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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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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没说错吧?我就知道咱儿子行的!”江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从血缘上最亲近的人,对他来说那么陌生,为什么他们从来就不了解江禹在想什么。
“哎呦,什么呀,这次才第二十一名,全班都才五十个人!”这两个要叫爸妈的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看得江禹目不暇接。听了几分钟之后果断拿出手机,解锁,点开桌面划了几下,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好把每个软件都点开看一遍。
他活了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他演了太多角色,王玲和江国军的孩子,刘藤的发小,江小铃的弟弟。可是从来都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江禹就烦躁地抓乱头发,往后座的窗户一靠,注视着那些外面转瞬即逝的东西。
一成不变的柏油公路向前延伸,看不到尽头似的,不断的延展着。那些绿化带在飞驰的车外看起来特别渺小,远处的山连绵起伏,成堆的集装箱,成群的鸟还有那些平常看不到的,黑压压一片的批发市场和小楼。
江禹闭上眼睛,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过他也不在乎自己在哪里。
无论是哪里,同样的陌生,无论怎样他都是一个人,就算在人山人海的街道,就算在世界的中心,他永远孤身一人。
或者说,在人群里,他永远是一具□□,而灵魂永远孤单的行走,不知道去哪里,但停不下来。
一具,行尸走肉?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词,他就感觉特别好笑。无论是自己,还是什么爸爸妈妈,那个自怜自艾的姐姐,那个总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刘藤。
是笑的有点过头了。
这是他一脑袋砸到车上不知道哪个角落的时候脑海里唯一闪过的东西。之后只感觉头有点晕,然后江小铃尖叫着拉住他的手。
不是吧?我这么娇弱的?
江禹终于把额头上的口子止住血之后,还是感觉大脑混沌无比。他在要去松山海的车上,和他的父母以及姐姐。的确没错,就是这样。
几个深呼吸之后,他冷静下来,试图再一次参与到父母的话题里,但没成功。所以干脆塞上耳机自娱自乐。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太记得,只记得打开手机,睡眼朦胧地看到了刘藤给他发的信息。
「小禹禹,到松山海了么」
说实话江禹很想认真严肃的看完这条消息,可是他一看到这句话就不自觉想笑,那种好像被点了笑穴一样的感觉。
——还没,刚把头撞车上耽误了点时间。
似乎太乖巧有点像小媳妇?
在点击发送前一秒,他抽手在发送栏里改了几个字。
——还没,刚出了点问题,你呢藤妹妹?
「我不是女的!叫哥!」
——嗯呢藤妹妹~
和刘藤聊了半天,笑得他头上的口子都疼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望着窗外逐渐变暗的天,深色的天空上灰暗的鱼鳞云,已经模糊不清的风景和群山。车内睡着的妈妈和那个姐姐,一言不发开车的爸爸。
还是那样啊。
突然抽离出来的江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国道上昏暗的路,两侧的野草还有废弃的自建房。
还是在向前走着啊。
望着导航上越来越近的目的地,他深吸一口气,第无数次向窗外望去。
那些一成不变的景物,唯独群山背后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似乎看不到了,只留下一片金黄的光圈,还有散至半边天的晚霞,那些紫色与玫红交叠的,松散的迷离的云彩,一段段,一圈圈的在天空蔓延。
江禹就那样坐在车里,抬着头,向上看着,在这个瞬间。
再回过神来,已经凌晨了,江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同一个市内,这些人和事相差那么大,而且就一个市区的间隔,居然还要四个小时。
这个地方一如既往地陌生,一下车阵阵刺鼻的海腥味扑鼻而来,导致江禹干呕了半天。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抬头发现爸妈已经走远了,而那个让人无语的姐姐则挽着两个人的手,像个巨婴一样挤在中间。
他们这更像一家吧。
怪人一家亲?
这是今天江禹第二次把自己逗笑,如果没有及时控制住,还没下去的胃酸就又要涌上来了。
江禹跟在三个人都后面,整个场面看起来就像一家温馨和睦的三口人和一个只是路过的陌生人。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这三个最有关系的人就是处不到一块。的确有时候和他们在一起挺快乐的,可是只是有时候。
他搞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但事实就是他和这三个所谓的家人几乎形同陌路。不是互不了解,而是江禹了解这三个人每个人的小心思,但似乎谁也不理解江禹。有些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捡来的,但是鉴定结果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他们就是一家。
想到这,他一点也笑不起来。那种突然冷静下来的滋味,突然被拉回现实的滋味,措不及防,也无法缓解。
就不该给自己思考的空间。
江禹掏掏口袋,胡乱的把团成一团的耳机拉出一个连接口。
连接手机,播放音乐,塞进耳朵,调至最大音量。
一气呵成。
其实他完全听不清到底在唱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点开了哪首歌,仅仅只是隔离了外界,也搅乱自己的世界。
嘈杂的音乐,月色下迷糊不清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细。
也挺好的。
九月初的风还是有点大的。
这是江禹打开酒店阳台的第一反应。也可能因为是海边的缘故,的确很凉快,但是他还是不习惯窗外黑压压的一片,没有汽车轮胎与柏油路的摩擦声,没有喧嚣的酒吧,没有噪音,只有黑压压的天,似有似无,荡着波纹的海。
“很美吧!你爸的眼光不错吧!是吧禹禹?”
“禹禹?”
本来江禹想假装没听见,但江国军都已经用这么羞耻的方式喊他了,为了一个21世纪现代科技发达社会青少年的尊严,还是要回答一下。
——嗯。还行
“我——”
——我知道了,还有,别叫我禹禹。听着怪难受的。
“喲,你爸喊你小名儿都不行啦,喲!诶诶诶王玲你看看,孩子是大啦!”
