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残》一川口

38、第三十八章

　　又是到了盛夏雷雨季节，黑云压城，空中轰隆隆地作响，像隐匿着一只巨大的异兽，在黑暗中蓄势待发，不知何时会咆哮而来，对卫家一事的最终定论迟迟未下来，然而所有人都以为这卫家是翻不了身了，再怎么拖，也不过会得来人头落地的明黄圣旨一张。卫府周围被禁军围的水泄不通，一片死沉。城中鹤唳风声，弄得人心惶惶。
　　梓玉带着祭品又去祭拜了生母，她在坟前以伞撑着烧着纸，看那素纸在微小火光中染成灰烬。她自知即将要做的事极其危险，甚至就连她公主的身份也无法抵消死罪，这一次权当是最后一次来祭拜了，或许这样也好，待救回恒钧，她也能去陪着生母了。
　　思及此，她跪下朝秦氏之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若是失败了，还望母亲能原谅她去的如此早。
　　梓玉撑着纸伞回了城，秦氏被葬在宫外本就是极其秘密的事，若叫人发现了，下场只能是再次迁回宫中那束缚之地。梓玉以一件素色外披从头顶严严实实地搭着，将自己遮隐起来。她沿河经过长福楼，殊不知楼上一人看着她目不斜视。
　　公仪煜义正和燕离曦说着话，却见他目光转向窗外，便也顺着望去，那河边缓缓行走的女子虽已将自己遮挡得严实，但想来会让燕离曦这般看着的不过便只有那荼六一人。
　　他摇着手中的扇子，试探道：
　　“相爷若担心她，何不向她解释清楚为何不救卫恒钧。”
　　直至她走出自己眼帘，燕离曦才回过头道：
　　“我不救卫恒钧，本就包含了吃味，这又有何好解释的。”
　　公仪煜义一哏，倒从没想过这会是从燕离曦口中说出的话，他道：
　　“相爷对荼六真是特殊。”
　　燕离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
　　“我与她本就不该靠得太近。是我一时疏忽，她最终会恨我的，倒不如早先放手，让她对我失望也好。”
　　公仪煜义听罢往椅背上一靠，摇扇笑道：
　　“周奕等人还因为荼六颇为担心，依我看是他们太小看相爷了。相爷是何等人，心中清明得很。”
　　燕离曦微微侧脸，端着茶盏不语。

　　雨下得愈发得大了，梓玉顶着风朝府中赶，路过长街，忽然听得药材铺子里传来争执。她侧目望去，只见一身着丝罗裳的贵女子勾了勾手，她身边的一名婢女将一小箱子捧上，箱子里竟全是黄金。
　　那贵女子道：
　　“只要你将实情说出来，这一箱黄金全是你的，有了它，下半辈子不用操劳都可安享一生。”
　　那店铺掌柜一脸苦情，撇着八字眉道：
　　“您就大人有大量，放过小人吧，这寅州如今有谁敢和卫家扯上关系哟。你这让人瞧见了，难免会落个口舌，让旁人说难听了是您在贿赂小人。”
　　贵女子怒道：
　　“放肆！哪来的贿赂一说！你明明知道实情，却不敢站出来讲清楚！”
　　梓玉听到卫家，心中一惊。瞧着那掌柜死活不肯按照那女子的要求收下黄金，贵女子面带愠色地走出了药铺。她忙上前挡住了那贵女子，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卫家的实情，你说清楚。”
　　那贵女子被突然出现的梓玉微微吓到，抬了眼眸正眼瞧着，却不由得大惊失色：
　　“六公主？”
　　她竟然认识自己，梓玉皱眉打量着眼前之人，却惊讶地发现她有几分面熟。她在脑海中寻思许久，隐隐浮现了个身影。贵女子见她想不起来，直接道：
　　“小女子是奚桐言。”
　　梓玉这才想起，寅州四大家族的奚家之女奚桐言。小时候自己与恒钧一同玩耍的时候曾遇见她被几个小男孩欺负，他们夺了奚桐言手中的书，惹得她泪眼汪汪。恒钧上前帮了她，从那以后一段日子里，她便常常来寻恒钧，她知道恒钧爱看书，便总是带着厚厚书籍来给恒钧，小小的个字拿着装满书的包裹，东倒西歪，却也不怕累。而后渐渐长大，却就就再也没见过奚桐言了，脑海中都快将这一段记忆忘了个干净，没想到恰巧此时遇见了她。
　　梓玉问道：
　　“卫家的实情是怎么一回事？”
　　奚桐言左右望了一眼，将梓玉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也不顾地上泥泞，猛地跪了下来：
　　“桐言求公主救救恒钧。”
　　梓玉看着她，一事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将她扶了起来道：
　　“你先把事情讲清楚。”
　　奚桐言正色道：
　　“大理寺查出卫家恰逢前一段时间大量购入了桐油和黄蜡，便愈发确凿了卫家是火烧佛陀寺的主谋。最重要的是，那桐油和黄蜡还是恒钧购入的。
　　可是其实那桐油和黄蜡并非是用来做火引的，那段时间城中大量人感染风寒，卫夫人也病倒了，于是恒钧便帮着去药铺制办大量药材，那桐油和黄蜡是为了做四应膏而准备的，且这些药材在佛拜前后均有购入，如何能断言是卫家为了做火引而制办的。
　　可恨那掌柜贪生怕死，连实情都不敢站出来说。六公主，您一定要救救恒钧，他是被冤枉的。”
　　梓玉牢牢地抓住身上的外披，实则是为了止住自己的手抖。她依稀记得那日恒钧送自己去燕府，她让恒钧去办自己的事，恒钧便同她说了要去询问四应膏的药材，却不想到连这都被有心人利用，恒钧本是连着卫家一起被加上罪名的，如今大理寺查到这里，便是把恒钧单独拎出来捆上罪名了。
　　梓玉强自镇定，对奚桐言道：
　　“单凭你我之力，是无法为卫家洗脱罪名的。我们能做的最大限度只是暗中将恒钧单独救出。这还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奚桐言忙道：
　　“六公主请说。”
　　梓玉道：
　　“我可以将恒钧救出卫府，但你可曾想过将他救出来后该怎么办？”
　　奚桐言略一寻思，开口答道：
　　“若叫人发现了他的失踪，禁军定会以为他已逃出城外，便出城寻找。所以我们要将他藏在城中。”
　　梓玉点点头：
　　“对，我们暂时要将他藏在城中。没人会想到他还敢继续待在乐安城之中。只是这个地点需要你来提供。”
　　她不可能将恒钧带回大哥府中，她所做之事不能连累到大哥，她也曾想过将恒钧送到自己那未竣工的公主府中，可转念一想，本就是她将恒钧带出卫府的，他人自会起疑，搜她公主府是早晚的事。
　　如今恰巧出来一个奚桐言，奚家是四大家族之一，名下定有许多房产与商行。这样一来便正好为恒钧提供住所。且卫家与奚家从未有过过多的交情，别人一定都想不到奚家大小姐一心要帮助恒钧。
　　奚桐言道：
　　“奚家在城东有一处当铺，不大不小，与周边商行并无区别，若将恒钧转移到那，无人能够察觉。”
　　城东不显眼的当铺？既然不是为了敛财，想必是奚家用来收集情报的地方之一，奚桐言为了恒钧连此处都告知与她，倒真是看得出来她对卫恒钧的用心至极。
　　梓玉心中对她的好感增添了许多，也放心了许多，与奚桐言约定好了，便匆匆散了。如今万事具备，只欠那一股东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