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欧阳克变成林平之》云四公子

2、（一）

　　我醒来的时候，周身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呼唤，像什么“小林子”、“平儿”、“小师弟”、“林师弟”之类，就是没有一声“欧阳克”。我怔愣愣一张一张面孔看过去，虽然肯定这些男男女女都是江湖人，但依旧没个熟悉面孔。不知为何，这样一想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脑袋里混沌一片，只听得抓我最紧的那个年轻男子着急地喊啊喊，于是抬眼瞧他，皱眉：“幸会幸会……不知阁下是哪位？”

　　之后众人看的的眼神复杂起来。有个仙风道骨一身儒雅的中年男子神色更是焦急，即时上前替我把脉。我怔忪盯着他看，又动了动身子，恍然起来：我的腿……好了？！明明骨骼尽碎的双腿，怎会这样简单就好了？！

　　只是这身上衣饰寒酸简朴，骨骼秀气小巧，倒不像我欧阳克的身体了。这个念想一浮上心头，直惊得我一身冷汗，神色也从惶惑变成了冷肃。

　　“怕是撞坏了脑子。”中年男子对另一位中年美妇不无担忧这般说道。

　　之前的那位年轻男子也冲来捉了我肩膀：“林师弟！你看看我！我是你大师兄令狐冲啊！”

　　又有个美貌少女满脸要哭的神色过来咋咋呼呼：“小林子！你还认得我么？你还认得我么？！”

　　“珊儿！过来！”

　　“爹……”

　　“你这不知轻重的丫头！你林师弟武功不如你，你不会让一让？他刚逢大难，又遭此变故，你叫为父如何向他故去的双亲交代？！”

　　“爹爹……我……娘……”

　　“珊儿，”那美妇也皱眉训斥，“平儿刚上山没几日，内力都没练起，你下那般重手，如何不闯祸端！”

　　“我……我……”

　　那少女委委屈屈，任中年美妇责骂。

　　我一时不忍，想为她说几句话，奈何这样境况已是自顾不暇，如何能跟他们搭腔？这具身体体格不好，虽清奇秀雅，却因功底不扎实而等同荒废，内力连我欧阳克原本的一成都没有……摇摇头，我利用少得可怜的内力封其穴位，直接往后倒去。

　　这种情况之下，装晕才好脱身。

　　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情况，更不知道这一切如何而来——我只知晓，我欧阳克，该是死了才对。一杯一杯恶毒的毒酒，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一个个龌龊自私的人心……早该将我逼死了才是。我如今，又怎会还活着呢？甚至连被巨石毁掉的双腿也完好无缺？

　　而那些人，什么令狐冲，什么珊儿，那一对夫妻，那些身着布衣手握长剑像是弟子的人……明明像是某个江湖门派，且就其气度来看，并非不知名号的小帮小庙，为何我无论怎样细细观摩也不能推算出他们在江湖上是怎样的来历？

　　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再次醒来，屋内已经满室昏黄。

　　帐子是普通的青纱帐。房间不大，却也整洁有序。我吃力地起身，抬眼四顾，只见房中摆设十分简单，不过床、桌、椅、柜，八仙桌上还有些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可见以前的主人倒是有些文气。

　　身上没什么滞涩，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刚刚醒来，有些微昏头涨脑的，可能洗漱一下便也无妨。头脑中已经断断续续有些片段出现，只是声音、画面都遥远得好像另一个世界，一旦紧闭眼睛努力回想便是不可抑制的刺痛——也许，还是得慢慢来。那些记忆，原本就不是我的。

　　这是男儿的房间，根本没有铜镜一类物什，故而到今时止，我还不知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吱呀——”

　　我讶然回头：果然，这身体的内力已经差到连来人脚步都察觉不得了。看样子这人的武功也不怎么高呐。

　　“小林子你醒啦！”那人很是惊喜地放下手中热水、吃食，忙忙地冲过来，“怎样？头还疼不？”

　　我轻轻摇首：“并不疼。只是，我不记得你。”

　　那人立刻愁眉苦脸起来，半晌又是哈哈一笑，看得我惊奇不已：“嗨！无所谓无所谓，反正咱们认识也没多久，就当重新见了面就是。我是你六师兄，陆大有！”

　　微一点头，我淡淡开口：“六师兄。那……我又是谁？”

　　刚刚面色刚好的陆大有此时又垂头丧气起来：“啊，啊，你，你，你是林平之……原本是福建省福威镖局的少镖头。只因你家藏有辟邪剑谱，被江湖上的歹人灭了满门……”

　　福建省？难道不是福建路么？

　　辟邪剑谱？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一本武功秘籍，竟能导致一家满门被灭？可见是及其惹人觊觎之物……

　　想来这林平之，也是可怜之人。这里的江湖恩怨，也是肮脏无比。

　　那么，这究竟是何地？何时？我又何以来此？

　　那陆大有见我发呆，便急急道：“既然醒了，赶紧洗洗吃些东西吧！我去叫师父师娘来看你。你可要快些啊。”

　　“啊，有劳六师兄。”

　　走之前，他又简短地交代了一些事情，以致我总算能勉强叫出白天那些人的名字。

　　没一会儿，便是浩浩荡荡又来了一群男男女女。师父岳不群细细询问了一些事情，我不敢说全然不记得，只说脑中有些映像（这也是事实），不过叫不出名字而已，想必休养一些时日就能复原。那个导致林平之不知去向的少女岳灵珊也在其中，脸色苍白又有欣喜之色，我本想认为她该是替林平之“醒来”感到高兴的，却一转念，竟认为她是为躲过责罚而庆幸了。皱眉低头骂自己一句，我不得不承认，心中那一点温软善良，也许已经随了往事逝去。

　　不禁讥讽一笑：欧阳克啊欧阳克，对待女子，你终于也不愿一味相信爱护，却是宁愿刻薄多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

　　也罢，也罢。按黄蓉的说法，我欧阳克，本就是小人一个。啊，也许，还应该说，是个不要脸的贱人才是。

　　众人见我面色不好，也就不再多做烦扰，只是一个个上前宽慰几句，便离开了小屋。师父岳不群与师娘宁中则都在我面前狠狠训斥了岳灵珊一番，我抬眼看看他们，只是淡淡地笑：“弟子学艺不精，怪不得师姐。再说，这原本就是意外，师姐也并不愿如此。还望师父师娘，原谅师姐罢。”

　　宁中则温柔笑着：“摔了一跤，平儿倒变得会说话了。”

　　岳不群也是点头。

　　互相又宽慰说道一番，他们总算是相携离去。而我，怔怔看着窗外月色，竟感到彻骨的凉意和孤寂。原来，这竟不是宋、金之际。

　　这个国家，名叫大明。汉人为帝，统领万邦。江湖之中，又以五岳剑盟、少林武当为上，丐帮已经没落。什么东邪西毒，什么白驼山桃花岛，什么全真教，什么蒙古人……那都是过于遥远的过去了。

　　原来，欧阳克，是死在了三百年前。

　　我这一死，竟是三百年岁月如梭。苍天如此安排，可谓世事弄人，世事弄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