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折蛇行》无名鸦

1、第一章

　　周四，下午六点，正是下班时间，马路上车流不息。街边的行人来去匆匆，脚下的步子踩得飞快，生怕自己走得慢点就会被堵在路上。
　　向柳板着脸从公司大楼里走出来。
　　任谁辛辛苦苦花了一整天呕心沥血改了又改的设计稿还是被总监一巴掌拍回来心情都不会好的。
　　半个小时前。办公室里，慈眉善目的总监老头笑眯眯地说，哎呀小向，不是我不给你通过啊，是你的设计稿不符合客户要求嘛，拿回去再改一改吧，说不定下一次客户就要了呢？被总监轰出办公室的向柳面无表情地想，要你大爷。
　　所以现在的向柳简直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偏偏还有人不知死活地来招惹他。
　　“哎这位帅哥，我看你眉清目秀骨骼清奇，要不要来和我一起学学法术啊？绝对包教包会！教不会不要钱！”
　　向柳脸色铁青，却又碍于面前的人是个陌生人不好发作，只能死死瞪着拦在他前面的男人。如果目光能实体化，那面前的人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了。
　　此男外表颓废，长及肩背的头发由于很久没有洗过结成了一绺一绺的，额前长长的刘海里带着一缕白色，目露贼光，下半张脸被桀骜不驯狂野奔放的胡子完全地掩盖住了。身上穿着的看起来像是八九十年代香港电影中的那些收妖抓鬼的道士差不多的衣服，上面布满了奇怪的污迹。
　　总之，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向柳伸出中指扶了一下眼镜，掩饰了自己嫌弃的目光。他掏出钱包，倒出里面唯一的一枚一元硬币，放在对面形如乞丐的人手里，然后绕过“乞丐”快步离去。
　　走出几步，向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乞丐”，却发现他用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卧槽。向柳立刻回了头，脚下又加快了速度，生怕那人追上来。
　　准备走到路口，向柳再往身后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向柳松了口气，拐了个弯，又继续往前走。
　　从公司回到向柳住的小区耶溪花苑之间，要穿过一条长长的、阴暗的小巷。起初向柳是拒绝的，但是当他后来知道如果不走小巷的话，就要从旁边人来人往遍地脏污的菜市场穿过去时，向柳立刻屈服了。
　　向柳站在巷口，抓紧了手里的公文包，把耳机里的音乐声调到耳朵能接受的最大音量，做了一下深呼吸，这才视死如归地走进巷子里。
　　一走进这条巷子里，外面人来车往、川流不息的嘈杂声音立刻听不到了，好像是谁按下了静音键，空旷阴森的巷子里只听得到向柳皮鞋硬质的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的荡开。
　　耳机里巨大音量的摇滚乐也掩盖不了向柳的心跳声。
　　“嘻嘻……哥哥来陪我玩啊……”
　　向柳死死地盯着狭长巷子那一头透过来的光，目不斜视，脚下速度飞快。
　　又来了，这个声音。
　　耳机里播放的摇滚乐在这个声音出现的瞬间，音量不受控制地减小了很多，使得向柳能够完完整整地听到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孩童声音。
　　“……哥哥为什么还不来和我玩……”
　　参杂着很明显的委屈的孩童声音在向柳耳边响起，向柳头皮一炸，心跳快得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个声音居然和他离得这么近，就像是直接贴在向柳耳朵上说的！
　　向柳几乎就想要跑起来，可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吹得他四肢僵硬，只能维持之前的行走姿势。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流了下来，顽强地突破了眼睫毛的阻拦流进了他的眼睛里，给向柳带来了疼痛和模糊不清的视线。
　　只要不听就好了……只要不听……向柳恍惚间听到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不……不是这样的……”向柳双目失神，喃喃自语。
　　“哥哥已经忘记了约定吗……”那个孩童声音渐渐飘渺起来。
　　向柳的脚步越来越迟缓。
　　“……没有……我没有……”向柳紧紧闭着眼睛，一向平静的面容此时竟有些痛苦，脸颊的线条因为不自觉地咬紧牙关而紧绷起来，此时的他看起来显得异常脆弱。
　　“……那哥哥为什么……会抛下我呢？”一道带着淡淡黑雾的影子紧紧附在向柳的左肩上，它歪着头用轻轻的声音在向柳耳朵旁说话。
　　向柳此时面色苍白，眼睛紧闭，抬起双腿向前行走的动作僵硬得像是用看不见的线操控的木偶。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感觉了。
　　眼前是大片的红，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能力。眼角余光看着身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跑过去，他却仍然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定格在那片刺眼的红色，忽然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变得越来越陌生。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9岁的向柳白嫩的小脸上表情空白，目光涣散，转过身逆着人流迈开脚步。
　　对了，今天是和妈妈一起出来买东西的，可是妈妈呢……？妈妈在哪里？我要去找到妈妈然后……然后跟着妈妈回家，对了，回家，跟着妈妈回家吃饭，不然妈妈会不给吃饭的。想到这里，小小的身子不禁瑟缩了一下。
　　他睁着一双充满了茫然的大眼睛在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寻找着妈妈的身影，对身后的喧闹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拍拍他的脑袋，小向柳茫然地回过身来。
　　他面前的男人蹲了下来，微笑着说：“小朋友，快回家去吧，路边很危险的。”
　　可是妈妈……小向柳越过男人的肩膀，那里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人群隔离开来，阻挡住了小向柳的目光。
　　小向柳犹豫地说：“我要是回家了，妈妈找不到我怎么办……”
　　男人看了他一会，拍拍他的脑袋：“娘子，啊哈。”
　　啥玩意？
　　这尼玛不就是老子的手机铃声吗！向柳猛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着手机。
　　堪堪在音乐停下之前接通了电话，一接通汪成那小子的大嗓门就嚷嚷上了：“你小子居然敢不接我电话！”
　　汪成是他的发小，从小到大两人因为奇妙的联系，一直都在同一个班级。大学毕业后，因为向柳接到了w市一家公司的offer才离开了d市。
　　向柳把手机交给左手，反驳汪成：“我没接电话那是谁在和你说话？”抬起手揉了揉左边肩膀，怎么感觉有点酸疼呢？难道是老毛病又犯了？
　　他头一抬，巷子的出口就在前面，于是一边和汪成斗着嘴一边走出了这条阴暗的巷子。
　　在身体脱离黑暗，接受到来自傍晚的依然带着点点暖意的阳光的温柔抚摸后，向柳莫名觉得身体忽然一轻，他不以为意，继续大踏步往前走，一边和汪成说：“你想都别想，我绝对不去。”
　　汪成在电话那头撒泼：“不就是个大学同学聚会吗！不就是个凌薇吗，是男人就不要认怂！”
　　“你就是想见凌薇而已吧。再说了凌薇关我屁事，你想去就去别拉着我。”
　　“靠！向柳你要不去我就告诉凌薇说你暗恋她！”汪成使出杀手锏。
　　向柳意有所指地说：“那可不成，凌薇可是某人心里的女神来着。”
　　汪成在电话里哇哇乱叫，最后还是屈辱地割地赔款许诺种种好处，才让向柳同意陪汪成一起去半个月后的大学同学聚会。
　　不过，在那之前，先吃顿饱饭再说吧。向柳摸了摸已经发出饥饿信号的肚子，还是决定就在楼下小面馆凑合一顿好了，反正他现在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他加快了脚步，赶在太阳落下前回到了位于耶溪花苑的二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