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公子弃

41、风起云涌

　　归途中，张恨水把适才用以御敌那吸星神簪递给蓝小蝶，神情有些古怪：“你曾经说过喜欢簪子，这是我从大荒山无终岭寻到，可惜回来时你已不在……”
　　蓝小蝶已然明了，这自然是白小蝶调虎离山之计，鸳鸯宫趁此机会勾结外敌偷袭蝴蝶宫，而白小蝶再也无颜面对张恨水，于是自裁谢罪，这次他用吸星神簪对付诸葛神侯恐怕就是向她展示用法，她不愿被看做白小蝶转世，但若坚辞不受又怕让张恨水难堪，惹得众人不满，毕竟他们对张恨水可谓敬若神明，一则是他灵力之强堪称绝地通天，不过更难能可贵的还是他对白小蝶痴心一片。蓝小蝶接过吸星神簪，拿在手里把玩着，只见鼎鼎大名的吸星神簪看去不过是根寻常白玉簪子，三寸长短，一头不知刻着什么东西，似龙非龙，似凤非凤，拿来手里犹如温玉。
　　“来，姐姐给你戴上。”聂小倩说着拿过吸星神簪端详了下，插在蓝小蝶发髻上。张恨水痴痴看着，此情此景，连蓝小蝶也不忍心让他失望。张恨水吃吃看着，四十年来他苦苦等候蓝小蝶，好容易等到，恨不得剖腹藏珠，无奈蓝小蝶性情变化颇大，虽然在蝴蝶谷灵力感染之下开始渐渐淡忘俗事，对蓝海萍之死也慢慢释怀，可是终究不愿偎依在他怀中，虽然已重新给那蝴蝶印记施法，将灵力贮藏其中，遇险时则张开结界守护蓝小蝶，不过一旦离开身旁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没遇见你之前我不也平平安安过了这许多年。”蓝小蝶单单对张恨水本人亦是颇为敬重，不过若是他以三生情人自居那就另当别论了。
　　“之前没有灵界中人寻你麻烦。”聂小凤叹道。
　　“万事由天莫苦求。”蓝小蝶淡淡道。
　　“我命由我不由天。”张恨水立时接口，他身为一介布衣之时就已目空四海，自负已极，对天命之说不屑一顾，当年初遇小蝶之后才有些转变，神相李布衣忧心忡忡，说这段姻缘是福亦是祸，希望张恨水三思，并起了一卦，得出“三生有幸”这句批言。张恨水当时还以为是说他遇到小蝶乃是三生有幸，没想到却是说两人要经历三世轮回才可双宿双飞。若是这次蓝小蝶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张恨水真个要想法子硬闯九幽地府了。传说上古之时并未有天地人神鬼之分，万物共生共长，后来人族堕落，太古大神们率先离去，飞升天界，彼时尚留有昆仑、不周等接天梯，后来人界贪得无厌，甚至有人窃取昆仑山西王母仙药，西王母大怒将其处死，其妻也幽禁在广寒宫，共工作了无头将军后怒撞不周山，从此神人永隔，只有些肉身得道的仙人偶尔往来于天凡之间。冥界亦是如此，本来人族几乎也是不死之身，传说中上古之人往往“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可是后来冥界亦与人族隔断往来，定下生死轮回，为此有人逆天行事，不惜怒犯天条去窃取不死圣药。与神族留下接天树类似，也有几处传说为冥界通幽井，例如东岳泰山、酆都鬼城等。张恨水当年为了封神曾经倾力搜罗各地断简残篇、奇闻异事，甚至在莽莽秦岭中打造封神台与接天树试图绝地通天，为山九仞之际秦淮河畔恰逢小蝶，一见倾心，惹下了这段三生之恋。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传言这不仅单指扬州月色，也不仅单指明月扬州第一楼，更是说明月楼里花魁明月心。秦淮自古繁华，其中多是秦楼楚馆，烟花巷陌，风月佳人多如繁星，而明月心则堪称璀璨星空中一轮皓月，众星拱之。明月心发长七尺，光可鉴人，江湖传说她头发的亮泽比中秋之夜那月华更是皎洁迷人，让无数公子王孙趋之若鹜。
　　“明月有心还留客，公子着意更惜花。”说话间明月楼里一个白衣公子轻摇折扇，拾级而上，门外侍女躬身行礼，卷起重重珠帘，迎面挂着一幅龙飞凤舞的字帖，乃是宋人陈尧佐一首踏莎行：
