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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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斯特喜欢演戏、喜欢热闹、喜欢新鲜的事物，却并不喜欢沉浸在过往。
他能和人高谈阔论，从南讲到北，从古谈到今，不论什么话题他都能兴致勃勃地接上，整一个话痨。但他从不喜欢回忆往昔，更不喜欢谈论自己的过去。
并不是因为避讳自卑，而仅仅就只是因为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所以不谈。
可或许是彻底死过一次后，一切总是会有些不一样。切斯特看着魔狼遗骸的灰烬在空气中飘散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几幅灰白的画面。
族老们围绕着还不到腰部高的自己，兴高采烈地恭喜他由“灵巫”跳转到“不死者”，晋升半神，彻底回归正途，算是洗清了另一半的不纯之血。
然后将一具魔狼的尸体交给了他，告诉他这是礼物，将成为他最强的守卫。
后面还说了很多，但他第一次没有认真听。
在第一眼见到这具尸体时，冥冥中似乎有人在告诉他。
看，这是你另一半血缘的给予者。
这是“父亲”。
而他右手臂上的非凡物品，则是“母亲”。
父母？那是什么？
小小的他疑惑地问道，族老们瞬间脸色变得难看。
然后严肃地告诉他，殿下并不需要父母，因为他的一切都属于神灵。
他所存在的意义就是早日晋升天使。
然后献上一切，让神灵复活，重降于世。
这是他身为圣子，身为神降容器的使命。
他歪了歪头，无所谓地点点头，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族老们说得对，比起这些无用的问题，为了成为合格的神降容器，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可曾有一次黄昏，他被一阵欢笑声吸引了注意力，只见宫殿下一位孩童被他父亲抱起，骑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另一侧母亲笑着护在一旁。
毫无波澜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直到他们消失在街角，孩童抬眼呆呆地看着那渐渐落入西山的太阳。
然后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这很新奇，他一出生就是“梦魇”，这曾让族老非常气愤，痛骂“母亲”不可饶恕，玷污了仅存的圣子血脉之后居然还输给了外人，当真是全族的罪人等等。但总之，继承了父亲非凡特性的他其实并不需要睡眠。
在成功“转回”死神途径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睡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并在无意识间发动了能力。
在梦里，他变成了刚才的小孩，骑在父亲的肩上，揪着他头发兴高采烈地指挥前进。父亲一边笑骂着“小兔崽子”一边宠溺地顺着他走，在一旁母亲好笑地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暖意。
很快他就醒了过来，但那新奇的满足感让他愣怔了半晌，茫然地捂着胸口感受那一丝悸动。他不解地眨了眨眼，沉思片刻后召唤出了魔狼遗骸，犹豫了下，缓缓坐下靠到其腰腹的位置。他睁大双眼，觉得还差了点什么，于是又慢吞吞地将魔狼那枯萎的巨爪拉了过来盖在自己身上，然后将手臂上的黄金饰品抱到怀里，闭上了双眼，再度进入了梦乡。
在那里，生有狼耳的男子和有着漆黑长发的女子背着光朝他伸出手……
在那以后，他有几次没忍住再次发动了那族老称为“污秽”的能力，观察着他人的梦境。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习惯。看着他们笑、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为所谓的“爱”而痴狂发疯，看他们为所谓的“恨”而面目全非。
为什么他们能有这么多的情感？
自出生就被安排了一生，无需情感、也无需思考的“人偶”无法理解，却又忍不住去看。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好奇。
可神的容器不需要名字、不需要情感、不需要思考、更不需要好奇。
族人们需要合格的神降容器迎回他们的神。
神灵需要趁手的空白人偶重降于世。
这中间并不需要“他”。
于是被发现了的他，被勃然大怒的族老们关了起来，夺走了“父亲”，准备使用仪式彻底拔除他体内不纯的部分。可还没多久，一条巨大的羽蛇闯了进来，还毁掉了族地，族老们怒吼着“为吾主复仇”迎了上去，而他被族人们拼死藏了起来。
他无悲无喜地抱膝坐在密室里，在这阴暗狭小的房间中呆坐着。
【殿下请在这里藏好不要动，我们会保护好您的！】
