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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对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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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梁玉璟身穿朝服去往宫中。去往紫宸殿的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如今日走的这般沉重。侍卫宫人见着他同往常一样恭敬行礼,可梁玉璟知道,这些人心中对他有恐惧有怀疑。
呵,世人容易被流言蜚语迷惑双眼,而我今日就要打破这道谎言。
左穆正守在紫宸殿门口,见着秦王拿着一封卷轴前来,当即拦下,搜过身确定没有带兵器之后才让他进去。
殿门缓缓开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身后的殿门又关上,梁玉璟往前走了几步。偌大的宫殿里空荡荡的,可以清晰地听见呼吸声。梁玉璟不禁一笑,他瞥了一眼屏风后面的人影,高声说到:“太子殿下,本王都来了,你怎么还不现身啊?”
屏风背后人笑了一声,缓步走了出来。梁玉琨双手负在身后,他扬起脸上下打量了一下秦王,温声说到:“九弟今日真是好风采啊,看来这回帝京一路上你也没受苦。”
梁玉璟不屑地笑了一声,说:“三哥当真是说笑了,这逃难哪有不受苦的。只是弟弟平安回来,确实煞了三哥的好风景。”
才聊聊几句,就已经是剑拔弩张。梁玉琨踱步到龙椅之前,他的手指抚过龙椅的把手,似是感叹道:“小九啊,你我是最亲近的同胞兄弟,你小时候尊我敬我,我倍感欣慰。那时本王想等本王当上一国之君,你也长大了,你会是我最得力的左右手,我这做哥哥的,也定会善待你。”他扭过头看向梁玉璟,接着说到:“可惜啊,你却长成了一只咬人的狼崽子。果然这金龙宝座,谁都想坐啊。”
梁玉璟却觉得太子这话十分可笑,“太子这番话可是让臣觉得委屈了。臣本忠心耿耿,无意纷争的。可太子殿下做人要有良心,我这卷轴之上书下的尽是你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残害忠良的证据,我身为大凉子民,如何能视而不见,放任如此罪行!”
“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残害忠良?哈哈哈哈……”梁玉琨大笑起来,“你说哪个忠良,宁沉溪哪个与七公主私通的逆臣吗?梁玉璟,你与傅相不是一派?你秦王府的用度,难道不是从百姓手里搜刮来的?你也是这种手段,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本王?!!”
“正是因为吾等官员受百姓纳税供养,才更应当为百姓着想。你身为太子,却是弑兄害父,枉顾父亲对你的期待,更枉顾百姓对你的恩泽!你这种人如何配做储君?!”
“我不配做储君?那你就配做?!”梁玉琨冷笑一声,“之前傅相不愿我做储君,说是我出身卑微,不如先太子得民心。呵,论才学论能力我哪点不如梁玉瑝,就因着他出身高贵我出身卑贱,他自小就受万人敬仰,我就要受万人践踏。这种屈辱我受不了啊!同是皇家子嗣,凭什么他梁玉瑝就能当太子,为什么我就不能!!”
“……所以你就杀了大哥?”梁玉瑝咬牙切齿道。
“对,只有他死了,我才有机会当上太子。你看,我现在不是穿着蛟龙玄袍吗?用不了多久,等皇帝驾崩,我就是大凉的国君,受天下人朝拜,再也没有人会看不起我!!”梁玉琨张开双手大笑着,可下一瞬他又收起笑容。他怒视着梁玉璟,指着他喊到:“可我没想到当上太子之后朝中还有人看不起我!还有你!明明你和我一样都是贱婢生的!我杀了梁玉瑝,可你也杀了梁玉珅!为何他们要拥立你当太子?!!连小琼,连小琼他都觉得你比我强,选你不选我!!梁玉璟,你到底比我强到哪里,如今也要骑到本王头上?!本王不服!看不起本王的人都得死,都得死!!!”
听着对方怒喊咒骂,梁玉璟不禁攥紧双手。三哥曾经在他心里有多么温润如玉,现在在他眼中就有多么面目可憎。嫉妒与私欲终究会把人变成丑陋的恶鬼,撕咬善良无辜人的血肉,还自以为天经地义。梁玉璟冷声道:“所以,你今日要杀了我吗?”