　　二社良辰，千秋庭院。翩翩又见新来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暝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时拂歌尘散。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那白公子收起折扇，慢慢吟诵出来，末了沉吟着“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里面横着一道屏风，上面却是朱漆浮凸出来《海棠春睡图》。字帖下面陈放着笔墨纸砚，一边明月心正端坐在那里对镜梳妆，长发委地，身侧茶几上摆放着木胎雕制的彩绘凤鸟双连杯，凤鸟背上负者两个杯子，嘴里含着一颗龙眼大小珠子，昂首阔步，展翅欲飞，身上羽毛都栩栩如生，边上一个青釉莲花尊，晶莹玉润。白公子扫了一眼，含笑道：“姐姐，别来无恙？”
　　“有劳公子挂心了。”明月心慢慢放下手里描金象牙梳子，颔首万福，只见她锦帕缠头，薄粉敷面，衣衫楚楚，长袖飘飘，谈吐间风情万种，顾盼时芳华绝代。
　　白公子不禁摇头叹息：“唉，每每见到姐姐芳容，都不免起那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念，能一睹姐姐芳容，岂不胜似那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
　　“越来越滑头了。”明月心说着，一根秀发悄无声息从地上蜿蜒伸向那白公子身后。白公子浑然不觉，还在那里打情骂俏。秀发绕到白公子身后，蛇一般立起，如离弦之箭也似的猝然射向白公子。那白公子看似心不在焉，嘻嘻笑着，躬身去摸明月心玉手，堪堪避过射来秀发。明月心嫣然一笑，秀发如灵蛇般绕向他腰间，白公子赞道：“姐姐不但三千烦恼丝惹人烦恼，这肌肤也宛如凝脂，直似白玉美人哪！”说着脚步微动，身子一扭倒向明月心怀里。明月心娇呼一声撤步后退，白公子右手五指在地上一撑，整个人头下脚上弹了起来。明月心右手食中二指在左鬓角一剪，一缕长发掉在手中，随手一挥，长鞭一样绕向白公子。
　　白公子人在空中，呵呵一笑：“姐姐如何要打小生！”说着双手一撮，呼地冒出一团烟火挡在身前。明月心心思动处，秀发长鞭缩了回来，俄而一分为二，兵分两路绕到白公子身后取其后心。白公子半空中两脚一碰，整个人乳燕投林也似的冲向明月心。明月心微微变色，长发一甩，身后七尺长发漫天飞舞，渔网般罩住白公子。白公子情急之下大喝一声，连声音也有些变了，不退反进，急速冲向明月心，明月心一摇头，长发呼啦啦将他扯将出去，层层缚住，眨眼间白公子已给捆成粽子一般。
　　“好姐姐，我已知错了。”
　　“那该怎样？”
　　“不怎样，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可要用伤心小箭打你了。”
　　“你打一个试试！”明月心笑道。
　　“好姐姐，我怎么敢，你快放了我吧，让师父知道，又说我顽皮了。”白公子忽得连声音都变了。
　　“可惜我已知道了。”萨红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白公子”身后。
　　“张丽华见过教主。”“明月心”收起长发，躬身行礼。
　　“张护法客气了。”萨红袖急忙伸手扶住张丽华。
　　“白公子”一把扯掉书生头巾，一头青丝如瀑泻下，赫然便是谷之华。
　　“不知教主此次南下所为何事？”原来这张丽华乃是萨满教十巫中巫真，长发巫术独一无二，又称长发公主，化名明月心寄身在明月楼中，用长发吸取那些花花公子灵力。这些人虽是凡夫俗子，不过养尊处优，身上或多或少存有灵力，张丽华只消将自个长发与他们对接起来，便能慢慢吸取过来，将灵力贮存长发之中，为此张丽华长发才能鬒黑如漆，其光可鉴。那些个公子王孙不过觉得昏昏沉沉，回去后浑身乏力，静养一段时间后才能慢慢恢复精力，也难察觉其中异样。张丽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秀发重又接回鬓角。
　　“大人说话，小孩子出去。”
　　“不嘛，我也要听，师父最是疼我了，是也不是？”谷之华挽着萨红袖胳膊撒娇道。
