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皮皮菲

1、狐妖

　　我是谁？我不知道。

　　我被那个人捡回了住处，他端详着我白狐之身，那时我还是白狐幼崽的样子，被一个俊秀男子如此端详，只得羞得将头埋在蓬松的狐尾中。
　　他呵呵的笑了两声，引得我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真是个好看的人啊。我是这样想的。那个人揉了揉我的狐耳，单手支着下巴看着我，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阿锦。”半响，他这样说，深沉的声线灌入我的耳，竟然让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将我抱入怀中，我嗅着他身上极为好闻的幽香，一阵困意袭来，我便睡了去。
　　醒来之时，我见他环着我躺在一旁，黑色的长发散落着，鼻翼微动，安然睡去的样子就像个孩子。我用爪子碰了碰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用力，我觉得自己很轻柔，但还是把他吵醒了。我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极其懒散的声线唤着他给我起的名字。
　　“阿锦，你会不会饿了。”他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酒和肉放在平滑的桌面，我认识那些东西，肉香酒香随即充斥了我的脑袋，可惜我是只幼崽，不然我肯定会第一时间跳上桌子饱餐一顿。
　　正当我这样想着，那个人撕下一块烤鸡的大腿放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蹭了蹭他修长的手，舔了他指尖的油腻后开始品尝这生第一顿人类的饭菜，即使我觉得熟的食物不比血淋漓的生肉好吃多少，但我必须适应。
　　“真是个乖狐狸。”我发现他总是喜欢揉我的毛发，那样会让我感觉我被当做宠物对待，但十分的舒服。我想说我想吃生肉，但我发出的声音却是哕哕的狐狸声音。我舔了他酒盅中盛着的女儿红，烈性的酒使还是幼崽的我有些昏昏沉沉，不过那味道好得很。
　　“我去采些治你伤口的草药，阿锦，在这里等着我。”他笑的温和如阳光，之后背了箩筐留给我一个风华绝代的白色背影。

