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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爱到不甘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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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临出门前,陈与非想起老人家们的说法,从家里翻出两截红绳子系在聂峰和她的手腕上,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去世的人,说心里没有一点害怕,那是骗人的。
可她坚持要陪聂峰一起到医院去,聂峰什么也没说,一路都紧紧握着她的手,他头上缠绕的纱布取了下来,只有额角伤口上还贴着一块,看起来也很憔悴。
医院不论什么时候都这么多人,并不因为过年生病的人就会少一点。梁蔚蓝父亲已经被送进太平间,她的妈妈伤心过度,医生给她打了点安定,正睡着。梁蔚蓝一个人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头垂着,一动不动。
聂峰远远站在走廊的这一头,停下了脚步。陈与非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他转过头来,对着她关切的眼光轻轻笑笑,和她并肩走到梁蔚蓝面前。
“蔚蓝!”
听见聂峰的声音,梁蔚蓝立刻抬起头来,满脸惊愕:“聂,聂峰……”
陈与非在向梁蔚蓝表达过自己的慰问之后,便把相处的空间留给了她和聂峰。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她体贴地抱了抱梁蔚蓝,对着聂峰笑笑,然后下楼,回车上等他。
在梁蔚蓝父亲住的病区,每天都有人去世,下楼的电梯里陈与非听见旁边人小声的对话,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也准备一点奠仪。医院旁边肯定有这种店,陈与非什么也不懂,在店主人的推荐下买了一床被面,又包了一点钱,打算一会儿交给梁蔚蓝。
大家情绪都很低落,陈与非和聂峰都没有注意到,她下来的时候没有拿车钥匙。陈与非靠在车门上,全身充满无力感。也许悲伤到了极致反而没有眼泪,刚才梁蔚蓝抬起头时,那张干燥的脸上,那双干燥的眼睛里,却满是让人心碎的哀伤。
停车场上风很大,陈与非裹紧大衣,长发被风吹得很凌乱,她用手按住,一会儿,干脆放弃,就任它吹着、乱着。
身边不时有车开来开走。陈与非突然想起也是那个停车场的晚上,聂峰野蛮地把车横在她面前,对她说,你自己上来,还是我把你揪上来?
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她就爱上他了呢?或者是早一些,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用失望和不屑的眼神看着她和杜尚文勾肩搭背的时候?或者更早,段云飞父母家那个古旧的楼梯边,那盏黄色的灯光下,他站在那里,惊讶地看着她的时候?要不就是最早,他在酒吧里半垂着头悠闲地弹拨吉他,从他指尖流淌出的曲调那么动人,让她想哭,让她哭了的时候?
这样的邂逅,这样的相爱,多么象一场梦。如果真的是梦,她又是多么想,把梦一直做下去。
她不知道别的女人面临这样的局面会选择怎样处理的方法,曾经她也想过干脆就放弃了吧,过往是那么深刻,她无力,也无法把梁蔚蓝从聂峰的心里抺去,更不能代替。
可现在呢?
陈与非转过身,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看着车里面驾驶座的位置。
她想,无论怎样,总要争取一下的吧!杜尚文都有勇气把自己的真实感情向父母坦白,她又怎么能胆怯地把自己最爱的男人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她爱他,爱到不甘心,爱到来不及,爱到不肯退让,爱到凶狠。
聂峰,聂峰!
“陈小姐!”
背后却是梁蔚蓝的声音,陈与非转过头来,梁蔚蓝手里拿着车钥匙递给她:“聂峰想起来你没拿钥匙,怕你在外面吹风。”
可怎么会是她送过来?
陈与非微笑着接过来,道了声谢。梁蔚蓝的脸色在自然光下看起来更加苍白,她把两只手插进羽绒衫口袋里,沉吟着说道:“我已经找好了灵车,今天下午就要回老家了。”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梁蔚蓝摇摇头,很淡地微笑了一下:“我爸病了好几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谢谢你,陈小姐。”
陈与非点点头,梁蔚蓝抿抿嘴唇:“回老家办完我爸的事,我就要回日本了。”陈与非心里一跳,听着她继续说道:“陈小姐,有些话,我……我想和你聊聊。”
陈与非心里飞快地揣测了一阵子,用车钥匙打开车门:“外面冷,车上说吧。”
两个女人坐在车里,车门关上,密封的狭小空间里还留着聂峰身上的味道。陈与非手里握着车钥匙,不停地按键打开,再按回去。
梁蔚蓝似在考虑该怎么开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次回日本去之前,可能没时间再到南京来了,”她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腿上,看着车前窗右上角贴着的年检标志,“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来。我和你认识时间不长,见面次数也很少,但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幸福。你和聂峰,都幸福。”
“谢谢你。”
梁蔚蓝笑笑:“我的出现是不是让你很困扰?呵呵,我明白的,我也是女人。”
“梁小姐……”
“我们一起去非洲的时候,有一回好不容易找到卫星电话,打到一半信号突然没了,他当时那个着急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陈小姐,我看得出来,聂峰很爱你,你……应该也很爱他,对吧!”
