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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落日的余晖洒向海面,形成一道暗黄色的光。
      我低着头,缓步而行,海水已经漫过了我的小腿肚。
      耳边有声响一波一波打来,似是海浪与风在细腻纠缠中沉吟哭诉。
      这是我最喜欢的声音。
      我从小在海边长大,为了逃离那冰窟一般的房间,我早已习惯了与大海为伴。
      像是这样光着脚,一步一步走向海面,感受海浪打在皮肤上冰凉的触觉,是我有生以来,唯一能称之为乐趣的事。

      自毕业以后,我便再没回过T市。
      但我未曾想到,时隔多年,再次回到我出生的这座城市,竟是为了参加父亲的婚礼。
      父亲的结婚对象,我很早就认识,不但我认识,才过世不久的母亲也认识。
      那个女人,是我父亲的初恋。
      我的父母的结合,是一段失败又毫无温度的婚姻。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爱,甚至,连相敬如宾都没有,有的只是从骨子里视对方为陌生人的若即若离。
      这个家庭会变成这样,是从父亲第一次出轨那个女人开始。
      第一次,母亲还会吵会闹,会哭着怒斥他的背弃。
      而父亲却说,从你设计拆散我们的那时开始,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后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母亲就不吵了。
      她慢慢接受了这一切,时而炸裂的房间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却也只剩下了寂静。
      两年前,我从B大毕业,留校当助教,母亲也跟着我住到了B市。
      两个月前,她因胃癌离世。
      离世前,父亲来看过她一面。
      离世后,我收到了父亲与那个女人的结婚请柬。

      四月底的T市室外气温并不算高,小腿刺骨的冷意已让我身体有些麻木。
      但我还不想停下来,前方漫无边际的大海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带着如泣如诉的悲鸣,牵扯我不断向前。
      小时候,我便经常在海边做这样的事。
      虽然危险,但我有特意避开退潮时间,并在入海前做了热身运动,以防发生意外后因痉挛而无法游回。
      我只是想听听大海的声音,再近一些,更近一些,直到彻底堵住心里那处空落落的洞穴。
      肢体越来越冷,我闭上眼睛,感受海水没过膝盖,巨大的海浪声仿佛带着我升入了云端。
      突然“砰”的一声响起,后脑痛意袭来,尚未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却被巨大的推力埋进了海水中。
      海水进入鼻孔,呛得我鼻腔酸涩,好在我水性不错,很快便调整好了气息。
      我下意识整理好姿势踩水向上游,却有一只手落入了视线。
      这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即便在水中视线模糊不清,也能看出手的主人对它十分爱惜。
      我感到手腕一热,直接被人用蛮力拉到了浅水处。
      脚步不稳扑进了一个怀抱,扑鼻而来的是混着大海腥气的烟草味。
      我赶紧站好,海水只达小腿肚,刚想抬头看清面前人的长相,一个巴掌扑面而来,直接把我扇懵了。
      “你在干什么!”
      面前的男人一脸怒意地瞪着我,他的嘴唇不停翕动,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愤怒。
      我感觉十分莫名其妙,然而比起为这个巴掌生气,我的第一反应竟是,他抓着我的手,非常非常的暖。
      我浑身上下都是冷的,甚至就连呼出的气似乎也快是冷的,可手腕上那一处的温热,却在一瞬间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那种触感,好像雪夜中暖炉的一角擦过肌肤,让我忘记了我理应还一个巴掌回去。
      “年纪轻轻就想死,你就对自己这样不负责任?”那人皱着眉说。
      这话一出来,我就基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以为我想自杀?”
      他愣了一下,“不是吗?”
      我无奈,“不是,这只是我的习惯。”
      他似乎还在怀疑我说的话,眉头仍纠着不展开,借着远处路灯亮起,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与其说他是男人,不如称他为少年,虽然能在他眼中显而易见世俗的烟火气,但从五官也能依稀看出,他的年纪小我很多。
      他的五官单拿出来都不算特别精致,但凑在一起却格外舒服,这种舒服不单单是视觉上的养眼,更多的还有那几分略带桀骜的痞气。
      他的个子非常高,我赤着脚勉强能到他的肩膀,大概是因为怕我想不开,他依然未松开拉着我的那只手。
      一直仰着头看他,我的脖子有些酸。
      “水很凉,我们去岸上说吧。”

