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溶溶夜色 ...
-
第三章
接下来的酒宴,陈与非全然食不知味。一边要在长辈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一边要疲于躲闪聂峰不时投向她的、意味深长的视线。
陈与非在心里暗暗嘀咕,好几次趁人不注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段云飞大腿,怪他让自己这么难堪。倒霉的段云飞痛得呲牙咧嘴,一声也不敢吭,可怜兮兮地用眼神拜托陈与非。
段家的保姆烧饭手艺相当不错,一手十分地道的淮扬菜,陈与非本来应该爱吃的,可就是因为聂峰,所有食物都硬着头皮咽进干涩的咽喉,每一口都锋利刮擦着食道和声带,让她费很大劲才能把话说顺溜。
段云飞的妈妈为人和气温柔,不仅和自己的妹妹,和小姑相处也十分融洽亲密,吃完饭后,三姐妹拉着陈与非亲热地聊天,言谈中,这个姑娘的待人接物也颇得老人家的欢心。
按照南京当地的规矩,未来的媳妇第一次上门,长辈都要送见面礼,段云飞的姑姑和姨妈一人拿出一面沉甸甸的金牌,段妈妈也拿出一只首饰盒,里头是一串晶莹碧绿的翡翠手链。
陈与非原想着只是一顿饭,吃也就吃了,哪晓得段家把这次见面看得这么正式,弄得她心里猫抓一样别扭,这么重的礼哪里敢要。旁边的段云飞眼神连使,接过三样东西塞进陈与非手里。陈与非拿着这三份重礼,手心全是汗,勉强挤出笑容来,向长辈们道谢。
一楼的洗手间并不直接与客厅相连,要拐进一条走廊,在工人房的旁边。陈与非理好裙子洗完手,刚把锁拧开,洗手间的门就突然被推开,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门背后聂峰沉肃的脸又让她把尖叫硬咽进肚子里。
“你……”
聂峰看着她,一步跨进来,反手把门合上。陈与非下意识后退一步:“干嘛,我……我好了,让你!”
聂峰挡住要出去的陈与非,低下头直视她的双眼:“你和我表弟是怎么回事?”
陈与非笑:“你说呢,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呗。”
聂峰眉梢微挑:“据说你们是相恋多年感情稳定的情侣。”
陈与非哼哼笑:“是的。”
“哦?”聂峰嘴角也含笑,眼神渐凌厉,“感情已经好到,让你跑到夜店去寻欢作乐?”
“这是我和云飞之间的事,你管不着。”
“还是……我这个表弟太不通人事,这么久了都没和你有实质性发展。陈小姐,我还记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是第一……”
“没什么仿佛!”陈与非板起脸,“我和云飞的相处很愉快,不需要外人的干涉。你有空还是管管好自己吧,总是在夜店钓女生出去开房,会伤肾伤脾精尽人亡的,表,哥!”
聂峰看着陈与非咬牙切齿的样子,忽然笑了:“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的价码很高,那天你给的钱实在太少,方便的话,请陈小姐补足我的渡夜资,如何?”
陈与非刷地一声从包里拿出刚才到手的三只首饰盒,不由分说砸给聂峰:“不用找了,多的就当小费,谢谢你的精心服务。”
她说完推开他,走出洗手间。段云飞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看见陈与非脸上不同寻常的怒意,正待询问,聂峰镇定自若地从陈与非身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洋酒朝他笑着晃:“老爷子今天高兴,压箱底的好东西都舍得拿出来了。”
段云飞的酒量也只比陈与非好上一丁点,没过多久,就烂醉如泥地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陈与非和段妈妈一起把他扶进卧室后,礼貌地告辞。聂峰站过来,微笑着对段妈妈说道:“反正我也要走了,顺路送送陈小姐吧。”
长辈们凑在一起,晚上要好好聊聊,目送聂峰的汽车离开,三姐妹心满意足地走回房中继续交流感想。
车里的陈与非觉得手脚都摆得不是地方,看看聂峰开的汽车还有他的家人,怎么想他都不应该是个在酒吧弹琴谋生的男人。这小子还挺会装!
聂峰象是看出她的疑惑,熟练的驾驶着,沉声道:“那间酒吧是我开的,生意不太好,没钱请人表演,只好我自己硬着头皮顶上去。”
骗鬼才信!生意不太好还开得起这种车?再看看他手腕上不时露出来的手表,陈与非咬着牙把视线转向正前方。居然还拿她的钱!人说越有越抠,一点没错!
