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出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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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皇城庄重肃穆。
成昭帝杨炎手托着半块兵符，递与面前的青年，“明日一早便出发罢。”
他身边能信任的人不多，面前这人走了，便又少一个。匪国举兵来犯。据边关急报，已攻下三城。来势凶猛，更甚十八年前的函阳关之乱。而此次征西的统领必须是秦飞扬，也只能是秦飞扬。
当年，秦翼的“尸骨”发现后不久，秦老将军告老请辞，刚行冠礼不足两年的秦飞扬便封了将。
那时候秦飞扬年轻资浅，没带过几年兵，没实实在在打过几场大仗，这镇国将军的头衔全是空头。他当时力排众议，为的便是给秦飞扬铺一条路，让他练出一支能战匪国的兵。
父皇当年没有斩草除根，匪国就成了颈边刃。他们生于不毛之地，抢掠刻在了天性里。骁猛渴战，又残忍狡诈。
秦飞扬封将之后便离开京城，去苦寒的边关悉心练兵，不求闻达。三年后，西北有部族骚扰，秦家军一出手便平定了西北边境。从此后，西边有事，必是秦飞扬亲往。镇国将军的名气慢慢传开。
可这些年来骚扰边境的都是些小部族，不成气候。匪国却始终不曾来犯，只是不断吞并关外的其他小国。像一头猎食的狼，只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眼睛闪着绿光。
越是如此，他与秦飞扬越不敢放松。秦家军这么多年，都在为这一仗做准备。
秦飞扬接过兵符，皱眉，“三十万大军一走，皇上身边……”
杨炎沉声打断他：“你不必担心我。”
秦飞扬并不赞成：“淮南王那边必已在调兵了，随时有可能对皇上不利。”
帝王声音更沉：“若是他以退为进，只守不攻，我们便这么等下去？”
“至少再等几日……”
“还等什么！”天子霍然起身，冷声训斥道，“再等，淮南王还没出手，国土就要被外邦人蚕食去了。”
他与秦飞扬自幼为友，私下里极少用这种语气斥责他。
秦飞扬见他动怒，低头道：“臣糊涂。”
“出兵贵在一鼓作气。当年秦老将军带兵苦战整整三年，近乎耗空了国库，征召了多少兵力，才勉强将贼寇逐出关外。他们销声匿迹近二十年才卷土重来，必然是做好了准备，挑好了时间……”
皇帝眉一蹙。当真是十分会挑时间。今年的冬季格外寒冷漫长。镇守边关的平西王突然卧病，淮南王随时可能举兵，这当口匪国来犯，内忧外患全聚在一起了。
“若是能收编淮南王手中的战力，加上他那支火器奇兵……”外患迫在眉睫，他冒险在此时与淮南王硬碰，除了救回秦翼，更重要的则是淮南王手中的力量。杨炎抬眼，目光直扫向秦飞扬，“刘鸿隐的藏兵之所、排防布阵、对朝廷的渗透和谋反计划，秦翼提到了多少？”
秦飞扬肩背倏然一紧，解释道：“他……当时刚醒，精神情况尚不稳定。”
“是么？”烛火在皇帝脸上洒下一片阴霾，“我听赢卿说，令弟一醒来便思路清晰，行事冷静果决。想来，若是他想说，不至于只有几名禁军首领的名单。”
知道避无可避，秦飞扬后退一步，屈膝跪下，“臣愿为舍弟请罪。请皇上念在他当初赤胆忠心，自愿至淮南郡为线人，从轻发落！十年来身不由己，实非他所愿……”
杨炎沉沉叹了口气：“他不说，朕怎么为他洗去反贼身份？”
心里猛地一震，秦飞扬急叩首道：“舍弟在淮南王手中，此刻生死未卜。若能……若能设法营救，交由家父劝导，必然能够……”
“飞扬，”杨炎极疲倦地揉了揉眉角，“你进殿一炷香前，赢卿刚刚离去。他也是来求朕，求朕放过云水墨。你们都说着求，其实是在逼朕啊……”
秦飞扬低着头，听着那话语中浓浓的疲倦和无限悲哀之意，亦觉伤感，可此时又不能松口。