陈与非有点不明白梁蔚蓝说这话的用意,低低地只嗯了一声。梁蔚蓝手指细长,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只戒指已经滑到了第二个指关节的位置,她把它又推回指根:“能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聂峰是个好男人,他会好好待你的,你要对他有信心。”
陈与非始终沉默,梁蔚蓝长长呼了一口气,笑道:“我跟聂峰借了几分钟来找你聊聊,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莫名其妙。陈小姐,这两年我遇到的事情很多,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越来越少,真的,我只是觉得活着一天,就要珍惜一天。你和聂峰,都要珍惜彼此。”
梁蔚蓝说完,拍拍陈与非的手,打开车门要下去。
“那你呢,当时为什么不珍惜他?为什么要去日本?”梁蔚蓝顿住,回过头看着脸色通红的陈与非。陈与非有点后悔说出这一句,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也非常想知道。
冷风从车门缝里灌进来,呜呜作响。梁蔚蓝停了一会儿,重新坐好,关上车门。
“其实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当时为什么要走。”梁蔚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几年以前她或许也面临过很艰难的抉择,“我真正想通也用了很长时间。我想,我之所以那么突然地放弃聂峰,可能还是因为我的自卑。”
“自卑?”
梁蔚蓝笑:“是的,自卑。我们家条件一直很差,穷,我小时候长相又不好看,又瘦又矮,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个头才只有一米三几,然后我的学习嘛也是马马虎虎中等偏下,从小到大我身上就从来没有过闪光点,我已经很习惯于当个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人,对未来没有任何梦想,就想着大学毕业以后找个工作,再找个普通男人结婚,过一辈子算了。”
“聂峰对我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上我。他那么好,长相英俊,名校高材生,家里的家世好得我连做梦都不敢想,人品性格,各方面都是最好的。这样的男人对当时的我来说,完完全全无法抗拒。跟他在一起,每天都象做梦。他在北京上学,我就打工,什么工都打过,超市收银,推销员,文员。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多想,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幸福得不得了,天天盼着他早点毕业,工作以后我们就可以结婚。”
“我那时候还是年纪小,太相信小说里那些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根本没想到聂峰的家里会这么反对我和他的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聂峰那时候为了我和家里冷战了好几年,没再拿过家里的钱。他为了我吃过很多苦。”
“我很心疼他。越心疼就越自责。一开始只是自责,慢慢地就开始怀疑自己。我们俩个人在一起,他给我的从来都是幸福快乐和美好,而我一无所长,从来都只是他的负担,让他受累、吃苦、放弃理想,他和家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可那几年连家门都不回。聂峰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也很痛苦。”
“他给我幸福,我让他痛苦。从小到大我的自卑感一直都很强烈,跟聂峰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是我拖累了他。有一回聂峰和同学聚会,看到有的同学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很羡慕,嘴上不说,我看出来了,就从那天开始我觉得我应该离开他。继续和他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继续地自我否定,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自己。”
“这种情绪很难摆脱,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聂峰肯定也在后悔。我对着镜子看自己,觉得我是那么丑陋无能。然后我就开始猜忌,聂峰工作很忙,有时候要加班,我一个人就在家里胡思乱想,崩溃大哭,等他回来以后再装出一副贤惠的样子关心他。”
梁蔚蓝叹口气,轻笑道:“其实同甘共苦这四个字说说容易,做起来挺难的。物质上的苦也许很容易捱过去,难的是精神上的坚定。因为聂峰为我付出了很多,我想离开他,又不忍心。等到他家里人终于松口接受我了,我那时候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苦尽甘来,我就想着,总算到头了,我不要再活在这种情绪里了。”
“那时候我跟我先生只不过是见过两次面的朋友,他知道聂峰准备和我结婚的消息以后从日本赶到南京来,说喜欢我,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要来争取我。我急着找条路离开,也被他感动,就和他离开南京去了日本。”
梁蔚蓝说了长长的一篇话以后安静下来,陈与非久久地看着她的侧脸。那张平凡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说不上美丽,但很动人。
这是一个跟她截然不同的女人。相比之下,陈与非从小到大都是个自信的女生,比起梁蔚蓝,她拥有的东西太多。
“聂峰……那个时候真的很爱你!”陈与非低声说着,“你不该这么对他。”
梁蔚蓝眼睛眨了眨,眉角微微弯动:“所以我才说要珍惜。平凡并不是自卑自怜的借口,只可惜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梁蔚蓝回病房去了,又过了好一会儿,聂峰才回到停车场里。他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的陈与非跳下来,揽着他,紧紧地,踮起脚尖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聂峰,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