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石竹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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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是一个古惑仔风靡的年代。
罗拉跟着家人搬来这个小镇，在镇里的中学办好了就读初一的入学手续。
跟着妈妈走出教务办公室的时候，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染黄色头发，穿刻意挖出破洞的牛仔裤的小古惑仔们，罗拉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爸爸工作调动，她这时候应该穿着蓝白相间的干净校服，坐在教室里听那些传说中的特级中学老师讲课吧。她离开之前是考上了市里最好的中学的。
爸爸并不是罗拉的亲生爸爸，亲生爸爸在罗拉很小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多小呢？反正罗拉的记忆里就压根没有爸爸的印象，只是偶尔翻开妈妈年轻时的相簿，罗拉看着里面那些永远停留在过去某个时间的苍白面孔，心里会想，噢，原来我爸爸长得那么帅。
罗拉对男性的审美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成型的，照片里的爸爸年轻，文弱，剑眉星目，两片薄唇看上去引人遐思，一件白衬衫穿得无限儒雅，风生水起。
后来罗拉在大学里看加西亚的话剧《血的婚礼》，里边新郎的母亲念了句台词，先得说说你爸爸，他对我来说，就像一朵香郁迷人的石竹花，可是我只享受了短短三年。
罗拉当时看得差点没跳起来，她认为这绝对应该是自己妈妈的台词。对，一朵香郁迷人的石竹花，这就是罗拉想象中死去的爸爸。
而现在这个爸爸，罗拉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悄悄问妈妈，怎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妈妈很无奈地说，当时我带着你，孤儿寡母，人嫌狗欺，能有个人照顾就不错了，况且我担心你长大后被人说没有爸爸，受委屈。
妈妈这样推心置腹，似乎没有将罗拉当小孩糊弄，可是罗拉还是不太满意这个解释。她觉得妈妈口口声声是为自己着想，却也不能掩盖她在爸爸去世半年后就迅速再婚的事实。
小小的罗拉有些恶毒地揣测，妈妈和继父会不会是在爸爸去世前就已经有些什么关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书，罗拉从小就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象，当然，事实往往证明这些猜想都是极其不靠谱的，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在罗拉的脑袋里蔓延滋长，直至罗拉慢慢长大。
比如妈妈告诉罗拉，在她读幼儿园的时候，妈妈出差在外，继父按医生的嘱咐让罗拉吃药，罗拉不但不吃，还在继父的小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罗拉对这件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她坚持认为自己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是做不出咬人这种兽性未泯的行为的，所以她暗地里猜想是不是当时继父对自己有某些不轨的行为……现在罗拉回忆起这个想法有些惭愧，觉得自己的胡思乱想实在是对长辈大大的不敬。可是在罗拉小到还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时候，她怎么能确定外界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伤害呢。
后来有一段时间罗拉极度迷恋星座，于是她又将自己诸如此类的被害妄想症通通归结到自己的星座上。双鱼座都是这样的吧，好幻想，爱发白日梦，永远觉得身边有人在陷害自己。
回到1998年的这一天，罗拉跟着妈妈走到学校门口，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把木屐穿得啪嗒啪嗒作响的男孩，个子不高，穿着蓝格子衬衫，破烂的牛仔裤上一边写着大大的“义”，一边写着大大的“勇”，字迹拙劣，一看就是知道是他自己用笔画上去的。
这人在演戏么？罗拉不屑地笑出声来，然后感觉到男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那天罗拉牵着妈妈的手，穿着白色公主裙，蕾丝花边抚得平平整整的，在这目光中故意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斜着眼看过去，发现这男孩一张脸长得还真不错，有几分张国荣的意思。
当然，那时候罗拉还不认识张国荣，她房间里的海报贴的都是林志颖。
他不会爱上我吧。罗拉不可救药地继续着小混混和公主的爱情幻想，走出了校门，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即将在这道校门里度过接下来的岁月，所以没什么好看的，但她的想象力却没有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也不知道是因为明天要去新的学校而兴奋呢，还是因为在陌生环境里认床的缘故，这天晚上罗拉折腾到很晚才睡着。
全家住在爸爸的单位分配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床，于是决定第一个晚上罗拉跟妈妈睡床，爸爸睡沙发，隔天再去买新床。
罗拉很小就习惯自己一个人睡觉了。搬来这个小镇之前，他们住在妈妈单位的一排平房里，进门是厨房，穿过厨房有个小小的天井，天井后面是客厅也是爸爸妈妈的卧室，天井旁边有座扶手楼梯，上去之后是间木质阁楼，那就是罗拉的卧室。