杨炎闭着眼，缓缓道：“淮南王实力如何，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兵行险着……若是淮南王当真不管不顾出兵强攻，可有人来为朕考虑？来为朕求上一求？”
雕龙的皇位高高在上，冰冷而寂寞。金龙之下，是无数吐着信子的蛇。秦飞扬心疼手足血亲，赢非绝顾念同门之情，可他有什么？费尽心思防备的兄弟，千万双眼睛盯着的龙椅，父皇留下的风雨飘摇的破碎山河，和永远无法说出口的……
他静默良久，缓缓叹出一口气：“小翼的事，我再想办法。”
“飞扬，你此去只管破敌。这边的事，不要分心管了。”他在秦飞扬肩头沉沉一拍，转身一步步走回皇位坐下，恢复了帝王之色，“秦将军攻无不克，朕在京城等你凯旋。”
圣命既下，秦飞扬只得收好兵符，行礼告退，走出殿门却忍不住回了头。那个万乘之尊仍怔怔地坐在原处，神色威严阴郁，身影却说不出得寂寞。
* * *
夜已经很深了，殿前司指挥使大人的屋中还亮着灯。赢非绝坐在案前，仔细审阅眼前的方案。
明日一早，秦将军领兵西征。皇帝要亲自阅兵，以鼓舞士气。届时人员既多且杂，禁军的守卫工作需他再三审核，以免出现疏漏。
屋外有脚步声渐近。赢非绝抬起头，轻声问：“皇上？”
门开了又关。杨炎示意他不用起身，自己绕去案边，“朕来看看你。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他带进了冷风和夜雪。屋里的人轻轻皱眉，细咳了两声。
“事关皇上安危，多些考虑也值得。”
杨炎目光一扫，落在案上的纸卷上，问道：“可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赢非绝为他解释道：“秦小公子曾说过，无论如何，皇上身上不可有伤口。臣虽还未查实，但既然与伤口有关，最应防的便是毒、蛊、嗜血生物三种。皇上明日需着全套铠甲，一来显示皇上与将士们同袍同心，二来也可防范……”
他话没说完，忽地一顿，又忍不住断断续续咳了几声。
玄门之人怎会因一点寒意就虚弱至此。杨炎知道，他身上有伤。
月前禁宫险些遭刺，指挥使却擅离职守。行刺的细节不是一点都查不到，可奏报中但凡有云水墨的名字，赢非绝都全力一一压下。
天大的好把柄，怎会仅仅“弹劾”这般简单，又岂是区区削职待审便能解决？即便自己有心相护，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当庭一跪，杖百二十，一次性打完。玄门传人又非不死之身，受完杖站都站不起来。堪堪休息了五日，便又秘密南下。云门山布阵耗时近月，寒冬已至，他身上的伤怕是还没好利索。强撑着等待京城的支援，等来的却是一纸圣谕。要他以命换命，去救淮南王手中的镇国将军。
若非恰有那一张面具，他是否真要以命换命，谁也不知道。
秦翼的记忆一恢复，他又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力压群臣，处理了禁军中的内线。代价，便是他自愿下了诏狱，直到内线的背景一个个被坐实。
皇帝手再长，也不能伸到每一个角落。赢非绝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诏狱里自然吃了不少苦。
杨炎看着他明显清瘦的脸庞，心中陡然烦躁起来。
赢非绝却不知道皇帝正定定看着自己。他低着头，手指在纸上划过几行字，继续道：“我与皇上身量相似，明日也会穿着同样的铠甲……”
“非绝。”杨炎忽然出声打断他，咬牙道，“朕来……是想告诉你，朕打算明日就拟旨，准你去职离京。以后不必、也不准再插手朝廷之事了。”
江山谁主、国运盛衰，甚至君王生死，与眼前的人再无关系。
赢非绝什么也没说，温和又沉静地看着皇帝。皇上夤夜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听自己细说明日安排。内忧外患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九五之尊终于没有把握一定能护他周全了。皇上此时能做的，便是将他推出这个漩涡，越远越好。
