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皎皎白鹅

2、第 2 章

　　“我四岁时第一次见老师。是老师把我养大，没有他，就没有我。”
　　“不然你以为，我学这么多年琴是为了谁？”秦代语垂着眼睫，轻轻挣开了闻涯拉着他的手，毫无起伏道。
　　“你为了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秦代语猛的抬起头，眼底氤氲着刚才极力掩饰的雾气。他不敢眨眼，看着闻涯慢慢地笑了，陌生又讽刺，他以前明明不怎么爱笑的，在停车场的时候笑了，在梦里也是，都带着端正的冷淡疏离。
　　在这段短暂到可笑的关系里，明明是他把闻涯推离，却又不舍于对方真的离开。但这次换闻涯拂开他的手了，他想挽留，却再触碰不到对方，眼睁睁看着那一道身影消散在白茫茫一片的虚无中。
　　秦代语从强烈的坠落感中惊醒，身体猛地一抽，茫然了半晌，终于有了躺在床上的真切感。
　　定了七点的闹钟，时针却刚过五，证明他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就再阖不上眼了。
　　他盯着眼前的虚空发呆，慢慢摩挲起了双手，一根一根，明明紧紧相贴，却仍有一丝阻隔感。
　　他试着模拟敲击琴键，也很难达到应有的速度和力量。
　　意料之中，秦代语叹口气，闭了闭双眼，承认了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再遇闻涯，像他的手不再如以前一般灵活，都不是梦。
　　秦代语不再多想，手一钩捡起了大半掉在地上的被子，起床洗漱。
　　收拾妥当后看了眼日历，还停在昨天，一月十九。临近年末，各行各业工作都有些紧张，电影《掠鸟》的主题曲制作已经到了尾声，下午约了主演试音，照理说他不用去，但听同事提过几次主演没有演唱经验，但来头不小，恐怕有些难对付，多少有需要他配合改动的地方。秦代语反复看了两遍行程表，下楼驱车去了花店。
　　秦代语把车停好，抱着一捧带着露水的百合慢慢踱步上了山。T市郊区这片公墓修在半山腰，环境很好，柏油路铺的也十分平整，允许车辆直达。但他习惯自己走上去，顺便想想这次该对山上躺着的人说些什么。
　　兜兜转转许久，终于找到那块刻着先师余舒和的小碑，要是旁人多留意一下，就会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眼熟，换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叱咤乐坛，获奖无数的金牌作曲人会在这块毫不起眼的地皮下永眠。
　　“老师，我来看您啦。”
　　“这次没有什么好消息，您听了不要生气。我遇到闻涯了，就是那个砸了咱们玻璃的闻涯，这样说你就能想起来了，我记得您回来时气坏了，但是他赔了玻璃后还请客喝酸奶了，虽然只请了我，您没吃到。”想到这些零零碎碎的事，秦代语低声一笑，拨着花叶紧接着道，“我跟他......当时一直没找到机会跟您说。那之后我也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因为我做了一件错事。老师，您知道的，以前练琴的时候您就总说我不够严谨，容易坏事，我确实把很多事情都搞砸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在现在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我......我还是舍不得。”
　　秦代语倚坐在墓园大门口的长椅上，仰着头撒了半天癔症，他坐了许久不动，手脚一片冰凉。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眼看着天阴了下来，差不多到了该走的时候，他抬头看见来人，双脚灌了铅一般顿在原地，心也跟着重重一跳，没想到闻涯会出现在这里。他一个人，带着一枝看不出什么品种的花，刻意没往秦代语这边看，直直掠过他进了墓园，留秦代语巴巴地站在原地。
　　本该心平气和的见故人，但这时候见到秦代语，颇有些阴魂不散的意味，闻涯自问心情实在好不起来。不出意外，半小时后秦代语还在停车场里等着，只是从长椅上换到了他车旁。
　　“闻涯，好巧。”在这种地方，就算再巧，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次秦代语戴了条红围巾，衬得脸色苍白的不像话，闻涯神色冷淡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开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你以前，以前到底喜欢我什么？”
　　闻涯被问得一愣，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又不可理喻，“在这个地方，你觉得说这些合适吗？”
　　秦代语笑了笑，有些自暴自弃地抬头对上对方的目光，“我也没办法，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怎样才能把你追回来。”
　　“那你老师就没教过你，别太自信吗？还是说，他舍不得这么管教他从小养大的孩子，或是，恋人？”
　　他句句带刺，扎得秦代语嘴唇微微发抖，脸色青白，似乎一提到这位老师就触及了他的雷区。
　　闻涯自觉失言，不欲与他多说，转身进了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你等等！”对方显然没有了搭理他的心情，车轮一转，却把秦代语散挂在脖子上的围巾绞了进去，人被带的一个趔趄，直直扑倒在地上，险些被后轮轧到右手，缺失睡眠和早餐的不良反应一上来，直接将他推进了浑噩的状态中。

