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击》游离人间

3、开始

　　晨练结束以后，胡潜带着退了烧的小孩出去吃了顿早餐。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云吞面，硬是让万南吃出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一连吃了五碗下肚，实在是吃不动了，才放下筷子撑坐在凳子上，仿佛一个待产的孕妇。
　　而胡潜已经从最开始的惊呆变成麻木，付款时才回过神，不禁思考了一下这饭量得增加多少生活费。
　　“嗝——”万南满足地打了个嗝，将胡潜过于明显的心痛表情看在眼里，他解释道：“别担心，我平时饭量还是正常的，主要是挺长一段时间都没吃什么干净东西了。”
　　胡潜还在震撼的呆滞中无法自拔，没来得及体会万南所说的含义。
　　而万南对此也并不想多做解释，他刚转世过来时，对万家奶奶做的饭有相当不能接受，几乎是到了闻见那味儿就要反胃的程度，倒不仅仅是因为老太太的饭菜做得过于敷衍，经常菜汤上浮着一片片黑色的焦片不说，那些菜品也都很让人难以下咽，要么苦得要命，要么怎么都嚼不动，后来也是实在饿得不行了，才会喝一点米汤。
　　待了这堪堪半个月的，本来就瘦削的身体现在更是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跟着胡潜走了好一会儿，万南才忽地反应过来，这路并不是回舞室的方向，他拽住胡潜的衣角，问：“现在是去哪儿？”
　　小孩个子发育得不是很好，站直了也只是到胡潜的胸口，离肩膀还有几公分的距离，他仰着头直直看着胡潜，得到的回答是：“我家。”
　　万南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这一答案，毕竟自己也没地方住，凡事都得看胡潜安排了。
　　结果下一秒他又听见对方说道：“你太脏了，回去洗洗。”

　　胡潜的家就在离舞室不远的小区里，极其简单的商用公寓，没有客厅餐厅之类的配置，所见之处仅能看到一张床和一个桌子，但好在还有一小块空地，能容纳两个人席地而坐的空间。
　　万南站在门边不知道该把自己放哪儿，等胡潜从衣柜翻出两件衣服给他后，才得到指令：“别在这杵着了，就先换上我的衣服吧。”

　　转身进了浴室，万南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叫万南的少年，有着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在太阳下暴晒的黝黑皮肤，短发和眼瞳是纯净的黑色，眉毛也长得浓黑清晰，除了看起来有点莫名的脏兮兮之感，总体还算是比较干净端正的五官了。
　　万南盯着镜子里的人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百般情绪在眼神中一一流过，最后只能叹了口气，开始冲洗这具本不属于自己的躯体。

　　从浴室出来后，万南一眼就看见刚才那一小片空地上，用几个练功的软垫拼出了一个小床铺的样子，胡潜正跪在地上捋平上面的床单。
　　见小孩出来以后，胡潜竟感到有些眼前一亮：“嚯，挺帅气的嘛！”
　　他站起身围着万南研究了几圈，又说：“嗯...跳《金刚》应该会很适合。”
　　《金刚》？
　　万南心想：前世跳了那么多经典的舞，偏是《金刚》与他风格不符，一次也没跳过。
　　可小腿上忽然传来的触感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见胡潜一边捏着他的腿骨，一边皱着眉道：“你腿型...好像有点问题啊。”
　　胡潜不说万南还没注意，他仔细一看，的确有点O型腿。

　　这就难办了。

　　胡潜骨骼分明的手又在膝骨上捏了捏，问：“这事儿可大可小，主要是，你想走专业还是业余？”

　　刹那间，万南想起上世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与蒋知义相见的情形。
　　那是他第一次做独舞展示，虽年纪尚小，但自信从容的姿态和良好的身体比例还是让他赢得了不少掌声。
　　而那次演出父亲带来了一个气质优雅的男人，父亲让自己喊他蒋老师，自己乖乖喊了，那男人便半蹲下来，摸着自己的头顶微笑道：“你的舞蹈很棒，是想走专业还是业余呢？”

　　意识从温暖的回忆中抽出，回到现在这残酷的世界，胡潜仍在注视着等他的回答。
　　万南仰头避开了目光，他也想等一个答案。
　　优越的先天条件都已不在，可普通的生活他也不能面对、无法接受。
　　唯一能够救赎他，让他找回自我和尊严的，大概，只有舞蹈了。
　　这个答案必须由他给自己。
　　“专业。”

　　...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万南倒没有想过要一步登天，但当他在一堆小孩子面前，艰难地把腿架上把杆时，他实在是没想到“足下”要从跟班上课开始。
　　虽说是小孩子，但大的也有十一二岁，小的还有五六岁的，和万南的心理年龄相比，的确称得上是小孩子，可就身体年龄来说，四舍五入也是同龄了。

　　“万南...你之前不是应该学过的吗...就这？”胡潜在一旁帮着万南摆好姿势，摸到对方紧绷的肌肉和韧带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万南一边咬着牙去够上脑海中应有的优美姿势，一边无地自容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只学过理论，看过视频，没实操过...不行吗？”
　　“......”胡潜无话可说，拉着万南的手腕往脚腕边使了一下力，立刻就看见把杆上的腿打弯了，他抬手按下去，说道：“你这何止是没实操过，你这是天生钢筋啊。”
　　“闭嘴。”小孩小声的嘀咕道。
　　胡潜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低头下去问：“你说什么？”
　　忍得十分不易的万南侧过头，一张微笑勉强地挂在脸上，他咬牙切齿地“平静”说道：“胡老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哈哈。”胡潜大笑起来，这孩子真有意思，“咱们之间还留什么，反正每天都得见。”
　　说完，又把伏着的身子压下去了一截。

　　给小孩儿上课最大的好处，就是比较省力，一个人也应付得来，但面对年龄较大，发育得比较好的大孩子时，还是会有点左支右绌的。
　　在课程快要结束时，胡潜见大家都状态不错，便提出要过一下极限，每个人轮流到他那儿撕腿以后才能下课。
　　孩子们顿时哀声遍地，而万南刚从耗腿的姿势里恢复过来，就听闻这个噩耗，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他经过这么一节课也算是明白了，这具万南的身体，要练舞的话那真算得上是要排除万难。
　　先不说柔韧性天生的差了，怀疑之前就没有做过任何拉伸的练习，腿型还不好，重点是体力还与万南期望的差了一万八千里，不过这可能也和他之前饿了那么长时间，又天天在家里待着没动有关系。
　　总之就是干啥啥不行，丢脸第一名。
　　上辈子没丢过的脸这辈子才上了一节课就快被丢尽了。

　　万南心如死灰地出着神，直到眼前的视角突然开阔，只剩下胡潜和正在“受刑”的另一个小孩，他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其他孩子都一副得逞了的样子，躲他身后排队呢。
　　“......”
　　万南愣了愣，跟胡潜对视了一下，隐约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
　　便当即果断地跪到受刑的小孩身边，主动帮忙压住了对方正在试图挣扎的左腿，随着一声惨叫响起，万南加大力度按得更紧，还对那位倒霉的小孩说：“别叫了，数满一百下就放开你。”
　　“噗嗤”一声，胡潜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手里把住的右腿还在颤个不停，他加上身体的力量卡住腿的位置，又按住了对方略微打弯的膝盖，说：“听到了没，数一百下，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