平房大多是不隔音的，所以罗拉一个人待在卧室里看书的时候，常常会听到左邻右舍做饭啦，吵架啦等等各式各样的声音。罗拉记得七八岁的时候隔壁有个叫美樱的小女孩，比自己大一岁，头发天生地带着卷儿，长得很好看。她常常会来找罗拉借书看，因为罗拉家里有很多八十年代的小说和画报，纸张泛黄，都是死去的爸爸留下的东西。
有一天美樱特别神秘地告诉罗拉，每到晚上，自己睡着之后，爸爸妈妈会一起玩游戏。罗拉惊讶极了，美樱的父母都是妈妈单位的领导，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他们还要玩游戏。美樱得意地说，有时候她假装睡着，就能听见爸爸不停地抚摸妈妈的大腿，发出刷刷的声音，两个人都玩得很高兴的样子。
美樱家的房子跟罗拉家一样，但他家楼下是专门的客厅，楼上放了两张床，全家人都住楼上。美樱说，罗拉，没准你爸爸妈妈晚上也玩游戏呢，不过他们把你关在楼上，不让你知道。罗拉一听，又急又气，但又不愿意承认爸爸妈妈真的把自己隔离开来。美樱看着她，同情地说，这样好了，我的床挨着你家那面墙壁，你以后睡觉惊醒些，下次我爸爸妈妈再玩游戏了，我就轻轻敲墙给你发暗号，你仔细听听也许能听见。
从那天起罗拉就睡不好了，天天把耳朵贴在墙上等美樱给自己发暗号，可是连着好几天什么也没听见，早上醒了又暗自懊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睡着的时候错过了什么。
这天晚上罗拉趴在床上看小人书，突然听见墙壁叩叩地响了两声，罗拉竖着耳朵再听听，似乎又没声了。罗拉怀疑自己听错了，继续看书，看着看着，却听见隔壁房间闹了起来。刚开始是美樱妈妈说着什么，后来美樱哇哇地就哭开了，似乎还提到了罗拉的名字。
罗拉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赶紧熄了灯躲进被窝里，边听着隔壁模模糊糊的交谈，边听着自己的一颗小心脏在黑暗里跳得嘭啊嘭的。
第二天美樱肿着一双眼睛来找了罗拉，说她妈妈讲了，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否则将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罗拉不敢再问什么，为了安慰美樱，还让她借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套水浒传的小人书中的最后两本。几天后，隔壁的房间就空了出来，听妈妈说美樱一家搬到单位新修的楼房去住了。罗拉想着自己那套缺了两本的水浒传，真有点叫天天不应的感觉。
搬到小镇的第一天晚上，罗拉和妈妈睡在一起，不习惯身边有人，总觉得怪别扭地，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夜才慢慢睡着。然后罗拉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是一种诡异的蓝色，屋子里所有的家具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幽蓝色的光泽，对，就好像天上挂着一个蓝月亮，地上投射出黝黑的影子，沉默地膨胀着，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
罗拉一下子惊醒过来，正想大口喘气，忽然觉得不对劲。她用眼角余光看过去，发现身边多了一个蠕动着的庞大怪物，罗拉的脑袋轰的一声就蒙了。眼睛逐渐适应光线之后，罗拉才发现，身边躺的还是妈妈，但是她的身上却叠着一个蠕动的人影，啊，是继父。
罗拉一动不敢动地躺着，连呼吸都控制得特别小心翼翼，全身一下子被汗湿得精透。她这才发现房间真的是蓝色的，不过是那种天快要亮了的灰蒙蒙的蓝。罗拉抬眼看了看窗外，想看到一个蓝色的月亮，证明自己还在梦中，可是灰蓝的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倒是窗边的墙壁上，挂着自己的石竹花爸爸面色苍白的遗照。
妈妈一直把爸爸的遗照挂在罗拉的房间里，黑色相框上还搭着黑布，来找罗拉玩的小伙伴往往会觉得怪瘆人的。可是罗拉从来不觉得害怕，晚上看着这张照片她反而觉得亲切，爸爸长得就是帅！罗拉也明白妈妈的意思，爸爸去世时罗拉太小，几乎还没有记忆，妈妈希望能用照片让罗拉永远记住他。
可是在这张照片的注视下，身边两个交叠的人影发生的一切，却让罗拉心头起了一阵寒意，胳膊上也立刻爬满了密密麻麻鸡皮疙瘩。很多年后罗拉想起来，自己当时大概是出离愤怒了。
从小说里电视上，罗拉也隐约知道一点，男女之间有那么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在罗拉的意识里，那只是相爱的年轻男女为了生小孩才要做的事，而绝不会发生在自己妈妈和继父身上。首先，妈妈口口声声地说，她是为了不让罗拉受委屈才跟继父结的婚，所以罗拉认为他们谈不上什么相爱。其次，两个人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继父有一个女儿跟着她的前妻，妈妈也说了他们不会再要小孩，两个不生小孩的人还有必要做这种事吗？最后，最重要的一点，看着被压在底下的妈妈，罗拉深刻地感觉到了耻辱，她觉得，继父欺负了妈妈。
罗拉在这种时刻突然想起了美樱，那个搬走后再也没有联系的小女孩，为什么她的父母在一起就只是玩游戏，自己的继父却要这样凌辱妈妈呢？
罗拉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不一会，继父起身回了客厅，罗拉赶紧闭上眼假装睡觉，谁知道闭着闭着竟然真的睡着了，直到妈妈叫她起床吃早饭。
罗拉睁开眼，看着妈妈的脸，突然一阵恶心，趴在床沿，吐了一地酸水。
妈妈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大声喊着继父的名字，李维扬，快来看看罗拉怎么了，要不要送去医院。罗拉一边翻江倒海地干呕着，一边坚定地想，只要继父那双脏手碰到自己，自己保证要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
但是妈妈突然又看到什么，脸上一阵了然的神色，维扬，没事了，你先别进来。然后她喜滋滋地牵起罗拉的手，罗拉，你成大女孩了。
罗拉顺着妈妈的目光回头，看见白色的床单上一滩暗褐色的血迹。
罗拉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石竹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