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野》羊头木

2、第二章

　　李不二第一次遇到那个他的时候，是他刚来桑野的那一天。
　　中午十一点，飞机降落在这个人口一百万不到的小城市。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一切。
　　李不二刚刚下了飞机，准备给约车的车主打电话来接。
　　他在这个城市没有什么亲戚，就连来到这里的原因，也只不过是随心买的一张机票，连续四个小时的飞行，把他送到这个地方。桑野这地太偏，好不容易居然建了一座机场，却还不如二线城市的汽车站。
　　手机里拨出的号码不断地传来嘟嘟的忙音，最后以一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结尾。电话打不通，约车的费用已经打过去了，想都不用想，他打到黑车了。
　　为了那二十五块钱就这么销声匿迹，李不二觉得挺搞笑。
　　“三带二！”五张牌甩在警察局的桌子上，出牌的那个胖子吸了一口手指夹着的烟：“怎么样，要不要？”
　　另外两个拿着牌的小片儿警耷拉着个脸，吐出两个字：“不要。”
　　“真不要？”胖子挑起一边眉毛，眉毛带着整张脸跟抽筋了一样。
　　“诶呀，要不起，快点给个痛快的！”
　　“炸弹，我可就剩一张牌了。“胖子嘿嘿笑着，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位稳输的小兄弟。
　　胖子笑着笑着，正准备甩出最后一张牌的时候，正对着他的那扇窗户上贴着一张人脸，正往里瞅。李不二站在窗户前，看着屋子里面烟雾缭绕间，一个穿着蓝色制服衬衣，大裤衩，趿拉板的胖子突然面色煞白。
　　”卧槽！“两秒之后，屋子里丁零桄榔乱了一阵，警局的门被咣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你他妈谁啊，杵那干哈呢，大白天的吓唬人。“
　　李不二抬脚就往屋里走，却被胖子拦下：”诶诶诶，你干啥？“
　　”报警。“
　　”什……“
　　”不是，警官，进去说行不行，外面很热的。我刚刚来这，就被骗了。孤苦伶仃的，大中午的没口饭吃，我还年轻，我。。“李不二说着说着，一时戏精附体，眼眶泛红。
　　胖子一下子给听愣了，微微侧身让他进去。
　　警亭里面烟味挺呛，但是冷气还算挺足，小日子过的还真不错。
　　”你，因为啥报警啊？“胖子关上门，坐在李不二面前问。
　　李不二轻叹一口气：”是这样的警官，我是从外地来的。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社会主义好小伙的我被狠狠的骗了，那个骗子骗术极其高明，像我这样数学一百五能考九十分的这种高智商人才都被骗到了，他……“
　　”诶，等会，你说简单一点行不行，别给自己加这么多戏。”胖子被他这一番话直接给说懵了：“你的遭遇我表示极大的，额，感动。”
　　“老大，同情，同情。”另外两个小片儿警说道。
　　“诶，对对对，同情，请你概述一下事发经过，我一定会，一定会，额，什么来着？”
　　“全力以赴。”李不二端起桌子上的纸杯，抿了一口茶水之后，接过话茬：“这次最让我痛心疾首的……”
　　“概述，谢谢。”胖子一脸无奈。
　　“我打车花的二十五块钱被车主卷走了。”
　　此言一出，整个屋里都陷入了寂静，只有李不二轻轻放下自己手中端着的纸杯，哒的一声磕在那堆纸牌中间，一脸委屈：”我去不了宾馆了。“
　　”作为匡扶正义的小片……啊不，人民警察。你们是不是应该送我一趟？“李不二说。
　　于是，李不二第一次坐上警车，是因为二十五块钱。
　　下车的时候，开车的胖子还朝他挥了挥手：“你该不会真是个数学能考九十分的天才吧。”
　　他回头眯着眼睛笑道：“其实我是能考一百四的校园言情小说必备男主大学霸属性人才，承让承让。”
　　………
　　李不二身上没带着多少行李，只带了一个双肩包，里面装着他的笔记本和换洗衣物。他卸下身上背的包，屁股还没沾着椅子，自己家老妈给办的转学手续就发过来了。
　　-既然你想走，妈不拦你。
　　-你已经长大了，换了个地方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
　　-我希望你知道自己作为一个高中生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别惹事。
　　李不二垂眼看着那几条信息，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转学手续上面写着桑野一中的大名，他抬起手臂抓了抓长长的头发，摁灭了亮晃晃的手机屏，起身走进淋浴间去冲澡。
　　等到他整装待发准备出门的时候，桑野已近黄昏，炽热的太阳徐徐向西方降落，只留一方霞光在人间。风渐渐代替了热浪，为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带去清爽。
　　连着几乎十个小时什么都没吃，上飞机前吃的那点东西早就在他肚子里消失匿迹。李不二拐进一家便利店，想着买点什么垫垫，晚上去整一顿大的。
　　”您好，一个鸡肉三明治八块，收您十块，找您两块。“收银员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标准用语，总是时不时地去瞄一眼手里的小抄。
　　”你知道，桑野一中怎么走吗？“李不二随口问着收银员。
