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南方有怀

2、疯子

　　凌乱不堪的屋子，不透一丝光亮，窗外的乌鸦发出刺耳嘶哑的叫声，狭窄幽闭的房间仍弥漫着未散去的旖旎气息。
　　江洺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坐靠在墙边。
　　他面色苍白，脸颊有着异常的红晕，身上布满了醒目密集的痕迹。
　　环境安静得不像话。乌鸦不知何时也已飞远。
　　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江洺努力控制住呼吸，他费力而缓慢地站起来。
　　此时。门开了。
　　他开始颤抖地望向门口，强忍着身体的疼痛飞速拿起了衣服披上。
　　江洺红着眼。
　　眼睛布满了血丝。
　　他恨那个男人。
　　他恨他。
　　一个身影站在光亮处。
　　那是个面容英俊的男人。
　　他们一时间就这么对视着。
　　江洺死死盯着他，眼底满是不甘，愤怒和怨恨，以及，深藏的恐惧。
　　“阿洺。”毫无防备地，那个男人开口了。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江洺一愣。
　　随即暴怒。
　　他紧紧攥着拳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将他淹没。
　　江洺清秀的五官扭曲着，点点泪光闪烁在眼眶，他终于开口。
　　“滚。”暗哑的声音响起，江洺的喉咙仿佛被撕碎般疼痛，他用尽所有力气克制住自己发疯的冲动。
　　“对不起。”男人低低地说着。他的语气充斥着懊悔和痛苦。
　　江洺嘲讽地看着他。
　　他看着身边的朋友因他而死，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屋子，每日每夜忍受良心的谴责，甚至于被那个男人侮辱。
　　他身上的痕迹告诉自己。
　　你脏了。
　　脏了。
　　脏死了。
　　脏死了！！！！
　　他厌恶自己这副模样。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却只能承受这黑暗的一切。
　　绝望，崩溃，怨恨。
　　他被这些情绪支配着。
　　而带来这些的，是另一个人。
　　是那个人。
　　是叶黎。
　　门口的男人动了身。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自己。”他的面上显露出自责的神色，“我帮你擦洗。”
　　“我让你滚！”江洺吼道。同时向旁边退了退。
　　肌肉上传来痛觉和精神上的压抑让他濒临崩溃。
　　“你是个疯子。”
　　“疯子！！”
　　他不顾一切地喊叫，嗓子的不适越来越严重，血腥味充斥他的喉咙与口腔。
　　叶黎沉默了。
　　气氛凝结了一瞬。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叶黎只不停地道歉，他的眼角泛红。
　　“我只是。”他的声调猛然升高，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
　　“我只是喜欢你。”
　　上扬的语调忽然下沉，平静的声音藏着他的无力，叶黎凝望着他深爱的人。
　　江洺的脸上只有厌恶。
　　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为他听到的话感到恶心。
　　一个疯子，一个杀人凶手，一个逼他到这种境地的人，对他说，他喜欢他。
　　江洺忽然笑了。
　　笑得讽刺和悲凉。
　　相同的话语，不同的场景。
　　短短一年。他竟成了一个玩物。
　　江洺想再次让他滚，但已说不出话。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在他耳边围绕着。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
　　他缓缓抬起下巴，如过往的无数次场景中，不屑地望着面前告白的男人。
　　仿佛他仍是曾经那个骄傲的江洺。
　　叶黎垂下眼帘，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我知道了，我走，你先冷静。”低沉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他转身离去。门关了。
　　孤独和黑暗再一次吞噬了他。
　　江洺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浴室清洗。
　　他躺在浴缸里。
　　杂乱的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他不止一次想过。
　　就这么死了吧。
　　可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人能享受夺来的一切，过着完美的生活。
　　凭什么！凭什么他变成一个玩物，终日承受屈辱，被恨意与自我厌恶折磨。
　　这一切，明明都是他害的！
　　是叶黎！！
　　江洺的全身细胞在疯狂地叫嚣。
　　不甘心。
　　不甘心。
　　他不甘心！！！
　　江洺用力抓着浴缸两侧，手指发白。
　　他不能死。
　　江洺在心里默念三遍。
　　稳定住自己后，他只感到疲倦。
　　洗完澡，江洺走到床边。
　　淡然地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
　　平静得诡异。
　　十几秒后，他终于动了。
　　将床单一把扯下，连同衣服扔在墙角处，他看都不看一眼，便上了床。
　　他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双目无神。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
　　江洺费力地想着。