　　“哥你到哪儿了？”陆瑶怕闻涯有工作，一直没敢主动打电话给他，等了好久才等来一通电话，心急火燎地接通了。
　　“T市医院，出了点事，你先回......”
　　“你等一下，我马上到！我求你千万别走，今天不把你带回家我实在没法跟爸交差。”
　　“……”
　　闻涯挂了电话，医生刚好从病房里出来。“闻先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手心擦破点皮，已经包扎过了。但是病人本身身体素质一般，加上有些低血糖，暂时昏迷属于正常现象，您不用过于担心。”
　　闻涯点点头，拨了下一通电话，坐在软椅上看着身旁皱巴巴的红色羊毛围巾若有所思。
　　陆瑶一路遮遮掩掩地进了病房，把口罩墨镜帽子一甩，卸下了全副武装，喘着气一屁股坐在软椅上。眼尖的能认出这是当红小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贼的。
　　“好大的雪，我刚被跟车，甩了好久才甩掉，不然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下一秒的热搜，说起来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撞了个人。”
　　“撞了个......人？”
　　闻涯简略说了意外经过，简单到陆瑶根本没听懂，只愣愣说，“那没出什么大事就好，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要不让小梁来处理？”
　　“我给梁知打过电话了，他会安排。”
　　陆瑶点点头，“那我去看看他，没醒吧？”说着还是把口罩戴了起来。
　　“哥你，你认识他？”陆瑶蹑手蹑脚地进去，更加小心翼翼地出来，比刚才更像个做贼的。
　　闻涯沉默许久，才点点头，“不怎么熟。”
　　“我要是眼睛没出问题，他应该是我们公司前年空降来的音乐人。去年爆红的歌手袁巢，你大概也不怎么熟，但人专辑前三首都是他作的曲。我最近这部戏主题曲也派给他了。按我大老板的话说，就是黄河里淘金，千年难遇，万里挑一。才二十四岁就走到这一步，这大概就是天才吧。”陆瑶自己滔滔不绝，越说越起劲，全然没注意到闻涯的心不在焉。
　　“那主题曲本来早就内定给别人了，谁知道突然换成了主演，我今天去试音，音太高还是没法唱，得他来决定怎么改，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我在娱乐头条上耍了一年大牌，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放鸽子。”
　　“你以前听说过他？”
　　陆瑶被打断，仔细想想秦代语来公司之前的履历，确实算得上一片空白，“那倒没有......不过现代社会，查资料容易，藏资料也不难，就比如我明明身高170公分，被公司硬改成168......”
　　陆瑶所在的辰星传媒创立不过四年，这两年刚稍有起色，却能瞬间跻身国内十大传媒，名下作品获奖无数，当下活跃在一二线的艺人也大多出自旗下经纪公司，其中一把手陈掠的确是个人才。秦代语的天赋不容置疑，但照理说这样的公司，不会无缘无故请一个素人承担重任。
　　窗外夜色中白雪纷飞，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逐渐模糊了视野中熟悉的街景灯光。闻涯抱着手臂观望许久，感觉事情多少有些失控。秦代语频繁地出现，不知不觉间与他有关的事物也纷至沓来，升潮般将他一点点淹没，灌注进他的四肢五骸，似乎想再鼓动他早已平静无澜的心，化解旧年冰雪封藏的记忆纠葛。

作者有话说

　　可以不爱，但请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