　　收银员从柜台收款机里面抽出两张一块，两只手递给他：”桑野一中？不好意思，那个，我不是本地人，不是很清楚。“
　　李不二没接那两块钱：”你不用那么紧张，钱就不用找了。“他拿起三明治：”谢谢你啊。“
　　”额，不客气。“收银员如释重负般地笑了。
　　李不二蹲在便利店门口的马路牙子上，他拆开包装，咬了一口。三明治齁咸齁咸的，他也没在意，还真是人饿了，吃啥都香。
　　一阵风吹过来，荡起土来乎了他一脸，三明治上也多多少少落了些灰。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李不二凭借着自己”只要我吃的快，就没啥大毛病“的原则，毫无负担地咬了上去。
　　”喂。“在他右手边传来这么一句，声音清冷，穿透了黄昏，传到他耳朵里。
　　李不二转过头，他身边立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袖子被撸到小臂，黑色的牛仔裤上面破了两个洞，膝盖处露出白皙的皮肤，在布料间隐隐露出上面的一颗小痣。
　　小家伙。
　　他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三个字。
　　”别吃了，你就不怕重金属中毒啊？“这人多管闲事的样子有点意思啊。
　　李不二抬头看着站在霞光里的少年，有意逗逗他：”不是，兄弟，你家住大海边啊，管这么宽。“
　　那人一听这话，瞬间黑下脸，情绪一点就炸：”行，你他妈就算吃死老子也不管了，艹！“
　　他看见那人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人的脸好像又黑了三分。那人转身要走，他却打心底里觉得这人就是个好面子的死脑壳。
　　果不其然，那人犹豫了一下，抬起胳膊指着一个方向，李不二顺眼望过去，是一片黑压压的工厂，上空源源不断地冒着黑烟。
　　“看见没？这一片都是些黑工厂，这儿的土，一口下去就是半个元素周期表，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那人放下手臂，对上李不二的眼睛，淡淡地说。
　　李不二在对上那人眼睛的那一刻，在对方眼里看清了自己的影子。男孩子的眸子漆黑如墨，里面藏着李不二倒映在他眼里的黑影，清冷又不失些少年人所特有的光。几道刚刚结痂的疤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家伙，估计架没少打。
　　也的确，就这种一点就炸的性格，应该看谁都欠揍。
　　李不二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嘴上骂骂咧咧地，心底里却比谁都操心，即使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口嫌体正直的个性。
　　“不是，兄弟，你不是说不管我嘛。”李不二冲那人挑起一边眉毛，嘴角上扬出一抹戏虐的笑容，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煞是好看。
　　那人抿着薄薄的双唇，缓缓挤出一句话：“你爱咋地咋地。”
　　李不二站起身来，将随手揉成一团的三明治丢进垃圾桶，顺手就搭在了那人肩膀上。李不二个子高，那人比他矮了半个头。
　　“兄弟，你是本地人吧，你知道桑野一中怎么走吗？”
　　那人一耸肩，用手拍掉李不二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不知道，滚。”
　　他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李不二紧跟着他，一双长腿不怎么老实，一直踢着满地落下的碎叶，他抬头看着前面那人的后脑勺，一头咋咋呼呼的短毛，颜色微微发黄，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看着看着，不觉前方人脚步已停，两个身长体壮的男孩子就这么撞在一起。
　　“嘶，你他妈……”那人被撞了个踉跄，轻声爆出一句粗口。
　　那人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他也没慢一步，脚尖擦着脚后跟地跟了上去。
　　……
　　李不二站在桑野一中的校门口，，四周张望了一下，看见校门对面林林总总的书店中夹缝生存的一家便利店，他走进店里，往玻璃桌上放了张五十块钱纸币：“来盒黄鹤楼。”
　　“不好意思，我们不买烟酒给小屁孩。”老板操着那标准的二十年老烟嗓说了一句，把李不二的钱推了回去，随手从货架上拿下一盒清口糖，扔给他：“小屁孩少抽点，这个便宜你了。”
　　他接过那盒清口糖，楞了一下，笑了。
　　“谢谢老板，但这不是我买的，是……”
　　“你爸让你买的。”老板接过话茬：“行了，别蒙我，这理由老子小学的时候就用烂了，赶紧拿上钱滚蛋。”
　　李不二没有收起桌子上的那张五十块钱，冲老板挥了挥那盒糖：“算我买的，老板再见。”
　　老板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点着后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啧，再过几天，臭小子们又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