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扬帆》心安理得

6、将相和

　　余炯从小有个导演梦，不过，她揽的活可比正八经导演多得多，比如剧本修改、发型设计、面试演员、道具提供、清理片场、串演、海报设计、拍摄投资等等。事实上，这些离了她就不能转的乌七八糟对余炯来讲，就是含在嘴里的跳跳糖。身陷其中的她兴奋地像个迎风的拨浪鼓，蹦蹬蹦蹬地响。
　　陈帆眼瞅着这只拨浪鼓从十一岁洋洋得意地摇到了二十六岁，不由得幽幽地叹口气。

　　余炯首入该行当其实并不怎么顺利，是贿赂了制片方才谋得了一个小角色：送和氏璧的人。但这部戏的耀眼之处为官方发行，班主任宣传，并在课上演出，后来还获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家长会上演出的肯定。
　　所以余炯觉得这是个不差的起点，也很欣赏自己当初毅然决然从家中柜子里撬出老母亲最爱的玉坠子拱手送上以换得试演机会的勇气和机智。当然后来为了巩固自己在剧组的地位，她还献上了用于剧末彩蛋（廉颇剁肉食之）的订制级别云南利刃。
　　当余炯一摇一晃地走在去学校的老街时，当路边卖糖葫芦的爷爷慈祥地摸着她扎马尾的脑袋瓜时，当门口的红领巾和班主任觉得无形迹可疑人员时，没有人想到，被楼道里拖地的陆扬绊倒摔成乌龟的三好学生包里，正躺着一把出鞘时闪瞎了王老师眼睛的短刀，和落地时摔碎了班主任心肝儿的汉白玉。
　　总之，余炯出演了《将相和》。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陆扬：秦王愿意用十五座城邑来换取本王的和氏璧，众卿说说，如何是好！
　　（陆扬坐在余炯用四条大花丝巾缠成木乃伊的小板凳上，头戴余炯用家中花瓶里的孔雀毛粘成的王冠，摇着脑袋叹气）

　　陈帆：大王~~，莫要忧虑过度，小心急坏了身子~~，我等~~定会护得和氏璧周全。大王有令~~，尔等还不赶紧献~策~~~
　　（陈帆倒戴着帽子，弓着身子唱道）
　　台下只听见余炯妈妈和余炯爸爸惊喜地评价道：“小贤子演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裕琳：皇上莫怕，有本将和小贤子在此，定会护得大王周全。
　　（说罢，便要即兴拔刀起舞。陆扬稳坐的身子一颤。陈帆背过身子，赶紧示意裕琳从舞台撤下，裕琳没好气地蹬了他俩一眼，气呼呼地跳下舞台，腰间佩刀晃了晃）
　　台下正看得起劲儿的余炯爸爸，觉得有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在面前一闪而过。

　　陆扬：小贤子，不，本王唐突了——宦官缪贤，你可有何良策？
　　（陈帆差点就跳起来扑上去弑君，但他决定还是咬牙切齿地继续演了下去）

　　陈帆：小贤子有一门客蔺相如，可解大王燃眉之急。
　　（陈帆开始四处搜寻蔺相如，先是用眼瞟，然后径直走到宫门口焦急地眺望。然而这时候的高勇因为紧张，正往男厕所跑）

　　余炯注意到陈帆不住地左右张望，又听见台下叔叔阿姨开始窃窃私语，觉得有必要救场，不由脱口而出：陈公公可是走得急，身上落了什么东西在宫里？
　　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余炯得意极了。她仿佛看到爸爸妈妈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陆扬不忍直视气得打哆嗦的陈公公，他觉得就算这货现在摔门而出，也是可以理解。更关键的是，他的主要作用已经完成，成功引入了本剧的主要人物——蔺相如。
　　陈帆本来气得确实就要罢演了，但看了一眼自我感觉良好的送璧人，计上心来。

　　过了不知多久，余炯终于等到自己上场了。只见蔺相如正视死如归地交待着自己的侍从，如何甩开秦探，实现将和氏璧完整无缺地送还赵王的光荣使命。余炯热泪盈眶地扑通拜地，表示定不辱使命。
　　台下余炯爸爸想到每年不管给多厚的压岁钱都没受到闺女如此大礼，心中有些失衡，不禁评价道：“戏演得有点过，不符合原文。”