“你即是来此,就应该有死的觉悟。”梁玉琨的笑容越来越狰狞,“你不是想当太子,相当皇帝吗?本王就让你临死前看着本王坐在这龙椅之上,等你死后,我就把你的头割下来,送给燕琼。我要让他知道,这世上真心对他好,能护他一生一世的只有我。”
梁玉璟却是冷笑一声,“你就算杀了我,燕琼也不会看你一眼。你害他家破人亡,他只会恨你!”
“胡说!小琼最是理解我了,他不会恨我的!”梁玉琨吼到,“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冲下台阶,梁玉琨对着门外高声喊到:“快来人!快来人!把这个叛贼给本王拿下!!”
殿外的千机军听到声音,开门跑了进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梁玉琨立刻对左穆喊到:“还不快杀了他!”
左穆却是纹丝未动,反而缓声说道:“千机军有法令,不杀忠良,恕臣难以从命。”
见左穆不听自己的命令,梁玉琨当即发难,“你竟敢违抗本太子的命令!”
“太子殿下,千机军忠于陛下,请您慎言。”
“你左家的荣耀皆是掌握本王手上,你就不怕本王立刻处死你的母亲吗?!!”
“门楣光耀是以国家百姓赋予,非是你用来统治他人的手段。”梁玉璟开口道,“而且,左中郎的母亲已经被本王接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想太子就不必再以此要挟他了吧?”
梁玉琨闻言,看了梁玉璟一眼,又看向左穆,“你背叛本王?!!”
“为臣者,当忠于陛下。”左穆悠声道,“臣想,陛下是绝对不允许太子伤害秦王殿下的。”
“不允许?”梁玉琨直觉得这话好笑。他环视了四周一圈,凛冽怨恨的眼神似是要将在场的每个人都撕咬啃噬,“本王是太子,谁都得听本王的话!”言闭,他猛然从左穆腰间抽出锟铻剑,直直向梁玉璟刺去。梁玉璟反应迅速,立刻用那卷轴挡在胸前。长剑一挑,那卷轴飞到半空中,被劈成两半。梁玉琨又要前刺,梁玉璟紧着后退,左穆见秦王为难,立刻命人上前拦住太子。千机军武艺高强,轻而易举地拿住了梁玉琨,把他手中的剑打掉。被压在地上,梁玉琨直觉得屈辱瞬间蔓延全身,几乎将他的血骨都燃烧耗尽。他怒声嘶吼着:“你们这些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竟敢这样对本太子!”他眼神凶狠地看着梁玉璟,咬牙切齿道:“梁玉璟,你今日若是抓了本王,就是意图谋反,天下人会咒骂你,你休想当上储君!!!”
梁玉璟却说:“我立身刚正,自然不怕流言蜚语。可你……”他冷笑一声,俯身凑近梁玉琨的脸,“我要把你的种种罪行公告天下,你这辈子都只能被人唾骂,永无出头之日!”
这一字一句如同利刃一刀一刀将梁玉琨最后的尊严剜尽,愤怒和仇恨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这样对峙了片刻,梁玉琨突然大笑起来。梁玉璟见他如此,不禁皱起眉头,却听梁玉琨颇为得意地说到:“梁玉璟,千机军的人入宫给本王下毒,可是那毒药却是让陛下喝了。”
“你说什么?!!”梁玉璟心下一惊,他蹲下拽住梁玉琨的衣领,“你把陛下怎么样了?!!”
“哈哈哈哈……你想我怎么死,那陛下就会怎么死。”梁玉琨疯狂笑着,“梁玉璟啊,你终究还是要背负弑君的罪名!你休想赢得过我!!”