　　“越来越不像话了。”萨红袖板着脸说了一句，不过却也任由谷之华倚在她身上坐下，每当此刻总是忍不住想她心高气傲，若是会像谷之华这样撒娇，不知能否留在他身边。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对这女徒弟格外宠溺。
　　“让她长些见识也好，萨满教以后还要多倚重她呢！”张丽华笑道。
　　“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可教人放心。”萨红袖嘴上如是说，看着谷之华的眼神却满是怜爱。
　　“不许说徒儿坏话！”谷之华撒娇道。
　　“风闻张恨水西滇之行与拜火教主诸葛神侯交手了？”张丽华问道。
　　“不错，诸葛神侯痛失爱子，据说是死在他手里，自个斗不过他，为此联络四大门派，要跟他一决生死。”萨红袖眼神有些异样。
　　“那教主……”
　　“我自然要去蝴蝶宫走一趟，只是他未必会回心转意。”萨红袖无奈摇头。
　　“这个……教主看开些吧。”张丽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萨红袖与张恨水关系委实复杂。
　　“张护法，人情世故你经历得多，你觉得他为何不愿留我在身边？我一直觉得我们才最般配。”萨红袖冷艳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楚。
　　“巧妇常伴拙夫眠，世事无常，般配之人未必相亲相爱。”张丽华顿了顿，终于道，“也许他不是那个要用一生去爱，而是要用一生去忘记之人。”
　　萨红袖身子猛然一震，慢慢闭上眼睛：“也许，如此。这次烽烟再起，但愿会有一个解脱。”萨红袖说着一挥长袖，与谷之华杳然不见，留下珍重二字。
　　张丽华呆了一会，出神看着铜镜，想起那一夜，曾有人无声无息靠近，抚摸着她长发，任她如何挣扎，却连来人面容都看不到，这些年一直在想那个人是不是他，灵界之子张恨水

　　“萨教主来访。”张恨水正与聂小倩在飞仙居中痴痴看着蓝小蝶，一道人影闪过，樊梨花过来报讯，自蓝小蝶入谷后，聂小倩撺掇着张恨水给九蝴蝶环绕着绣玉谷修建了八座别院，即修仙台、留仙斋、拜仙林、升仙苑、望仙堂、问仙园、飞仙居和登仙阁，每人一处，只有四姑娘碧落依旧和紫鹃安居在绣云阁，张恨水闻言，向蓝小蝶揖手告辞去见萨红袖。
　　“看你春风满面，是从小蝶姑娘那里过来吧？”萨红袖有些不悦。
　　张恨水支吾应着：“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你可知道四大门派要联手与你为敌？”
　　“不妨事。”张恨水摆摆手，似乎天底下除了小蝶之外并无太多事值得他去费心劳神。
　　“四大门派同时发难，你还安之若素？”要知道灵界千百年来门派林立，互相之间合纵连横攻伐不已，百年前蝴蝶宫在张恨水带领下一鸣惊人，许多小门派要么消失不见，要么逐渐并入到其它门派中，只剩下四大门派。张恨水固然是四大门派眼中钉肉中刺，四大门派之间其实也是龃龉不断，故而彼此虽有合力对抗张恨水打算，却也各怀鬼胎，从未戮力同心。此番张恨水重出江湖，尤其是蓝小蝶到了蝴蝶谷，再无后顾之忧，加之蝴蝶宫势力看去有增无减，四大门派为此人心惶惶。诸葛神侯提议四大门派掌门共商大计，萨红袖收到传书后仍盼着张恨水能回心转意，蝴蝶宫若与萨满教联手，这样一来以二敌三，但以张恨水道行，仍可算是稳操胜券，若是张恨水执意以一敌四，连萨红袖也忍不住有些担心，毕竟四大门派掌门都是成名数百年的绝顶高手，座下高手如云，张恨水灵力再强，也不见得强过这些人联手，一旦稍有疏虞，难免身死人手，为天下笑。
　　张恨水倒是浑不在意，似是有着无边自负。
　　萨红袖凝眸注视着他，半晌叹了口气：“你是当世最强男子，我则是当世最强女子，若是你我联手，四十年前就一统灵界了。”
　　“情之为物，每每难以理喻。”张恨水淡淡道。
　　“哪怕是你？”
　　“哪怕是我，你是个好姑娘。”张恨水淡淡笑着，伸手抚摸萨红袖红发，接着轻轻拍着她肩膀，“你放手去做行了，否则别说其它门派，萨满教里元老也会说你数典忘祖。”说罢缓步离去，看似徐徐而行，不过顷刻间已消失不见。
