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渲染[校园]》花溆

9、晚安

　　运动会总能让班级的团结氛围凝聚到顶峰。不少班级都自发组织团建，大型聚餐的选择不外乎火锅或烤肉。

　　晚上辛染也被姜昊强硬地拉去参加六班团建，理由是庆功宴不能缺少主角。

　　十人包厢坐不下，一群学生就闹哄哄挤在大堂里，霸道占据了火锅店半壁江山。若不是都穿着校服而非墨镜黑衣，简直像社会群体来砸场子。

　　裴宁坐在气氛最热络的长桌中心区域，翘着二郎腿，倒有点社会大哥的痞气。他手里抓着一瓶生啤，时不时侧头和旁边的女生们聊几句。不知他说了什么，逗得一群人乐不可支，几个姑娘搂抱着笑作一团。

　　相比之下，辛染这一桌就冷清许多。姜昊往红汤锅里划拉鸭血，嘴里嘟囔：“裴宁还真是妇女之友啊。”

　　“就他？”吴安迪嗤笑一声，“顶多算是人间油物。”

　　辛染挑了挑眉，隔着火锅上一片白雾看了眼裴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么。”

　　吴安迪作出翻白眼呕吐状，“哪片叶子敢近他的身啊？他也就辣手催花罢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潘正玄突然坐直，长筷一探，眼疾手快从红汤锅里捞出几片鸭血。大约是她保持静止画面的时间太久，其他三个人都被她这番动静吸引回了注意力。

　　潘正玄推了推眼镜，夹起一片浸满红油的鸭血就往嘴里送。她仍保持着严肃神情，嘴里咀嚼不停，似乎是在神农尝百草搞研究，而不是吃火锅。

　　姜昊狐疑地盯着潘正玄，见她面不改色又夹了一片鸭血，将信将疑向红汤锅伸出了筷子。

　　“操！！！辣死了！”

　　一声凄厉大叫盖过火锅店喊麦背景音乐和人声鼎沸，周围几桌瞬间投来视线看热闹。

　　吴安迪手里握着大团餐巾纸，正一把堵住姜昊的嘴。姜昊满脸通红，目眦欲裂，呜呜声伴随着浑身努力挣扎。潘正玄坐在对面纹丝不动，眼镜上闪过一片反光，像旧港片里惩戒小弟的大佬。

　　“哎哎哎，干嘛呢？”

　　辛染一抬头，一个长腿窄腰的白净男生正风风火火走向他们这桌。那男生一对上他的视线，绷着的脸忽然漾开笑意。

　　他几步窜到辛染旁边，眼睛亮亮地盯着他，“小哥哥，还记得我是谁吗？”

　　辛染正对着他期待的眼神面露难色，旁边吴安迪已经一把拽过男生的手臂。“丁予星，你来吃火锅怎么不跟我讲啊？赶紧拖个凳子过来，我们都吃一半了。”

　　丁予星在她肩上不轻不重打了一下，“我是跟我们八班来团建的。”

　　说完他冲辛染露齿一笑，附赠眨眼。辛染撑着头僵硬地抽了抽嘴角，权当回应。

　　六班的长桌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这边几人循声望去，穿着骚气皮衣的裴宁正被成子轩推着走出座位，脸颊略显潮红。

　　原本还在和丁宇星说笑的吴安迪见状蹭地站起身，沉着脸快步走上前。

　　辛染等人平时从没见过她生气。虽说是班长，吴安迪总是和大家打成一片，对于同学偶尔犯错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看上去比潘正玄可亲多了。

　　不过班长能容忍的小错显然不包括在团建上酩酊大醉。

　　裴宁脚步有些虚浮，旁边几个男生推着他往八班那桌走，嘴里嚷嚷不停：“裴哥要给八班班花表白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后面神色慌张的殷蔚然一见沉着脸的吴安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赶紧管管他们！这几个孙子刚刚一直给裴宁灌酒，现在他大冒险输了，他们又怂恿他去骚扰迟冉冉。”