　　余炯揣着和氏璧，在舞台上气喘吁吁地绕了三圈。整个教室最后只剩下余炯急促的喘息声。
　　陆扬目测陈帆又要跳起来了，他以前可没觉得陈帆有跳跳虎的潜质。只听陈帆尖着嗓子唱道：“炯哇，磨磨唧唧做甚，还不赶紧把宝物送还给大王！”
　　余炯深感陈帆的仗义，竟然还提到了她这个小角色的名字，着实让她在众位叔叔阿姨前露了回脸，便赶紧拜在陆扬凳子下。
　　台下的余炯妈妈觉得凳子的花色很有眼光，但好像也有些眼熟。

　　陆扬长吁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余炯今天特意拔了孔明扇子上的天鹅毛，给他贴了白花花的胡须，便忍不住抚了一把以表强烈的心理变化。
　　结果台下的叔叔阿姨看到的就是：赵王看到失而复得的和氏璧太激动了，连多年的胡子都一把拽掉了。
　　“夸张！这绝对是参考了现代剧的诙谐手法！夸张！”余炯爸爸在下面把手里一直滴溜溜转着的纸扇往课桌上一拍，兴奋地评价道，“赵王忍不住掩面涕流，演员理解得太到位了。”
　　陆扬强撑着，挥手示意余炯下去领赏。

　　“且慢~~”陈帆那厮突然吊了一嗓。
　　余炯和陆扬都愣了一下，排练得时候可没有这一段。
　　“你看着吧，宦官当道，定然祸国殃民！”台下又传来声音不大不小的极富感情色彩的评价。

　　陈帆：大王怎么就确信，这里面装的就是那无上珍宝——和氏璧？又如何笃信这小厮没在路上磕了碰了赌了卖了——我赵国的无上珍宝？
　　（陈帆捧着那朱红锦匣，挤着丹凤眼，扭着柳腰，从舞台左边晃到右边，从右边晃到左边）
　　陆扬：所以，缪贤公公的意思是——
　　陈帆：开棺验玉！
　　台下的余炯妈妈紧紧地盯着那个红匣子，若有所思。

　　（不等余炯和陆扬反应过来，陈帆就刷地打开了匣子，一块无与伦比的汉白玉得以重现朝堂之上）
　　陈帆：大王快看！这璧的左角有裂痕，足以可见此奴才保护不周，定然是受到秦贼的挑唆。廉颇将军何在？还不将这大逆不道之徒快快~~拖下去~~！
　　余炯和陆扬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余炯妈妈三步两步跳上了舞台，从陈帆手里夺回了和氏璧，劈头就是：“哪里破了？谁弄破的？”
　　“阿~阿姨好！”陈帆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挤出了四个字。
　　余炯妈妈高举着和氏璧，踮着高跟鞋，迎着教室的小吊灯，在舞台上面色凝重地仔细研究着。一旁的陆扬突然就有些感慨，这上演的才是真正怀玉撞柱的气概。
　　台下又开始窃窃私语，余炯爸爸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只听见自己老婆满腔柔蜜地总结道：“没事没事，阿姨这个玉啊本来就是这样子的，这叫做玉纹，肯定不是送璧途中碰坏的。”
　　陆扬发现，现在不光是陈帆，就连余炯也想跳起来夺门而逃。

　　陆扬：既是如此，本王便赏——
　　（陆扬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舞台上有什么好奖赏的，突然就摸到了屁股下面硌得慌的大花布）
　　陆扬：本王就赏赐这小奴波斯进贡的花裘一块，劳烦贤公公待本王下朝后从王椅上解下一块，赠予他。
　　（余炯妈妈本来都从舞台上下来了，听这话忍不住回头瞧瞧赏给闺女的波斯裘皮长什么模样。突然就看到那半大点的赵王屁股底下，正压着自己辛苦从杭州高价淘换来的丝巾。最上面那条，正是名誉江南的芙蓉雪）
　　陆扬倏地发现，余炯妈妈如火如荼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屁股，顿时觉得自己像跨在了火盆上，火烧火燎的。
　　最终余炯妈妈在自家老公快咳破了的嗓子的哀求下，回到了观众席上坐好。
　　教室里一片寂静。
　　这时候被教研主任叫走的班主任喜眉笑眼地回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余炯班这个月的锦旗。
　　“真是对不住了，错过这么好的舞台话剧，我也很惋惜。让我们给我们聪明乖巧的孩子们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以示鼓励！”班主任带头啪啪地鼓起了掌，教室里先是稀稀拉拉的，后来在余炯爸爸的带动下发出雷声震天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