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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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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打开窗户,站在半掩的白色窗纱前抽烟。
床上的初期赤裸着肩膀,抱着怀里的被子。
她扯过一件睡袍挡住自己,赤脚走到他身后,冰凉的指尖抚在他背后的红痕上,问他:“疼吗?”
“不疼。”时清掐了烟,回身握着她的手,摩梭着她的手背。
她的体温好像总是很低,低得让他怀疑没人看着她的时候她都在虐待自己。
他把暖气往上调了两度,和她一起去了浴室。
杭市十一月的天空少见蓝色,只有一片雾蒙蒙的白。因为是在南方,树木虽不会干枯,但也显得蔫头耷脑。
初期躺在浴缸里,让温热的水慢慢淹没自己,透过单向可视窗看着一片萧条的城市上空。
一片枯黄的树叶从窗外的大树上飘落,初期忽然想起来那张黄色便利贴,纸上写的地址是杭市设备最好的录音棚,寸时寸金,如果错过了今天再次排队预约,估计得排到一个月后了。
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啊。
她从肺里沉重的吐出一口气,闭上眼,想着能不能退而求其次,让乔潇潇改天帮她约一下东郊的那个棚。
冲完澡的时清穿着浴袍,蹲在浴缸前和躺在一池泡泡里的初期说话:“付导电话给我一下?”
初期睁开眼,不解的看着他。
付鹏义付导,是初期这次这个配音工作的导演。
“我刚拍完的这部戏的导演想和付导合作,但是付导工作排得很满,不打算理他。我趁这会帮付导把录音棚的问题解决了,卖他个人情,给他俩再牵个线。”
一向清冷的时清很少露出这种狡黠的神情,初期看着他,面上也染了一丝笑意。
时清一手拿着自己的手机,一手拿着初期的手机,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处理公司事务的手机,打了五六个电话,才把所有事情都解决。
要为两个导演牵线的事不假,但卖人情是假的,时清和付导早就合作过了,不需要再卖这一遭人情,幸好早上初期的助理多嘱咐了一句因为是广告配音所以付导只约了一天的棚,他才知道这件事。
时清翻着电子日历,忽然想起来今天要答复新综艺的事情,又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让他回绝掉。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之后,她突然开始有点黏他了。
或许是两年了,终于适应他的存在了吧。
回家的第四天上午,时清通知经纪人尽量推掉接下来两周的工作,之后的工作除了现有的也不要接新的。
然后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带着初期去见了她五六年前常常见面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是个很温柔的中年女人,脱了白大褂,穿着一身杏色的休闲装,亲自来诊所门口接时清和初期进去。
这家诊所的员工变了,初期想,至少一路走过来虽然偷看时清的大有人在,但大部分人都匆匆走过,只有一个小姑娘捂着嘴说了一句:“比例好好,眼睛好像时清。”
当然也有可能是时清比一年多前火了。
“最近还好吗?”蒋医生把初期安置在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她以前最喜欢的,牛奶可可一比一的巧克力牛奶。
“应该不太好。”初期双手捧着杯子,冲医生软软笑了一下,旋即又垂下眼。
蒋医生的声音很温柔,她说:“你看起来很累。”
“嗯。”初期问她,“我又复发了吗?”