“你!”对方如此猖狂狠毒,梁玉璟现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现下陛下的情况还未明了,他只能忍住心中愤怒。松开手,梁玉璟站起身来,对左穆说到:“把他关进偏殿,看住他。”
“是。”
这边事情告一段落,梁玉璟立刻前往太华殿——他今早进宫的时候就让燕琼带着封狼军从皇宫偏门悄悄潜入太华殿,一防自己遭遇不测之后,太子反来伤害陛下。傅相担心太子刁难秦王,一早就穿着朝服跪在太华殿门口,若是太子发难,他便是拼了自己的命,也要面圣还秦王清白。
而现在太华殿门口还跪着诸多皇室宗亲,他们皆是接到太子的传信,说是陛下有事宣告,让天不亮的时候就在此等候。可跪了好几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出来传信。约莫晌午时候,更是有宫外士兵潜入太华殿四周,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乔菡柔听得有人闯进太华殿,立刻引着龚溪正带兵前来。只见士兵将太华殿重重围住,不让他们靠近半分。龚溪正怒声斥到:“你们是哪队士兵,竟敢擅闯皇帝寝宫!!”
“龚将军。”
听得有人叫自己,龚溪正看向来人,不觉大吃一惊。“燕琼?!!怎么是你!!”
“见过贵妃娘娘,见过龚将军。”燕琼行了一礼,而后淡声说到:“臣封秦王命令,在此保护陛下。”
乔贵妃闻言一喜,“璟儿回来了?!!”
燕琼应到:“秦王殿下现在正在紫宸殿与太子殿下会面。”
听到这话,乔菡柔的脸色瞬间失了血色,双脚都几乎站不稳。“不好,璟儿他……”
“秦王意欲谋反,罪加一等!”此时齐归沈却是跑着来了,远远就听得乔贵妃的话,紧着大声打断对方。随之而来的左家军在左沁的带领下立刻将燕琼围住,手中的兵器直直指着他。
太华殿外跪着的众人见此紧张形势,皆是恐惧,有些更是吓得缩到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相比之下,燕琼却是异常冷静。他淡淡瞥了一眼眼前的刀刃,而后抬起头看向齐归沈,问到:“齐侍郎这是什么意思?”
齐归沈沉声道:“自然是抓叛党了。”
“呵,抓叛党的由头你前日已经在燕国公府用过了。封狼军驻守边关多年,有多少忠骨良将埋于地下,如今却是要被你们如此诟病?”傅仲善狠狠剜了齐归沈一眼,言语之中颇有震慑之意。
燕琼也应声说到:“齐侍郎,今日我是奉秦王的命令,前来保护陛下。我封狼将士忠君爱国,对太子奸佞党羽绝不退让!”
齐归沈立刻斥道:“燕琼,你竟出言不讳,辱骂太子!左将军,把这些逆贼抓起来!”
左沁刚要上前抓捕燕琼,一支箭却从侧面掠过他与齐归沈的门面。他们两人皆是一惊,而后便有声音响起。
“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敢动燕琼!!”
……秦王?!!
此时路行之带着先前埋伏在外的封狼将士讲左家军包围。燕琼不禁笑出声来,“齐归沈,我封狼将士人数众多,你以为你围得住我们吗?”
“……”见秦王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此,齐归沈瞬间大惊失色。站在秦王身边的林邵又往弓上搭了一箭,对准齐归沈的脑袋。梁玉璟冷笑着说到:“齐归沈,本王说过,若是太子倒台,本王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齐归沈闻言一怔,“你把太子怎么了?”
“呵,现在你还有心思关心你的主子?”
见秦王扬起头,也不知道是在取笑对方还是可怜自己,齐归沈瞬间就明白了。“你意图谋反弑君,要是对太子不敬,就是罪加一等!”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太华殿紧闭的大门,怒声斥责梁玉璟:“如今陛下尚且昏迷,你就带兵闯入宫中,若是陛下醒来,也不会饶恕你!”
可他刚说完,太华殿的大门却是缓缓开启——只见皇帝从殿内走出。他身赤黄色常服,头上却是金饰衮冕,目光如炬,威严自成,当真是看不出半点病态。见太华殿外面被千机军还有左家军包围,梁翊德颇为严厉地高声道:“这太华殿是朕的寝宫,你们搞这么多人在此,是想作何啊?”
昏迷多日的陛下醒来,跪着的宗亲是又惊又喜。紧着齐齐叩首,高呼“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乔贵妃更是心中欣喜激动,高声喊道:“陛下!陛下您没事了!”