江禹没再搭理,而江国军就像没看到似的径直走过他,到一个暗摸摸的角落里打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赌他一辈子光头,绝对是什么秘密。
本来江禹没想管,可是好奇心太重,靠到阳台的玻璃门上试着听了几句。
——嗯,好,买!有什么不能买的!你可是我的宝贝,那必须的!
——爱你!好,嘿嘿,好好好!诶有人来了,一会儿打给你奥,晚安,么么哒~
江禹真是懵了。
什么玩意儿么么哒?
什么玩意儿你是我的宝贝?
人嘛,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脑子里有一个显而易见不容质疑的答案了,但是还要去绞尽脑汁地想出其他答案。
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阳台半掩的玻璃门被江国军推开,看都没看江禹一眼,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径自走过去抱住王玲。
真的过头了。
江禹抓起耳机甩开门,一路狂奔。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手机里也一分钱没有,但他就是一路狂奔出去了,因为他的心早就逃奔出去,而他只能不停的追赶。
“哐——”
——你他妈是脑子丢坑里了是吗!撞死人你赔得起吗!
“对不起对不起,太抱歉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妈的你这是瞎是不是?就没好事!
江禹努力隐藏的情绪在被人撞到的那一刻爆发出来,无论是愤怒,委屈,痛苦,他就只想像个菜市场买菜的大妈一样,几毛钱的差都要和摊主撕破脸的吵。
“那个对不起啊,我,我先走了…”
——你他妈—快滚!
“哦哦哦”
“江禹?”
江禹抬头,想起一句话。人和人的缘分是注定的,一万次回眸里,能用余光扫见你,便是人群中万分之一的幸运。
但这很不幸。
——蒙樾?江禹率先表示
“啊,对!真巧哈!”蒙樾接招并且试图结束话题。
——要不,我们出去逛逛?江禹抱着“老乡见老乡”的心态,在当下的场景对蒙樾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啊,哦,好啊!”蒙樾抱着无畏的精神选择妥协。
于是,在凌晨一点的圳港,波涛汹涌的松山海边,一个得知父亲出轨的悲剧少年还有另外一个因为撞上熟人无奈陪聊的悲剧少年沿着海滩慢慢的走着。
——你几班的来着?
“十二班。”
——哦。
“你几班的?”
——六班。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耳畔是海风,背后是浪花,眼前是,一个熟人。
江禹其实很想突然来一句,我过得很难。我爸出轨了但全家就我知道。我真不知道现在怎么办才好。
但他没有。
他不了解蒙樾,两个人就是小学同学而已。上小学的时候住同一个小区,初中就分开了,高中的时候偶然发现在一个考场,后来在走廊上碰到过几次,所以说出什么我过得不好之类的话,就和喝高了在街上裸奔没区别。
蒙樾没说什么,更多的在回答江禹的问题,一唱一和,不需要知道对方过得怎样,不需要猜测对方的想法,就这样,问一些路边传销会问的问题,做一些应付七大姑八大姨的回答。
长时间沉默过后,蒙樾尴尬的走不动路,几次努力想找话题都被经典语录
之“哦”“嗯”“对”扼杀在萌芽。
放弃挣扎后,蒙樾决定仔细看看这位莫名其妙拉着他大半夜散步还不愿意回答他问题的大哥。这家伙真没啥变化啊,一般般的成绩,一般般的长相——也不是一般般,在一大群路人里能认认真真看几秒的长相。黑不拉几的外套,拉链恨不得拉到头顶,不长不短的头发,脸上倒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像其他高中生一样穿着校裤,看起来是从学校出来就来这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蒙樾吹吹头发,看着一片黑的海,身边那个已经不太记得的人,与远处的,能看到一点点光的货船,边上的不断旋转的灯塔,隐隐约约的海浪前后涌着,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他们也是在海上浮沉的吧。
江禹。你此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闭上眼,走在江禹身边。有什么事情的话,和我说说吧。可以当做和火车上的旅客谈心,也可以再好好认识我一遍。
一直都是这么个温润安静的存在吧,如果抛开不堪入目的成绩,如果抛开他是来自聚集学校各种社会中二少年的十二班。当然江禹这样不好不差的存在也不会费心思琢磨蒙樾这么一个后进生。
但江禹就是琢磨了。虽然两个很久没见面的人一言不发的走着,可是他却没想掏手机,甚至连抬个手看时间的冲动都没有。蒙樾什么也不说,反而给了他观察的机会。
蒙樾这个人以前没太注意,现在一看,像是刘藤会拿来调侃的类型,长得太奶,不禁觉得很好欺负。略长的头发蓬蓬软软的搭在头上,仔细看似乎还有呆毛,五官长得让人想起一只巨大的狗狗,可是一米八几的个子长得就像个邻家小屁孩,光是想就没画面感。穿着是制服,像星期一大会用的白衬衫,普蓝的长裤,要不是右边垂下来的衣角上绣着几个花体字母“Shadow Coffee”,江禹就以为他是某国际学校的风云校草。的确很有型,长得也好,可是依然违和。
突然就没那么头晕了。
爸妈也没打电话,看样子又是把他当做“冲动敏感脆弱的叛逆少年”了。也就这点好,无论江禹是哭了笑了生气了,从不会刨根问底,最多就寒暄一下问问怎么了。
蒙樾啊蒙樾,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吧,我现在很需要一个能帮我解决问题的人。
“好久不见。”
两个人酝酿半天,琢磨出这么句话。
远处的灯塔还是在转,货船似乎远了,就这样安静走在沙滩上,和蒙樾,和江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