聂峰笑笑,等红灯的时候一伸手从后排座上拿过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进陈与非手里:“我和云飞是最要好的兄弟,这是送给他媳妇的,区区薄礼,请笑纳。”
陈与非不跟他客气,大力撕开包装纸,里头一只纸盒上的LOGO让她愣住了,没敢继续往下拆。绿灯亮了,聂峰看她一眼,发动汽车,笑道:“用你给我的钱买的。”
陈与非怒向胆边生,一把就撕开包装,里头是一对名牌情侣表,以陈与非现在的年薪,半只也买不起。虽然她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可象这样大手笔的送礼,而且只是送给第一次上门的、表弟的女朋友,未免也有些太奢侈了吧。
有点犹豫地把手表放回袋子里,陈与非拿在手上,想着是不是该找个什么理由退给聂峰。毕竟她不是正牌女朋友,平白拿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于情于理都有点说不过去。
聂峰嘴角一抿:“只要你好好待云飞,这件事我可以忘记。”
陈与非就是受不了他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他凭什么指责别人?她冷哼一声:“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的仁慈以及宽容?”
“感激不必了,云飞是我的表弟,只要他幸福快乐,别的我不计较。”
“哦?”陈与非拖着长长的尾音,微笑着把脸转向聂峰:“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云飞幸福快乐!”
聂峰把车停在陈与非指的小区门口,久久地审视着她,点头道:“但愿如此!”
电梯上到十五楼,陈与非直接按响B座门铃,杜尚文过来打开门,伸头看看她身后并没有段云飞,笑着把她让进来:“今天晚上怎么样,顺不顺利?”
陈与非把手表直接扔进杜尚文怀里:“这是给你们的礼物,我代你笑纳了。”
“怎么?不高兴了?他家人……”
“他家人很好。”陈与非看着杜尚文忐忑的样子,笑了笑,“是我累了。”
“来来来,我给你马杀鸡。”杜尚文把陈与非拉进去,按坐在沙发上,他殷勤地绕到沙发背后,给她揉捏着肩膀,“怎么样,享受吧!”
陈与非闭起眼睛嗯了一声。
她知道,杜尚文和段云飞都对她心存愧疚,这么多年,一直让她当幌子,其实说难听点,也就是一直在利用她的同情心。可是陈与非也深深知道,他们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有其余任何一丁点出路,这两个善良的男人也不至于死死把陈与非拴在身边。
有一次两个男人都喝得半醉了的时候,杜尚文红着眼眶向陈与非说对不起,段云飞则坐以他旁边,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骨节发白,牙关紧咬。陈与非那天也被他们弄得喉咙发酸,她抬手拍拍杜尚文的脸,笑嘻嘻地说道:“没关系,我都明白,狗急了还跳墙呢,你们急了,尽管往我背后跳,我挡着你们!”杜尚文笑出了声,深深看着她,略略沙哑地说:”谢谢你,非非!”
陈与非拍拍在她肩上轻柔揉捏的双手,无声在侧头在他手背上蹭蹭,杜尚文低下头,在她发顶轻轻一吻。
“非非……”
“嗯?”
“我……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清……”
陈与非哼哼怪笑:“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接着还,你小子别想赖!”
“如果没有你,我们……”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是你们的大救星大恩人,亲如再生父母,亮如指路明灯,前世苦修百年,来世当牛作马。好了吧!”
杜尚文笑:“非非,要是你遇到了好男人,就好好地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陈与非回头看他一眼,转回头去低叹一声:“这个年头,好男人不是已经结婚,就是象你们一样,被上帝开了玩笑,总之我是轮不到了。”
段云飞在家里醉了一夜,第二天直接到公司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给陈与非打电话,知道他醉后一切顺利这才放下心来,在电话里对陈与非千恩万谢。陈与非也没放过这个机会,狠狠敲了笔竹杠,心满意足地开始工作。
财务这项工作就是这样,总是很琐碎很繁杂,说忙不算十分忙,说闲好象也永远没有闲的时候。况且公司给了你那么高的薪水,当然也要压榨出你所有的能力。
陈与非是公司的总帐会计,虽说现在都是电脑作帐,但是对于一个从事精密仪器制造的企业来说,还是有很多事情无法简单地依赖电脑,别的不算,单单每月一次的对帐就要费老大功夫。外国人对往来帐这一块很看重,应收应付都要按月核对,不允许出一点小纰漏,钱款及时到帐也是考核各业务部业绩的其中一项指标,每到月底,这一项就要忙活好几天,不停地打电话询问、解释、争辨。
陈与非刚送走一位气乎乎的业务部经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他明白,之所以这个月的奖金比预期中减少了,不是财务部的故意刁难,而是因为他底下人的工作失误。
公司的管理部门位于市中心一幢办公楼里,厂房都建在郊区。每天中饭公司免费提供,陈与非扒拉扒拉餐盘里的菜,实在没什么胃口,该要建议办公室换间快餐店订餐了。
把快餐扔进垃圾桶,拿包饼干凑和吃。陈与非边吃边跟杜尚文联系,大学时候的同学要到南京来玩,她当然要做个东道邀请人家吃饭,这个时候男朋友不可或缺。杜尚文外头门路多,她让他帮着订酒店房间,要高标准高折扣的。
来的同学有两个,是陈与非当年一个宿舍的死党,现在混的都挺出息,双双投奔到伟大祖国首都的怀抱,两人一起休假一起出来玩,各地转一圈,每到一处都拉同学出来哈皮。
星期五晚上同学驾到,陈与非开杜尚文的车亲自到机场接机,故友相见叽哇乱叫,在机场大厅搂着你亲我我亲你,还是和大学时一样亲密。
拉到酒店放下行李直奔饭店。到南京来当然要吃点当地特色菜,龙虾首屈一指,杜尚文早已经等在烧龙虾最有名的一间饭店里,每种口味各来一盘,三个女生也不戴手套,捋起袖子大开杀戒。
很多男生都嫌吃龙虾费事,杜尚文也是,好不容易剥了两个就脱了手套,坐一边笑看三个女生大饱口福。陈与非贴心地剥了几只虾子,沾了汤卤放在盘子里递给杜尚文,两个同学看了啧啧摇头:“能找到我们与非简直是天大的福气啊,杜尚文你知不知道,当年在我们学校里,背地有多少男生恨你恨得牙痒痒,你能安然活到现在真是命大啊命大!”