      上了岸,我才发现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
      几个穿着朋克的男孩子跑了过来,看起来都与他年纪相仿,其中一个黄毛吹了个口哨,笑嘻嘻说:“啧啧,江小爷都学会英雄救美了,看来今晚不愁人暖床了啊。”
      “滚蛋!”
      他甩开黄毛搭在他肩上的手。
      这群人一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我,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让我十分不适。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自己的胸口。
      白色的衬衫被水打湿,紧贴在胸部,湿透了的布料勾勒出里面的蕾丝内衣的轮廓。
      面前的少年眼神从那处一扫而过,显然也是看到了。
      下一瞬,一直牵着我的手骤然松开。
      凉风灌过手腕的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了烦闷。
      “你莫名其妙打了我一巴掌,不该向我道歉吗?”我问他。
      “你真没想自杀?”
      “都说了,这只是我的习惯,我水性很好,掉进海里也淹不死的那种。我还想问你呢,把我推进水里难不成是想谋杀?”
      他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
      “我以为你要跳海,怕你挣扎想把你打晕,海浪一冲没站住,就……总之对不起。”
      对面的人依然扬着头,看都不看我一眼,明显道歉得十分不情愿。
      算了,毕竟小孩子年轻气盛易冲动,况且人家出自好心,我总不能再一巴掌拍回去。
      我摆摆手,表示不打算计较,转身回酒店。
      “美女家住哪儿啊,我们送你回去,衣服都湿了,别着凉。”
      黄毛轻浮地对我说。
      “不用。”
      我对这几个人实在没什么好感,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我们要去暮色,美女一起啊?”黄毛锲而不舍地追了过来。
      暮色,T市最大的酒吧,时常混迹在那个地方的人,通常都不是一般的爱玩。
      “阿野!”
      叫喊声传来,是那个人的声音。
      我脚步不自觉放慢,微微偏过了头,看到黄毛停了下来。
      “别什么人都往暮色带,走了!”
      少年接过旁边人递给他的烟,拿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他的容颜在不断吐出的烟雾中逐渐朦胧。
      我想起落入他怀抱时闻到的淡淡烟草味,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却不曾想,只是几眼,我竟就这么记了一辈子。

      次日,我来到了父亲的新家。
      父亲不在家,开门的人是江岚,也就是父亲新婚对象,这个房子的女主人。
      “溪溪,你来啦,之前我就和你爸爸说过,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住家里,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还是住酒店了?”
      这句“溪溪”叫得我属实有点反胃,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偏见,而是因为,二十五年来,就连我自己的亲妈都没叫我这么亲昵过。
      “你们二老新婚,我就不打扰了,我过来给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置备的东西。”
      我这次回来不单单是为了参加他们的婚礼,同时也是为了帮他们置办一些新家所需。
      虽然他二人都已年过半百,但这次婚礼他们并不打算简单操办,新家的装修也是格外慎重。
      他们说,这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
      这个遗憾,自然是二十几年前,被我母亲拆散的遗憾。
      “要买什么,要怎么摆放,我和你爸爸老了,不懂这些,所以这次才让你早回来几天,你看看,挑方便的来就好。”
      江岚和我说话十分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哪一句话说重了,我就会毁了他们的婚礼一般。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因为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敌意。
      同样,我对我的父亲唐德方,也毫无恨意。
      说到底,他们三人本就没有一个无辜者,事到如今再计较对错,实在没什么意义。
      我接过她手里的白纸,上面写了他们需要的东西,东西不是很多,我想了想又拿出笔添了几个新的,给她看了看,她表示没有意见,全交给我负责。
      “好,那我就按照纸上的这些买了。”
      我将纸折好塞进包里,刚打算走,又被江岚叫住。
      “溪溪,我还想让你帮我个忙。”
      我停下来,静静听她说。
      “你也知道,这次婚礼我和你爸爸都很重视,我们希望,所有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人,都能够到场。”
      她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我想请你,帮我找到我的儿子,叫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江岚有个儿子,这件事,我一直非常清楚。
      在这之前,我见过江岚很多面,然而,对于她这个神秘的儿子,我却连基本的姓名年龄都不清楚。
      当年,得知我父母结婚的消息,江岚近乎疯癫地想要破坏这段婚姻,却遭到我外祖父的阻挠。
      她从那时开始一蹶不振,颓废了好些年,直到一次醉酒发生了意外事件,她才幡然醒悟。
      那个意外事件,便是她与一个不知名的男人,有了孩子。
      这个孩子,曾经被江岚保护得很好,她可以大摇大摆地在我母亲面前挽着我父亲的手示威,却绝不会透漏一丝和这个孩子有关的消息。
      我一直以为这次回来能见到我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不过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和我以为的并不大一样。
      “您不知道他在哪儿吗?”我问她。
      “不知道,他辍学以后就没再和我联系过,差不多有快两年了,他为了躲我,换了联系方式,他过去的朋友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情况听起来可不太乐观,我很想问她,确定这个人还活着吗?
      想法当然不会说出口,我问她:“没有联系方式,那我要怎么找他?”
      “这……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很懂网络吗,我给你他的照片,你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敢情她这是想让我大海捞针,我在心里已经想好了失败后敷衍的台词。
      “光有个照片也太难了,我试试吧,您别抱太大希望。”
      “你尽力就好,尽力就好,我把照片发到你手机啊。他叫江淮,长得很高,离家时有186cm,现在可能更高……”
      很快,一个板板正正的证件照传了过来,我打开一看——
      哦豁,这可真是凑巧了。
      照片上的男生,五官清隽又不失桀骜,显然就是我昨天在海中遇到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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