　　萨红袖看着张恨水渐渐消失身影,喃喃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好姑娘，永远只是个好姑娘？”
　　转过山坳，张恨水蓦然发现前面谷之华在不远处躬身嗅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见张恨水走来，挺了挺身子，冷然道：“你终于来了。”谈吐之间说不尽地落寞，像是一个隐居世外数十年的不世高手终于等到值得拔剑一战的对手一样。张恨水一愣，心想难道谷之华这段时间修为突飞猛进，已然能与他分庭抗礼？只是并未察觉到她灵力进境多少，怎得顾盼之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上次匆匆一战，未能尽兴，今日再来比过！”张恨水不置可否，不知眼前这小小女孩心里在想些什么。谷之华长叹一声：“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苦心修炼的神功大法。”说着眼神一冷，一扭身扑向张恨水。“啊——”未等谷之华接近张恨水，先撞上结界，可恨那结界兀自向前挪移，将谷之华生生撞倒在地，倒了个四仰八叉，苦心营造的寂寞高手形象瞬时崩溃。
　　“你堂堂灵界之子怎能向我一个弱质女流下这般凶狠毒手？”谷之华一下子跳将起来，指着张恨水鼻子大声道。张恨水也不动怒，只静静看着她，只觉有些好笑，心想这女娃儿比之萨红袖当年可要调皮多了。谷之华冷哼一声：“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两度交手，我都是全身而退，哈哈……啊——”谷之华刚要得意，张恨水攸然出现眼前，几乎鼻子贴着鼻子，甚至能察觉到对面气息，大吃一惊，一屁股跌坐在地，心想会不会犯着张恨水忌讳，要杀她灭口，想到此处心里一阵恐慌，大喊道：“师父，师父——救命——张恨水要打死徒儿了——”一连数声萨红袖依然毫无踪影。
　　张恨水微微一笑，从她身边走过，一伸手，谷之华 “啊”地一声喊了出来，忙伸手挡在身前，等了会未见有何异样，举目看时，张恨水已如黄鹤杳然，起来拍了拍身子，挽弄着发梢傲然道：“张恨水饮誉灵界一百年，我谷之华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也足见我的功底，可谓虽败犹荣！”说着转身去找萨红袖，忽然之间明山秀水一时不见，周围黑洞洞一片，猛然跺脚但觉脚底下竟也是空荡荡的。谷之华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喊着师父，却觉喊出口后即被吞没，自个都听不到，想要御气飞行，周围茫茫无尽一片暗色，也不知身子动或未动，顿觉无依无靠无助，像是汹涌潮水般涌上心头，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就在谷之华放声大哭之时，一双墨绿色眼睛飘在身前不远处，一眨一眨，谷之华凝神戒备，蓦然发觉周身上下不知何时已全是一双双怪眼，一瞬间猛然向她冲来，惨呼一声，伤心小箭胡乱射出，闭目待死。
　　“做什么！”萨红袖声音传来，谷之华小心翼翼睁开眼来发觉萨红袖就站在身前，周围景物依旧，哪里有什么黑幕鬼眼，知道堕入张恨水幻术，忍不住破口大骂：“姓张的，有种出来和姑娘大战三百回合，藏头露尾得算什么英雄好汉！”嘴里说着整个人却扑到萨红袖怀里，一双眼睛滴溜溜四处瞅着，生怕张恨水再忽得现身面前。
　　萨红袖知她淘气，来捋张恨水虎须，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可别再招惹他，真要对你施加幻术，连师父也救你不得。”谷之华想起适才一幕，心里发憷，嘴上终究不肯认输，扮了个鬼脸随着萨红袖离去。萨红袖回望一眼，心道这次灵界大战恐怕是要全力交手，她对张恨水又爱又恨，也不知心里到底盼着谁胜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