　　久久也没能想出来。
　　他的头一歪，沉沉睡去。
　　窗外的乌鸦又回来了。
　　叫声吵闹又难听。
　　如同江洺如今的世界。
　　一丝光亮透进来。
　　门开了。
　　叶黎悄悄看着床上的人，紧张到屏住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才走了进去。
　　他痴痴地望着他。
　　他的爱人。
　　江洺。
　　即使这个骄傲的人并不承认，可他已经没法逃走了。叶黎笑了。
　　他只属于自己。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了。
　　江、洺。
　　他曾无数次念着这个名字。
　　叶黎和江洺。
　　黎明。
　　多般配啊。
　　他的心情更加好了，即便在此之前江洺曾对他那样恶劣。事实上，他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
　　不过没关系。
　　无论江洺爱他还是恨他，叶黎都很乐意。
　　他是自己的。他只能是自己的。这个念头已经存在了两年。
　　从开始的想看到他，到了后来的逐步接近，于是最后，越来越无法忍受江洺身边有别人。
　　他不允许。
　　其他人怎么配站在他的身边？
　　那样好的人。
　　他珍爱的人。
　　江、洺。
　　叶黎伸出手，近乎贪婪地抚摸着他洁白无瑕的脸庞。
　　当他看到江洺对着那些废物笑的时候，他的血冻住了。
　　他们怎么配得上阿洺的笑！
　　该死的。该死的。
　　他们都该死！
　　他冷冷地盯着那群人。
　　于是。
　　一个、两个、三个…
　　他花了很长时间慢慢除掉那些待在阿洺身边的人，最后啊，就只剩下阿洺了。
　　他骗过了所有人。
　　唯独对阿洺说了自己真实的心情
　　毫无意外的，他被讨厌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去告白。
　　告诉他自己想要他。
　　而江洺总会微扬起下巴，用嫌恶的眼神望着他，告诉他，他做梦。
　　他没说自己做了什么。
　　“你会待在我身边的。”那一天，叶黎笑眯眯地看着江洺说道。
　　阿洺。他温柔地注视着沉睡着的他。
　　他下了安眠药。
　　只有一粒。
　　他不想让江洺死，江洺需要休息。
　　叶黎俯下身，靠近他的脸。
　　苍白的嘴唇在睡梦中也在紧抿着。大概是做了噩梦。叶黎轻笑了一声。
　　阿洺，我会陪着你的。
　　他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永远陪着你。
　　永远。
　　时间仿佛停在了江洺睡着的那一刻。
　　房间寂静。
　　窗台上沾染了血迹。乌鸦已不再叫唤。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江洺迟缓地眨眨眼，下了床。
　　锁着的门仍然关着，一盘食物摆在门前。
　　他没什么反应，一步一步走过去，拿起装着饭菜的陶瓷碗，回到床边，机械般吃起东西。
　　那些强烈的情绪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江洺只是僵硬地咀嚼。
　　吃完后。
　　出乎意料的，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很快，门被打开。
　　叶黎惊喜地站在他对面。
　　“阿洺，怎么了？”叶黎轻声问道。
　　江洺沉默了一会。
　　“我不会逃走，别让我待在这个房间。”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叶黎怔住了。
　　“好。”他回答得干脆。
　　但他没有移步。
　　一捆绳子被他拿出来。
　　“阿洺。”他看向江洺，“对不起，可我很担心。”
　　江洺静静地回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叶黎将他的双手绑住。
　　带着他来到了客厅。
　　周围是落地窗。外面围着一群树。
　　“这里是一座森林。”叶黎笑着对他说，“你曾经说过，想要住在森林深处。”
　　江洺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叶黎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耳尖变得通红，他痴迷地看着旁边的人。
　　“阿洺。”他还是叫了他，“你真好看。”
　　叶黎小心地把握好语气，不让江洺觉得失礼，却又满不在乎地说着幼稚的话。
　　江洺低下头。
　　就在叶黎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他忽而又抬起头，对着叶黎扬起了灿烂的笑。
　　他的眼睛里有光。
　　叶黎呆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江洺的笑容。
　　他仿佛回到了过去。
　　江洺笑着看向身边的人。只不过，那个人变成了他。
　　阿洺。
　　他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
　　于是他再也克制不住。解开了绳子。
　　两片唇瓣紧贴，他把江洺按在沙发，开始猛烈的攻势，但这一次，身下的人没再反抗。
　　阿、洺。
　　他的名字如同淬了毒一般，让自己疯狂。
　　我是一个疯子。因你而疯。
　　叶黎没再继续，抱住了江洺。
　　“阿洺。”
　　“江洺。”
　　“我爱你。”
　　他喃喃自语。
　　就像感受不到背上的伤口。
　　鲜血染红了两个人的衣衫。
　　江洺的手紧握着陶瓷碎片，尖端已深深刺入叶黎的身体，他在发抖。
　　叶黎没有惊慌，没有放开江洺。
　　他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笑着。
　　泛着泪光。
　　“阿洺。”
　　“我爱你。”
　　我永远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