恶着沃州。用沃州人的话来讲: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是待会儿你要见到白民国的白泽师大人,你要时刻注意你的言行,别再像刚才那样。”
      魁隗云良恍然发觉自己刚才出于习惯,如以前那样行拜沃州的礼节。他又对上族长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
      族长回以微笑,转身抬手推开大门。
      里面是一栋二层的阁楼,二楼是平日族长一家休息起居的地方,一楼是待客的茶厅。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张四方的茶桌,一位白发墨衣的男子正坐在茶桌东侧,一边饮茶,一边透过墙上的竹窗眺望外面的风景,身上墨衣的肩头绣着白色图案。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男子回头对族长点头致意,但从他回头的时候目光就略过族长,始终停在魁隗云良的身上:“你就是魁隗云良?”
      未等族长和云良说话,男子先起身双手交叠胸前行麟州的大礼:“在下乃是白民国的白泽师白泽风。”
      族长和魁隗云良大惊。
      族长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紧走几步上前要搀扶白泽师:“大人,大人!你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白泽师白泽风没有结礼,只抬眼微笑着问魁隗云良:“你,会观星之术吧?”
      魁隗云良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退后半步。麟州的驭兽族唯有受白泽眷顾,使任白泽师才会知晓星象变迁,这既是常识也是规定。
      于麟州人而言,向其他种族学习观星,是耻辱、是禁忌。
      族长撤身挡在云良的身前,只不过族长的身体干枯瘦小,也只挡住了云良的下半身:“白泽师大人不可乱说!这孩子也就是喜欢看星星,他无有白泽神兽的眷顾,怎么会懂得观星之术呢?”
      “你腰间的袋子不是麟州的东西。”白泽风直起身子,手指点点魁隗云良的腰间,“虚灵囊,这是月州擅长锻造的辉族才造得出来的奇宝。那里面有星图、还有金铜打造的观星盘,驭兽族观星根本用不上这些东西......让我猜猜,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白泽风说完走到茶厅后面的竹窗边,他嘴里不停哼哼着,半晌他侧过头神秘一笑,嘴里说的每一个字音都使人惊骇:“我猜~你看见了麟州主星的偏移?主宰动乱与鲜血的天狼宫亮起?——你们麟州,要出事了——”
      “大人,您在说什么?”族长上前一步。
      此刻他们身后传来急迫的脚步声,有人夺门进来:“族长爷爷!不好了!出事了!”
      族长和云良一齐回头,看到扶着门框不停喘息的狐耳少年阿青,他的脸上全是惊慌:“族长爷爷,您快去看看!村里的人全都昏睡不醒!不管怎么喊,就是没反应!”
      “白泽师大人!”族长一惊,他急忙想向白泽师求救,白泽师即为驭使神兽白泽的驭兽族,且因白泽的影响,他们也对世间所有的事情了如指掌。
      然而当他们看向竹窗的时候,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晨曦的冷风吹起纱帘。
      族长惊觉:“我去看看。阿青,你和阿良待在这里,别乱走。”
      阿青摇头:“不行,外面起了很大的雾,根本看不清方向。而且现在雾越来越浓!”
      “雾?”云良抓住阿青的肩膀,“是早上那阵山雾吗?”
      “说起来确实我和阿良早上下山时,山顶在起雾。而且从雾气飘来的方向看好像真的是招摇山起来的,可最近都没有下雨。”
      族长拄着拐杖走出门去,阿青和云良随即也跟着老族长走到门外的竹编台向外张望。
      村落已被浓浓的雾气所覆盖,眼前白茫茫一片像在梦里,阵阵凛冽的冷风在浓雾中震荡;这是开春时节,虽然寒冬刚过,可麟州气候温和,一年四季草木长青,初春的时候天气已经温暖不应该这么冷。
      又一阵风吹过,族长咳嗽几声。
      阿青解下身上的狐毛大裘披在族长的身上:“族长,您若身体有恙且去屋中休息吧,我和阿良去看看。”
      族长手扶胸口,表情很凝重地摇摇头:“你们不能去,这雾和这风有问题。此风森冷彻骨,即使我有妖灵护佑也受到了影响,你们两个小娃子更......”
      族长话未讲完,魁隗云良仿佛被什么吸引住,魂不守舍的走下台阶,向迷蒙的雾中走去,他的嘴里振振有词:“歌,山鬼姐姐.......师父.......”
      “歌?”阿青一愣。
      在他发呆的时候,似乎也从浓雾和冷风中听见了隐隐的歌声。曲调哀伤凄婉,词意里透露着沉沉的思念。他刚刚急于担心魁隗族人的异状,此时在云良只言片语的提醒下才注意到,这阵诡异的雾与风中竟然还“包藏”着一首歌:“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
      “真是有歌声!”阿青的眉头皱紧,他望向弥漫在村落间的山雾,眼中灰蒙蒙什么也看不见。
      族长脸色变得铁青:“现在不是讨论歌的时候,你快去追阿良,他一定是去了招摇山西山顶的草庐!村里你不用担心,山雾我能处理。”
      雾越来越浓。
      魁隗云良几乎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浓雾完全遮蔽了来时的道路,他只能从四周茂密恒生的林木辨认自己所处是一片山谷。雾气萦罩在幽谷上,草木山林将这里变成一座天然的迷宫,唯一能指引方向的只有隐匿在风中那若有若无的歌声。
      魁隗云良步步为营地在雾中摸索着前行,这副情景总说不出的熟悉。
      五岁那年他也是这么误入一片幽谷山林中,虽然那时候没有这么浓重的雾气,但足以让一个幼小的孩童迷失方向。那时候他亦同样被山鬼的歌声吸引,然后走着走着,他就看到薄雾尽头有一棵参天的槐树,那里搭建了一棚简陋的茅屋。
      素衣白发的秀士在茅屋的门前吹笛子,穿着香草编织的少女坐在槐树下痴痴地望着,口中吟唱动人的歌谣,她的身边有狸猫和赤豹围绕。
      那便是魁隗云良第一次见到师父和山鬼的情景,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依然觉得那真是一副岁月静美的画面。
      思绪及此,魁隗云良突然停下。
      他开始回忆刚刚阿青对他说的话。
      虽然从心理上,云良不愿意相信阿青的推断,但想起下山前师父连续半月都闭门不见他;又想起风中山鬼的歌声里透露的哀伤,阿青的话变得像句魔咒,环绕在他的脑海里。
      要是,只是说要是,要是师父真的死了,山鬼姐姐该怎么办?
      魁隗云良的步速攸然加快,他不再步步为营顾虑着迷雾中会有什么,只循着歌声撞进浓雾之中。
      他看见皑皑的雾气里,参天蔽日的古树模糊的出现,就在不远处。歌声也迫近,那哀婉的歌声不再是混隐于寒风里,每一个曲调、每一句唱词都随着树影逐渐显现在视线里,而变得清晰。
      他甚至能看见,简陋的茅屋、竹编的茶桌——还有依稀可见的“身影”。魁隗云良奋不顾身地向前奔跑,四周伸展杂乱的树枝细剑般划破他的手臂、脸颊还有衣服,但他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兴奋麻痹了他的知觉。
      在云良快要接近古树时,耳畔的歌声竟戛然而止。
      云良驻足原地,惊愕地望着前方,雾气向两旁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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