于是从充满血腥味的悲鸣到被死亡笼罩的死寂，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不知何时，在一片寂静中，他再次陷入了梦中。
他穿过漫无边际的空白，来到了有着许多七彩气泡的地方。
不，族老已经不让他再用这个能力了。
他对自己说道，但最后还是没忍住伸出了手。
然后，他邂逅了一场新奇的梦。
梦里高楼林立，奇怪的铁盒子载着人在地上奔跑。人们穿着奇怪的衣裳，手里拿着个小方块不停地按着……
总之哪哪都奇怪，哪哪都新鲜。
他来到了梦境主人那里，那是个很普通的少女，正看着一个有画面闪动的据说叫“电脑”的东西哭得稀里哗啦。他望着里面人物的动作，既不明白为什么人要住到铁盒里去，也不明白这少女为什么哭成这样。
于是他也默默坐到一旁看了起来。
明明是听不懂的语言，却能莫名懂得他们在说什么。明明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却奇怪地被带动着心情起伏。
不知不觉中，他感觉脸颊上突然一阵冰凉。
为什么？
为什么人有那么多的情感？
为什么人会被其他人引动情绪？
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梦境”，那时他就不明白，可没人能回答他。
谁能回答他？他可以知道吗？
捧着泪珠感受着内心的酸涩，男孩茫然不已。
“呜呜，你也觉得切斯特演得超棒超感人吧，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演员……”突然少女就和他搭起话来。
他嘶哑地开口：“那是……什么？”
少女疑惑地歪头，看着他指向电脑里的画面：“那是最近的新剧啦，超级好看的哦。”
他依旧不懂，甚至更加迷惑。
“什么是新剧？”
“哈？嗯……”于是少女完全不理解他在问什么的样子，倒也没有不耐烦，沉思片刻后说道，“就是故事。”
“故事？”
“这也不知道吗？”少女头疼地揉了揉头发，“就是……通过叙述的方式讲一个带有寓意的事件，或是陈述一件往事。”
她偷偷瞄着手里的小铁块念到，然后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叹气。
“好吧，这个太宽泛了。我的理解的话……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对话、互动之中产生的情感，比如今天我和你碰到了，然后引发了你的好奇，于是开始在这里讨论‘故事’是什么。这也是故事。”
“好奇？”
“从这开始？！好吧好吧，就是你‘想要知道什么’，这就是好奇。”
好奇……
他瞪大双眼，捂着心口，第一次知道这种感觉叫什么。可同时也有些无所适从，陡然想起族老们勃然大怒的表情。
“我、我不能好奇……”他有些磕磕绊绊道。
“哈？哪个混账和你说的？”少女突然暴躁起来，“开玩笑，人只要生下来就会好奇，就会想要满足自己的各种想法，连小孩子的好奇心都不能允许的家长是什么新品种的垃圾。”
随后她又气了一会儿，动手操作那个名为“电脑”的东西，然后又有新的“故事”在上面动了起来。
“唔，小孩子喝‘可乐’不太好，喝点果汁吧……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些糕点……”
她又跑到一个散发冷气的小铁箱里鼓捣了一会儿，抱着一些吃食跑到他旁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
“来，姐姐带你看动画片！”
那是男孩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应该是快乐吧？毕竟少女说忍不住的笑容那便是快乐。
但快乐的时间是有限的。
梦境总有醒来的时候。
‘小双，吃饭了！’
‘来了，妈妈！’少女回头应了声，然后转头对他说，“下次见。”
说完，梦境就开始扭曲模糊。
他被请出了梦境。
他从漆黑的房间中苏醒过来。
男孩双目失神地抱膝坐着，许久没有动弹。
下次……已经没有下次了……
他默默将脑袋埋进膝盖之中。
可等啊等，一直没有人来找他。
最后他离开了房间，迷茫地望着那化作废墟的宫殿良久。
没有族老、没有族人、也没有族地，只有遍地骸骨和断壁残垣。
这里只剩下他了。
那……他该怎么办？
就在男孩茫然无措的时候，在这里徘徊的怪物朝他扑来，却被他下意识召唤出了魔狼骸骨碾碎。他瞪大双眼望着那骇人的本该被销毁的魔狼遗骸。
“父亲……”
他感受着内心的那种汹涌的感情，少女教过他，这是开心。
“对，还能去找她……”
男孩这么想着，爬上了那咯人的背部，抱着怀里的黄金饰品，被驮着开始了流浪，也再度开始做梦。
可他再也没能够找到那样的梦，甚至在每六十年一次的“死亡”中，不断地丢失了自己的记忆，最后他都已经记不清少女的模样了，只有那些模糊的画面一直留在他心里。
人偶开始想要知晓情感。
于是他介入梦境，将自己融到一个个“故事”中去。
最后他开始无意识扮演所见过的“角色”，在梦境中编织出一场场“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世间都流传着“黑眼睛”的故事。
如果你在梦中看到了一双黑眼睛，你就会被邀请加入一场故事，或是美梦、或是噩梦，但绝对精彩。