　　八班那边已经燃起喧闹。迟冉冉旁边坐着的几个人早退到一边，正抱着膀子看热闹。

　　“哎呀，咱们小美女真是追求者不绝，”其中一个短发女生指着迟冉冉面前的裴宁笑，“我看你就算了吧，毕竟国际部的富家少爷都打动不了她。”

　　旁边的男生闻言嗤笑，一唱一和起来：“成天装清高给谁看啊。还班花呢，我们班恨不得没她这个人。”

　　那短发女生嗔怒拍了他一下，“哎，不能这么说。虽然老有高年级的来我们班烦人，找她要微信，但我们就只能受着咯，毕竟人家可是乐在其中呢——”

　　“闭嘴。”

　　刺耳嘲笑被冷硬的呛声猛然击碎。所有人应声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辛染。他一把将迟冉冉拉到自己身边，另一只手紧攥成拳，牙关紧咬，冷冷扫视周围一圈神态各异的围观者。

　　裴宁已经伏在椅背半阖上眼，被后面不知是谁突然推了一把，顿时向前踉跄几步，眼看就要扑向迟冉冉。

　　没人看清丁予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待众人反应过来，裴宁已经捂着右脸，被一巴掌打得原地转了半圈。

　　今晚带头起哄的成子轩见状就要冲向丁予星，被终于挤进人群的吴安迪一把揪住衣领，猛地扯了回来。

　　她冷着脸环视周围，一字一顿道：“都闹够了没有？今天是来庆功的，不是约架。如果你们继续下去，我会把今天的所有情况如实报告给蔡老师。”

　　旁边围观的同学们已经被各种突发事件搞得神色惊惶，听罢立刻跑回座位收拾东西。丁予星脸涨得通红，看上去比神色冷峻的辛染还生气。

　　吴安迪走上前拍了拍他俩的肩膀。辛染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松懈下来，他抬头看着丁予星，轻声道：“今天谢谢你。”

　　“我早看不惯八班这群人欺负迟冉冉了，”丁予星被辛染突然认真道谢，绞着手指低下头，“欺负女生算什么男人啊。”

　　迟冉冉从辛染身后探出身，冲他抿嘴一笑。

　　丁予星回以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搂着她的肩晃了晃，朗声道：“以后我罩你！”

　　·

　　虽然迈出了参与班级团建的第一步，不过辛染突然面对汹涌而来的各种群信息仍有些不适应。几天后他不堪其扰，把微信新加的群都设成静音，耳边终于暂得一时清静。

　　周末晚上难得清闲，辛染洗完澡后盘腿坐在床上，正准备给微信新加的同学填备注。季渲的新消息突然跳到了列表顶端。

　　辛染点开，是自己那张被四处转发的跑步照片，不知季渲怎么从宣传部长那里要到了高清原图。

　　看着照片里少年跨向终点线，那一瞬间的头晕耳鸣瞬间浮现脑海。辛染忽然想起运动会时季渲问他是不是低血糖——好像也不是提问，他记得季渲的语气是陈述句。当然也不否定是季渲习惯使然，说什么语调都四平八稳，说不清是性格冷酷还是有意拒人千里。

　　当时辛染正头胀脑热，现在回想起来季渲好像嘴唇微动正欲开口，迟冉冉就跑来了。如今也无法再一探究竟，辛染索性不再钻牛角尖，拎着装洗浴用品的小塑料篮出了寝室。

　　辛染洗完澡进门时，黑暗中手机屏幕正亮着微信新消息。

　　“Xuan：下周开始一起晨跑”