“要等做了检查才能知道呀。”
初期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甜得齁人的牛奶,点点头,准备站起身去做检查了。
蒋医生突然拉住她,凑过来小声了说了一句:“你老公很帅。”
“是呀。”初期语气轻轻,把散到胸前的长发挽到耳后,颇有一点别人夸奖了自己的所有物的与有荣焉。
在初期和蒋医生聊天的时候,时清坐在家属休息室里,翻看着专为家属提供的了解心理病症的书籍。
实木的书架,每一层的边角都被做成了弧形,书架第一排是关于社交恐惧的,第二排是关于抑郁症的,第三排是关于双相情感障碍的,第四排是关于人格分裂的。
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时清忙把蓝色的书本塞进第三排空出来的那一块。
他怕有的检查会让她难受,想跟着她,但却被初期拦住了,他只好留在休息室。
她不想被人看到时清来了心理诊所,也不想让时清太担心她。
时清坐在休息室里,没再去翻书架上的书,却突然想起了去年年初第一次来这的情形。
那个时候蒋医生跟他说,心理疾病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就算是同一种病,也只是大体病症相同,但实际情况可能南辕北辙。初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与此同时她又很聪明,所以对待她更要小心,不能只让她听到好话,不然她会大家都在骗她,会把真实情况想象得更危险。更不能一直打压她,因为她会把什么都当真。
她怕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也不要过度关注。在她状态不好的时候可能很小的事情都会压垮她让她喘不过气,尽量不要让自己关心的情绪表露得太明显,给她空间和时间适应他。她说,她有可能会突然情绪高涨,也有可能会突然厌世自杀,在她出现生理症状异常的时候就赶紧带过来。
去年蒋医生跟他说完,神色动容,最后一句话是:“辛苦了,谢谢你。”
蒋医生从医快二十年,见到了形形色色的患者家属:有不理解的有焦急的,有前两年摩拳擦掌后来慢慢放弃的。
她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但她希望所有的患者都不要再被至亲的人放弃了。
曾经的伤害无法挽回,但无论如何,不要在亲人这里遭受二次伤害了。
当然,也有许多患者的第一次伤害就来源于亲人。
做完检查等结果的时候初期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睡着了,时清一边跟经纪人商量那些推不掉的演出事务的对策,一边留意着时钟。
医生说大概要等两个小时。
初期中途醒了两三次,似乎并不关心检查结果有没有出来,只是看了一眼时清,便又继续阖上眼。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时清已经不在休息室里了,初期猜他去拿检查报告了。
初期有点渴,又不想去倒水,也睡不着,只好一边盯着门上的贴纸一边发呆。
贴纸是从那种小女孩玩的换装游戏里扣下来的,图案是一条薄荷绿蓬蓬裙。估计是个年纪很小的患者,不然的话,没有家长会带小孩子来这种地方。
是什么样的小孩子呢,初期发起了呆,觉得小孩子真可怜,应该是因为原生家庭才会这样吧。
哎。
涣散的世界里的景物好像突然变动了一点,勾回了她的思绪。初期想了想,又觉得也不一定是个小孩,说不定是个认知障碍患者呢,觉得自己是小孩子的那种,也有可能是精神分裂,今天恰巧是小孩人格。
反正,不管是哪个可能性,都挺可怜的。
门上的贴纸突然又动了动,初期随着贴纸动的弧度轻轻仰了仰脖子,这个场景有点眼熟,看起来有点像哈利波特的剧情。
——是恶魔从壁画里钻出来的那一幕。
初期眨了眨眼,视线离开贴纸,才发现是门被推开了一点点。
这个门好像已经被推两次了,虽然每次被推的幅度都只有两三厘米。
应该是个社交障碍患者,初期决定不去主动开门,省得刺激到对方。
事实上,她自己也连手指都不想抬起来,反正隔壁还有其他休息室。
有一次初期来复诊的时候,在休息室碰到有个人一只脚踩在地上跳,她以为他是残疾了,伸手去扶了一下,结果被扶的人哭了半个小时,说初期捏死了他手上挂的大蟒蛇。
从那以后,初期就算是情绪正常的时候来的这,也再也不管闲事了。
门外那个社交障碍应该去试其他房间的门了,门口再没动静了,房间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进来的人是时清。
他拿了报告,带她去蒋医生那里接受心理辅导。
初期怕人多口杂,进咨询室前,还不忘把时清赶去停车场等她。
时清拿着报告的复印件回到车上,有点头疼。
初期这次的抑郁倾向不算很严重,但有轻度自杀倾向。
他很清楚以初期的观念只会自残不会自杀,但说不害怕是假的,他想都不敢想失去她,他希望她长命百岁。
但长命百岁这四个字……对初期来说可能是一种诅咒。
时清第二次后悔,当初大学没跟初期选同一所学校。
第一次后悔是初妈妈把诊断书交给他的那天。
他打开了微信里和初期的对话框,会话背景图是一张老照片,初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扎着马尾,坐得端端正正,笑得眉眼弯弯。
温柔,干净又灵动。
不像现在,比起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把玻璃罩里的沙,一旦玻璃罩碎了,沙就会被风吹走。
谁也抓不住。
她总是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外面是阳光万丈还是白雪皑皑,都好似与她无关,她听不见也看不见其他人,包括他。
他痛恨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