杜尚文夹起一块虾肉放进嘴里,甜蜜地看向陈与非,拿张纸巾给她擦擦嘴角沾到的虾黄:“非非是我的天使。”
同学齐齐作发抖状,连呼受不了。
一顿饭吃得笑意盈盈十分尽兴,大学里那些日子仿佛还在眼前,记忆里的彼此还都那么鲜活,想起过去不免感慨,更多的是怀念,十八九岁时认识的朋友,是自己最美青春的见证人。
饭后没有安排具体活动,坐着杜尚文的车在南京城里转了一圈,看了看灯光下的明城墙,中华门瓮城和城墙边静静流淌的外秦淮河。明天的活动已经安排好,来了南京当然要去中山陵夫子庙这种有名的景点,美龄宫虽已不复往日风采,但是与这座别墅同名的那个女人却让人十分神往,在上海混过几年的女人不免都带上了点小布尔乔亚的味道,对民国风情很有点灵魂深处的眷恋,纷纷提出要过去瞻仰一下。
陈与非和杜尚文送她们到酒店大堂,在电梯门口边等边商量明天早上见面的时间。三个女生都懒,以赖床为荣,以早起为耻,从八点推到八点半,干脆再推到九点,同学嘻笑着对陈与非和杜尚文挤眼,很是口没遮拦:“知道你们一定‘精’疲力尽,多给点时间你们,好好休息。”
杜尚文眉梢眼底皆是春意,亲昵地揽着陈与非的腰,十分咸湿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我这个老婆实在是棒,连同学都这么善解人意!”
两名同学哈哈笑倒,一个捂住眼睛摇头晃脑:“欺负我们现在身边没男人是不是?不带这么故意呕人的!”另一个则哀叹:“陈与非我恨你,知道我上大学时候就开始嫉妒你,为毛还要在我面前显摆!”
杜尚文洋洋得意,更加变本加厉地当众亲热,陈与非被逗得笑倒在他怀里。
电梯叮地一声响,金色的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里面走出来几个人。当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显得鹤立鸡群,陈与非没有看到同学发现帅哥后丢过来的暧昧眼神,她咬紧牙,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太过吃惊。
不是冤家不聚头,聂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陈与非嘴角抽抽着,笑送同学走进电梯关门上楼,杜尚文长出一口气:“还别说,你们几个丫头真能吃!那么多虾子,看得我眼都晕。吃得舌头疼不疼?”
陈与非笑着摇头,拉他疾步离开。杜尚文不疑有他,懒洋洋地赖在陈与非身上,象个黏人的孩子:“今天晚上我表现得还可以吧,你怎么奖励我?”
“可以个鬼,回家大刑侍候!”
“什么大刑?满清十大酷刑,呵呵,你怎么知道我爱束缚系!”杜尚文笑着往她额头上亲一下,“知足吧,到哪找这么标准的男朋友?”
陈与非狠狠拧他一下,杜尚文叫着往旁边一跳,嘻笑着复又搂过来:“胆儿越来越肥了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与非哀叹着,直觉得身后有两道火烫的视线恶狠狠盯着自己,她咬着牙扬起头,不让自己过多理会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停车场上,杜尚文的手机响了,公司里打来的,他们在苏州做的一个项目突然出了点问题,急着让杜总回去一趟。杜尚文平时玩起来很疯,做起正经事来也同样全情投入。他有点抱歉地抱了抱陈与非,道别之后立刻开车返回公司,陈与非两只手捏紧包带子低着头往外走,突然顿住,瞪视着停在她前面的那辆车,和按低的车窗里,聂峰黑黑的一张脸。
“你自己上来,还是我把你揪上来?”
酒店生意好,来往车很多,他大喇喇地把车横停着,堵住进出双向通道,后头的车不停按喇叭,他丝毫不为所动,一直盯着陈与非。看这副架势,陈与非知道他真能做得出来,反正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冷哼一声上车,用大力呯地一声关上车门,余音袅袅里聂峰踩下油门,轿车窜出去,奔进溶溶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