　　修为不到是无法变成人类的，这点我是极其清楚地。
　　所以我日复一日的跑在外寻找提高修为的方式，为的就是能够让那个人看到我人身的样子。每日见那人拿着上好的白玉萧奏曲，又每每见他感叹没有一位好的琴师与他同奏，我都愤慨我是个不长进的狐狸，竟无法化为人形与他吹箫抚琴。
　　可我在这漫山遍野中竟寻觅不到一只同族的狐狸，这实在是奇怪得很。我前爪搭在窗沿上看着外面的山清水秀，空气中似乎弥漫了一丝血腥的气味，还掺杂了浓烈的狐族的味道。
　　“阿锦，你又不老实。”他把刚要跑出去的我给抱了回来，放在舒软的草窝上，撕了一些他吃的干粮置在我的面前，之后便去擦他的剑。我拨了拨那些干粮，心里想的是真难闻啊。于是我便跳到他旁边看他擦拭着亮闪闪的剑。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但我感觉到了危险，我猛地跳到他身后探出头呲牙看着那柄剑。
　　那个人好笑的想将我拉出来，念于他手中的剑，我跳的更远。在人界看来，那是一柄上好的除妖剑，在妖类看来，那是一种连碰都碰不得的毒。他叹了口气，“阿锦，我不会伤你的。”在懵懂的时候听了这句莫名带有安全感的话，心里萌生一种别样的悸动。我试探性的过去咬住他的衣摆轻轻拽了拽，得到的依旧是他温柔的抚摸我的头。
　　那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那层悸动是什么，也许那是凡人所说的爱情。
　　趁着晚上他睡觉的时候，我偷偷溜了出去，寻到血腥气味浓烈的地方，才发现那地方躺了一个少女。她去的很安详，剔透的脸上留有宁静的笑容。狐族的味道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我用鼻子顶了顶她的脸，已经僵硬了。
　　“她本该灰飞烟灭的。”身后穿过男子的声音，我转过脸去看他。我不认识他，但是他长的比那个人多了一份邪气。
　　“你也是只狐妖吧。”他蹲下身子，脸上的邪佞更多，他伸出手，我以为他是要像那个人一样揉我的脑袋，便闭上了眼睛等着，但迎来的却是他拽着我的耳朵。
　　真是个讨厌的人，我挣脱开他的魔爪，一边用自己的爪子揉耳朵，一边狠狠的瞪他。他哈哈的笑，真是让人讨厌。
　　“这只狐狸就是被救你的那个人所杀的。”他双手环住膝盖打量着我，此时我狐狸的傲性显了出来，我支起前身别开脸不去看他。那个人那么温柔，怎么会杀我们幻成人类的狐族呢。
　　“我可以帮你快速的修成人形，但你得付出相同的代价。”眼前的男子脸上似乎带着极为自信的笑容，那自信也不是空穴来风，他清楚地知道我现在需要什么，而我也不负他望的转过脸来认真的看着他。
　　“我要你的心脏。”他的笑容更自信了，“不过，这代价我可以在你化成人形之后收取，你是妖，没了心脏照样可以用妖力维持自身，运气好点渡了仙劫还可以升天成仙，怎么样，这代价不错吧？”他要我的心脏干什么？这是我第一想到的问题，但我还是在第一时间把爪子覆上他的手，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
　　“真是只听话的小狐狸。”他拍拍我的脑袋，然后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灰尘，“明天这个时间还是在这里见面吧，小狐狸。”我想说我叫阿锦，但是鉴于我只能发出哕哕的叫声，所以我没能说出来，只是跑回了那个人的住处，老实的窝在草窝里趴下，看着那人睡着的样子，自己也沉沉睡去。
　　一切就犹如没有发生一样。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每天白天听他奏曲拭剑以外，就是每晚草草吃了他放在我面前的干粮后，趁他熟睡跑到后山私会那个一脸邪气的男子，不能说是私会，只能说是纯粹的利益关系，我们俩为了彼此想要的东西都在努力。
　　我想要他手里极快提升修为的方式，而他则想要我的心脏。
　　“我明晚不来了。”修炼完，我的爪子在地上写下了这句话后哕哕的唤着那个练剑的男子，然后在一旁描绘那个人的样子。这不能怪我，我没有学过人类的绘画，更别提我是用爪子在半泥地上绘图，所以，画出来的东西简直是不堪入目。
　　“嗯，为什么？”正在舞剑的男人将剑收到腰旁的剑鞘中，看了我的画之后捧腹大笑。他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我又用爪子在那行话下写了两个字：“集市。”
　　“哦。”他突兀的皱起了眉，这是我第一次看这个人皱眉的样子，不得不说，即使是皱眉增添了一份忧郁的气质，也掩盖不了他令人讨厌的本性。
　　“那你小心。”他说完便持剑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原地对着地面上一幅画两句话，我转过头看着地上的东西，用爪子把它抹掉后，回了家。
　　第二天是风和日丽的日子，我跳上他的床榻用爪子轻拍了他的脸，我喜欢看他刚睡醒的样子，特别好看。
　　“阿锦，我们走吧。”在他拢上白衣后走过来想要抱起我，但是却在伸出手的一瞬间皱了眉头。他皱眉头比那个男人好看多了，我是这样想的，而现实他也比那个邪气男子好看的多。
　　“阿锦……？”他的眉越锁越深，震的我几乎想要用爪子拂开他紧锁的眉，在我刚提起爪子的时候他将我抱起在怀中。“果然是我的幻觉吧。”他低语喃喃，然后抱着我向集市方向走去。集市上热闹的很，不过我看到几个十分妖艳的女人在一栋名为“花尘阁”的楼面前娇笑拉拢街上的男人，突然心生兴趣。我挣开了他的怀抱跳到地面，用牙拽了拽他的衣摆，然后欢快的跑向那几个妖艳的女人，却被他一把抱回。
　　被他抱着走了一路，气氛压抑着，感觉特别的不舒服，路过一个算卦的摊子，他突然被站在摊后的人拉住，我看着那执着拂尘的人，心头生出不好的预感。
　　“先生，你近来家中是否存在不干净的东西？”我心下惊到不好，刚想找个办法让他快走，便看到他满眼淡漠的看着摊后的师傅，语气也是我从未听过的漠然：“我本就是除妖师，身边怎么会存于妖物。”说罢就带着我走离这里。眼看那师傅想要追上来，却被我呲牙的威吓吓得站在了原地，估计那个时候我的表情是十分可怖的。

