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余中强在一个冬天离开了余悸。
城市里刚下了一场大雪,住院楼外有三四个人同时扫雪,道路两边的绿化带因为那一层白色有了别样的生命力。
但这生命力终究经不住一丁点的温度,不到正午就化开了。
余中强拒绝继续治疗,要求余悸立刻将他送回老家。余悸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了,平日里精细护理的脸上带着浓重的疲倦,裴斐舟也推了所有工作和他一起守在医院。
这次余悸没再继续执着,他答应了余中强的要求。
其实前一天,医生就已经跟他沟通过了,再坚持下去除了让老人家受罪,没有更多意义。余悸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明白,然后咬着牙带着余中强回老家。
裴斐舟和他都处理睡眠不足的状态,但余中强好像一刻也等不了了,一定要立刻出发,他们只好让公司的司机帮忙送一下。
回去的路上,余悸和裴斐舟靠着休息,余中强则精神满满地和司机搭话。
从这两个孩子平时的工作到公司的经营状况,余中强全问了个遍。大老板和二老板还在车里坐着,司机师傅哪敢瞎说话,但余中强又一个劲儿问,他只能抓着脑子里蹦出来的好话说。
“他俩平时工作咋样?努不努力?”
“努力努力,有时候一拍就拍三四十个小时,只能在车里眯一会儿。”
“那他俩对你们好不?”
“对我们很好,每个节日都有福利,平时加班也有加班费,还经常送我们礼物。”俩人代言的品牌送的产品,大多都送给员工了。
“这都是应该的,对了,你们公司赚不赚钱啊?”
“应该赚钱吧,”这话师傅真不好说,“这个我也不懂……”
余中强一挥手,“我明白我明白。”
余悸闭着眼睛,实际上根本没睡死,余中强问的话他模模糊糊都能听见。他听得心头冒火,这个时候了,老头子倒是还很有闲心。
刚过完年不久,冰箱里还有剩下的肉,裴斐舟有意让这父子俩多独处,主动去小厨房做饭。
余悸一开口,却是抱怨的语气,“这回你满意了吧?”
眼泪落到手上,余悸觉得有些丢人,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老头。
余中强仿佛没看到儿子哭了,笑呵呵地说:“我有什么不满意?我看着你们,就觉得哪里都好,而且好得不得了。”
余悸没有回话,心里怨怼地想,听听这老头说话的强调,可一点不像是病入膏肓了。
吃完晚饭,余中强便没了精神,躺到床上闭上了眼,这一躺就再也没起来,好像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桩心事,苦撑着的那口气也松了。余下的那几天,余中强的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让人伺候。
当一个人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大概会有一些预感。余中强已经没有力气的手虚虚地拉着余悸,“斐、斐……”
余悸哑着嗓子喊:“师兄,师兄!你快过来!”
裴斐舟隔着两扇门听到余悸的喊声,扔下手里的碗就跑了过去。余中强用另一只手拉着他,费力地说:“你们俩,好好的、好好的……”
两个人从未在这个没上过几天学的中年男人面前坦白关系,但又隐约明白他早就知晓一切。他们将余中强的不过问当做无声的认可,又怀疑他是在沉默的抗议或者自我欺骗。
直到这一刻,那薄如蝉翼的纱布被轻轻戳破,裴斐舟握着老人仍然温热的手说:“我们会好好的,叔叔,我会一直对余悸好。”
老人终于放心了,却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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