就在他以为就要这么过完漫长的一生后，他再度看到了那七彩的梦。
他瞪大双眼，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触碰。
一条巨大的水银之蛇突然显现，如同保护自己的珍宝一般圈住了那七彩的梦，冰冷的眼神钉住了他。
他冷汗直冒，位阶的压制让他忍不住想要逃跑，但好不容易找到的梦，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于是大蛇被触怒了，就要发动攻击之时，有声音响起。
“嗯？这就是传闻里的‘黑眼睛’？”清亮的女声在梦中响起，大蛇背后探出一个人影，有些兴趣地打量着他，“‘黑夜’途径的？咦？也有‘死神’途径的味道，真有趣，原来真的可以跨途径啊……”
他瞪大双眼，又是一个位阶比自己高的人。
“我叫威娜。”似乎是看出他的戒备，为了缓和气氛，她挥手打了个招呼，好奇道，“你呢？你叫什么？”
他愣怔了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这个问题，“黑眼睛”也是梦中人自顾自喊起来的“代号”，自然也是因为他没有任何自我介绍。
“我……”他正想说自己没有名字，但看着那彩色的梦境，原先已经模糊的过往突然被擦拭了一个角。
【他是切斯特，是我最喜欢的演员！】
“我是……切斯特。”恍惚之下他这么说道。
少女呆滞了片刻，笑了起来：“嗯，好名字。”
黑发红瞳的少女笑着问道。
“——那么，‘黑眼睛’的切斯特，你要给我带来什么‘故事’？”
◆◆◆
“咳咳……幸好送走了，不然在粉丝面前宣布息影可太残忍了。”切斯特咳出血沫自嘲道，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戴着单片眼镜的天使立于天空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就是你用了‘死亡延迟’也不代表救下了他们，你是知道的吧？更何况你死了的话，一切能力都会结束。”阿蒙笑道，好奇中带着些微不解，“所以到底是什么让你放弃了逃跑选择做这样的无用功？”
切斯特的手指摩挲了下心口处的卡牌，想起今天的角色，不由轻笑着耸耸肩：“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没法子。”
“谁让我今天抽到的卡牌是‘永远的挚友’呢？”
【切斯特、阿兰朵，我们来创立剧团吧！建立一个独属于我们的剧团！】
【哈？剧团？没发烧啊，为什么说胡话？】
【我没说胡话，阿兰朵谢谢你的冰块，但我真的没发烧。干嘛啦！我就是想要办不行啊！】
【行行行，反正阿兰朵永远都站你那边，二比一我有啥好说的。】
【哼哼，那就这么定了！我负责剧本、切斯特是主演、阿兰朵负责售票，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爱丽丝’，一个代表梦幻、冒险，还有爱的名字！】
【什么鬼，这为什么也能扯上边？我反对。】
【爱丽丝……很好听……】
【阿兰朵你不能老宠着她！】
【对吧？那就这么决定了~】
【算了，名字随你们吧，那其他演员呢？总不能就我一个主演吧？】
【……切斯特你可以的！我给你准备了人偶，一人多角你没问题的！】
【嗯、切斯特，没问题。】
【……你们两给我滚蛋！】
“人临死前总是会怀念过去，原来是真的啊……”切斯特缓缓闭上眼睛，黑火在他身上开始剧烈燃烧，“说实话，这个‘人设’是我最讨厌的角色，即无趣又苍白，没有一点美感。我原本想一生都不会再扮演一次。”
洁白的羽毛在他手臂和耳后生出，黄金的首饰逐渐融化化作华丽的冠冕固定住他的长发，刺入他的头骨，擅长调用脸部肌肉用各种微表情来演绎角色的恶灵开始淡去一切表情。
“但都是最后的演出了，以本我结束也是绝妙的设计吧。”
苍白的死亡在他周身缭绕，凄厉的鸟鸣在空间中鸣响，阿蒙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神降……“不死鸟始祖”格蕾嘉莉……”
“欢迎欣赏‘黑眼睛’的切斯特最后一场剧目……”
再次睁开的鎏金色的眼眸中一切感情都被湮灭，被黑火簇拥的神使冰冷地吐露出了前任主人最后的话语。
“——致爱丽丝。”
◆◆◆
虚空之中，一位神灵正在巡视祂的神国。
祂穿着层叠却不繁复的幽黑长裙，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璀璨，就像镶嵌了夜晚那片繁星。
祂的肋间，祂的腰部，各有两条手臂长出，表层覆盖着深黑的短毛。
祂的六只手中，两只拿着那把沉重的黑色巨镰。
突然祂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垂眸向下望去。
有什么阻碍了祂。
于是神灵皱眉挥动了黑色巨镰，劈开了那层无形的屏障。
然后祂看到了在空气中飘荡的灰烬，看到那坠落地面的沾满血污的白色羽毛，看到了那融化的黄金饰品。
沉默了片刻。
神灵发出了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 5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