　　“除妖师是什么。”我用爪子在地上描画，彼时的月亮快圆润了，也许是快到凡人所说的中秋节了，那是个团圆的日子。这么算来，我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好像也过了有百余日。
　　在我走神之时，身旁人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除妖师就是除妖怪的人。”
　　“妖怪是什么。”我又在地上写了一句话，然后转脸看向男子。男子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就是妖怪。”“哦。”我在地上写上，“那他铁定是不会伤了我的，他答应过我。”我信誓旦旦的望着那个男子写下这行话，如果不是不能变成人形，我肯定会哈哈大笑。但是后来我才明白，我那空穴来风的自信，是多么的可笑。
　　“好了，今夜阴气极盛，只要在今夜阴气最盛之时将你的心脏供给我，你就可以化为人形，距离那个时刻还有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内，不算难熬。我把我跟那个人这百余日来的生活全都告诉这个男人了，虽然写字是有够麻烦的，但是我却感觉很幸福，这本该不是一个妖所拥有的感情，可我却偏偏违了妖道。
　　“时辰到了。”那个男人在地上画了一个类似于法阵的花纹，让我站到中间。第一次见这样的大场面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站到了那圆心之上。
　　“可能会有点疼，但只要你忍住，就可以化为人形。”男人的笑还是带着邪佞，但还掺杂了一丝情愫在里面，我好像隐约明白那种情愫是什么。我闭上眼睛，感到胸腔里被什么外来的东西堵住了，喘不上气的感觉。于是我拼命的大口喘气，心脏的地方像碎裂了一样的疼痛。身子忍不住的颤抖，白色的狐毛也大汗淋漓。
　　“好了。”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到眼前的视野似乎是不大一样了。我抬起自己的爪，不，不能称之为爪，那是白皙的女儿家的小手，我抚上自己的脸，不出所料的是张人脸，但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正当我怔愣之时突然眼前发黑，我扯下扔过来的衣袍，看着背对自己的男人，听着他略有羞涩的话：“快穿上。”
　　我抓着衣服，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化成了人形。我学着那个人穿衣的样子将这个男人的外衫着在身上，衣服显然不是我的尺寸，我有些僵硬的站了起来，扯了扯袖子。
　　“谢……谢……”有些不太熟练的说着人话，曾经我也幻想过自己的声音会是怎样的，这时听来，甚是莺语声，但掺了一抹茫然和兴奋。看着快要大亮的天色，我向那个男人道了别，我要趁着那个人刚醒的时刻，让他看看他口中的阿锦是多么好看。

　　彼时，化为人形的我是后悔了。
　　化为人形几乎要浪费我几十年的时间，但由于那个人，我在最短的时间内修成了人身，当然，对于妖来说是短时间，对于人类来说，是无法估算的时间。
　　我看着站在对面执剑的他，初次相见的白衣素袍他依旧穿着，只是手上拿着那柄我讨厌的剑，满脸冰冷，甚至比上次在集市的脸还要冰冷。
　　“我……”话语被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我不知道他的视线为什么会这么冷漠，像刺入我的心肺，导致我连名字都说不出来，对应心脏的部位已经空洞，蔓延到指尖变得冰凉，他只是一步步朝我走来，带着沉重的步伐，让人好生心疼。
　　在他的剑插入我的胸膛之前，我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我所认识的他。都说狐妖的眼泪廉价的很，因为他们想哭就会哭，完全不用外人干扰。但我一生的第一滴眼泪就给了这样一个人类。
　　我化为狐身，让他扑了个空，我后退了几步再次变为人类，眸蔓上透彻的荒凉。“我是阿锦啊……”语气染上一丝祈求，我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他想要杀了我，身为除妖师，身边有个妖是莫大的耻辱。我渴望他能像往常一样用宠溺的语气说着“阿锦”，可是，此时，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拳头攥了又攥，眼中流露出的是痛心和悔恨，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漠，最终吐出两个字。
　　“妖孽。”
　　他在为什么感到痛心呢？是我修成了人形么？他又是在为什么感到悔恨呢？是我变成了妖么？
　　可是，我觉得，这会让他感到很高兴的啊。
　　在我愣神之时，那柄顶着除妖名义的剑穿透我的胸膛。剑尖笔直的插入原本该为心脏的地方，毫无留情。伤口流出大量的鲜血，我忍着剧痛一步步迎上去，心想这点痛算什么，还不比被夺走心脏的时候疼呢。定定的站到他面前，剑身已全部染上了鲜红的血液，包括我新换上想要博他一笑的白袍，此刻也变为了红袍。
　　“我是你的阿锦啊，你不记得我了么。”我白皙到在阳光下显得透明的双手抚上他的脸，却被他以嫌恶的表情用手拍开。我毫不在意的将被甩开的双手抓着他手中的剑柄，更深的将剑插入我的胸膛。
　　“我还记着，你说过的，你不会伤我的。”我朝他露出笑容，那大约是我这一辈子最好看的笑容了。伴着眼泪绽开的笑容。我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他的唇冰冰凉凉，不似他的手那样的温暖。
　　我还记得我最后的话，在我捂着伤口勉强直立的时候，在他一脸诧异的时候我转身离去，那个时候，我说的那些话，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以你的姓氏为姓，以锦为名，今后我的名字就为苏锦。”
　　“我爱过你。”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