　　——所以这到底是疑问句还是命令句。辛染陷入怀疑，疑心在探究一门新语言，还要同步辅修心理学。

　　季渲可能是唯一一个自说自话但不突兀的人。他倒是挺不客气的，比体育老师还操心。辛染心里觉得好笑，正欲回他问号，对面又弹出一个气泡。

　　Xuan：跑不跑

　　辛染翻了个白眼——这次倒能看出是问句了，真贴心。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季明礼叫嚣着季渲一个人能打五个自己。辛染盯着屏幕上简简单单三个字，愣是琢磨出一丝威胁，迅速脑补出戴着墨镜的冷酷季少拿着把枪正对自己脑门，一副扑克脸问他，跑，还是不跑。

　　不能老惯着季渲说话往外蹦字儿的毛病。辛染心中一动，分享了一首《好好说话》过去。

　　果然，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烁了几秒，只丢过来一个问号。辛染赶紧抱着手机噼里啪啦敲字。

　　九七：所以下次麻烦您多讲几个字
　　九七：不然我听不懂
　　九七：以及记得加标点。

　　辛染满意地看着对方按规定格式回了一句“好的。”，谁料下一秒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

　　通话界面亮起，两端同时陷入沉默。安静了几秒，对方缓缓开口：“辛染？”

　　被点到名字的人手一抖，感觉浑身倏然过了一道电。辛染赶紧把贴着耳朵的听筒拿开些，内心犯着嘀咕：这人声音平时冷冷清清的，怎么一到电话里就听得人耳根发麻。

　　对方以为他没听清，又唤了一声。辛染赶紧应了，生怕被低沉声线又搞得浑身发毛。

　　“那什么，你让我晨跑干吗？”

　　对方沉吟几秒：“你们班群没通知吗。”

　　“我嫌烦屏蔽了来着。”辛染飞速翻消息记录，果然有条艾特了他。

　　辛染坐在床上，絮絮地小声读起来：“通知以下同学准备参加十二月的J市阳光体育比赛田径组男子四乘一百米：高一二班季渲，高一六班辛染、裴宁，高一八班丁予星。请四位同学下周一中午十二点半在主席台前集合……”

　　“你不是住校吗。”

　　辛染正皱着眉头咀嚼这则消息，被季渲的声音一打岔，愣了一下。

　　“……这和晨跑有关系吗？”

　　“我晨跑完没人开班门。”

　　对方一本正经，辛染简直要被气笑。

　　“所以，您就把我当开锁的？指望我每天翻窗？”他越说越恼，“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工具人，季渲你像话吗你！”

　　电话彼端在辛染的聒噪中沉默已久，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低沉略闷，仿佛贴在他颈侧。

　　辛染莫名觉得空气窒闷。他把手机夹在右耳与肩头，双手推开窗户。冰凉夜风扑面而来，漆黑天穹一角斜钉着几颗碎星。远处教学楼LED屏的斑斓亮光浸入如水月辉，涓涓漫过楼体，似熠熠星河流淌入怀。

　　季渲隔着半城灯火与辛染低声耳语，“我问了医生，多晨跑有助于缓解低血糖。”

　　“哦。就这？”

　　“还有，下次接力赛别再晕了。”

　　“呵呵，你少看不起我。跑就跑，下周你等着，看我不把你累趴下。”

　　“……挺自信。”

　　“嘿，”辛染语调不禁染上笑意，“你是在嘲讽我吧？第一次听你讲话带语气，平时和念经似的。”

　　对方沉默了几秒，辛染捂着嘴努力克制嘲笑。

　　“那，就这样啦？周一早上七点操场见？”

　　“嗯。”

　　两端又同时安静下来。夜风拂过发梢，一片漆黑中通话界面亮得晃人眼。辛染望着远处居民楼一排排透出橘黄色灯光的窗户，贪婪地赖在这时间滞慢的片刻静谧，只剩下耳畔若有若无的呼吸起伏。

　　“晚安，辛染。”季渲嗓音微哑，如夜风漾开疏林清籁，簌簌低语。

　　辛染凝视着远处一窗暖光，眼角微弯。

　　“晚安，季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