杨炎被看得发毛。那一双眼睛清泠通透，不可能看不穿他心中所想。诸多不舍越来越盛，他一闭目，低声道：“非绝，你走吧，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我若走了，皇上可有立刻能顶替的人选？”赢非绝淡淡一笑，“我不能走。”
杨炎睁开眼去看他——晏然自若，端方温润，偏又有十二分可靠，令人心安。他温言道：“我既承君一诺，要护你周全，便没有未完成就离开的道理。”
可禁军只能守住皇帝的安全，却守不住皇帝的江山。
赢非绝向他转过身去，“皇上是担心秦将军一走，剩下的军力无法与淮南王抗衡？”
“当然担心。”杨炎勉强笑笑，声音又沉下去：“也不是现在才担心。十年前朕就知道，混乱的朝堂无法正面与三位异姓王硬碰。因此才与飞扬商量，送一位线人去淮南郡。”
若能救回线人，问出刘鸿隐的兵力分布和计划安排，便能反转局势。可秦翼如今下落不明。若是淮南王即刻起兵，怕是谁都拦不住。
见赢非绝眉间微蹙，皇帝在他肩上轻轻一按，“我们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你可还记得，淮南郡南今夏遭了水患。刘鸿隐及时亲至施药，还拨了赈灾款，赢了不少民心。”
赢非绝点头。
“刚收到的信报，说是赈灾款出了问题，并未顺利下发到灾民手中。死了不少人。当初那点民心，已成了民怨。淮南王此时必也收到了消息。”
两人对视一眼——现下，便要看刘鸿隐是先顾民情，还是先要起兵了。
“也只能赌。”帝王摇头苦笑一声，“非绝，若是朕赌输了……”
清瘦的手带着温度，在桌下不自觉地握紧机关扇。赢非绝面上清淡依然，“玄门保得住皇上。”
“我信你。”杨炎一瞬不瞬地看着赢非绝，看进他的眼里去，像是要把这个人刻在心里。再开口时，声音已是清醒坚持，“可朕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守不住江山，朕不能偷生。”
* * *
成昭十一年冬。镇国将军秦飞扬擎旗挂帅，统领兵马三十余万。另有两位正三品辅国将军为副统帅，各领一支从旁协助。大军开赴西境，誓与匪国殊死一战。
淮南王将手中信报点燃。他自己的大军枕戈寝甲以防朝廷反扑，等来的却是秦飞扬领兵出征的消息。秦翼的“知无不言”到底是多少信息，小皇帝又暗中做了多少准备，竟敢在此时将秦飞扬和三十余万人马派往边境。
后方也出了问题，夏末就拨出的赈灾款和救灾粮竟未下发至户。灾区成千上万户今秋颗粒无收，食不果腹。今冬又极寒，灾民缺衣少食，死了不少人。郡南本应是全郡粮仓，军需粮草也多从郡南运出。存粮再多，没了来源，断供只是早晚的事。
沉吟良久，他对候立一旁的千山首领道：“明日启程回去。”
严离应了一声“是”，刚要退出房间，却又被喊住了。随即，一盒糕点递到他手中。
糕点是新买的，还未拆封。他微微一怔：“主人？”
“随你处理，这阵子你也辛苦。去准备吧。”言罢，刘鸿隐揉揉眉心，摆手示意他退下。
像所有的暗卫一样，严离只道了声“是”，没有多余语言，拎着糕点退出了房间。他知道，屋里的人曾经一看见样式精美的糕点便会买下来。怕是习惯成了自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没有必要了。
轻声关上屋门的时候，天边的晚霞也失去了最后一丝光芒。严离暗自摇摇头，抬手打了个手势。七名黑衣暗卫从不知名的角落闪身出现，沉默地单膝跪下去。
“通知下去，准备护送主人南下。”
作者有话说第88章 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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