可梁翊德却是没看她一眼,他环视了一圈跪在底下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傅仲善身上。“万岁?呵,朕看你们是巴不得朕早点死!傅仲善,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到现在也不会收敛,刚过易折,你就非要跟朕对着干吗?!!”
见皇帝心情不悦,众人又惶恐地禁住了声音。傅仲善却是高声说到:“正是因为老臣跟着陛下数十载,知陛下是明君,洪福齐天!如今陛下已醒,乃我大凉之幸。吾等忠义将士,得以沉冤昭雪,此等佳话定当受百姓传颂!”
这话明显是逼着皇帝要处置太子还秦王清白,梁翊德瞥了他一眼,而后看向梁玉璟和齐归沈,冷声道:“齐归沈,你一个文官,胆敢动用军队,朕看你这侍郎也别当了!”
被陛下这么一声呵斥,齐归沈才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立刻跪下辩解,“陛下,是秦王擅自带兵入宫意图弑君篡位啊!他还把太子殿下抓住了!您可是要救太子殿下啊!”
乔菡柔也紧着跪下求皇帝:“陛下,求您救救琨儿吧!”
这又哭又喊的声音着实吵得梁翊德头疼,他不耐烦地喊道:“够了,你们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朕的背后都干了些什么龌龊勾当吗?!!”
在场众人闻言一惊,连梁玉璟自己也呆住了,齐归沈更是脸色惨白。只见皇帝让高邑上前,宣读圣旨:“逢朕卧病,太子梁玉琨代为掌政。然其私欲着其行,渎职荒政,是以为大不敬。遂今日命秦王将其捉拿,施惩悔改。齐归沈、左沁身为太子近臣谋士,监督不当,遑论朝政,革职收押!”
“听见了没,还不快把这两人的官服给脱了!”
皇帝这话明显是对着秦王说的,梁玉璟却是有些不明所以。他看了一眼陛下那严厉冷漠的眼神,又看向燕琼。燕琼虽是心中困惑,却也知晓此时作何对秦王最好。于是他对千机军将士说到:“把齐归沈和左沁的官服扒了!”
乔贵妃一下子落了慌,哭着爬到皇帝的脚边,求他放过太子。梁翊德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叫人把乔贵妃带走。事情再无回转的余地,齐归沈只能叩头认罪,任由自己被人扒去官服。
等齐归沈和左沁被人押走,梁翊德又把其余人遣走,只留了秦王、燕琼和傅仲善。这时却是有一位老者从太华殿里走出来,见着燕琼,便是激动地上前拉住他的手,“琼儿啊,你没事吧?”
“白世伯?”燕琼面露喜色,“您怎么会在这里?”
“桢良,你如何来的帝京?”傅仲善也是又惊又喜,“难道说陛下的病是你……”
“皇后娘娘差了人来报信,说是陛下有难,我心里担忧,连夜赶过来。”白桢良答到,“可陛下这毒……”
他话还没说完,梁翊德却是剧烈咳嗽起来。白桢良赶紧扶住陛下,紧着说到:“陛下,您怎么样了?”
“咳咳……无事,就是累着了。”看了眼燕琼,梁翊德对白桢良说到:“桢良啊,你路上奔波,与仲善也许久未见了。你先随他去相府,好好叙叙旧吧。”
“可您这身子……”
“朕若是有事,会派人去丞相府府传你的。”末了他又对燕琼说到:“燕琼,还不快把封狼军带走!”
听陛下这么说,他们也知道陛下这是要赶人。众人恭敬行礼,一一退下。
等这些人都离开了,只剩下皇帝和秦王。梁翊德对秦王说到:“璟儿啊,你随朕进殿内,朕有话要和你说。”
“臣遵旨。”
如今的太华殿冷清了许多,陛下刚刚清醒,宫人们也不敢惊扰,都在外殿守着。等他们进到内殿,皇帝让高邑退下。高邑行礼之后,便离开了内殿,还关上了房门。
梁翊德似乎是真的累着了,他靠在床边,又开始咳嗽起来。梁玉璟赶紧给他顺背,关切问到:“陛下,要不然让白郡公回来,再给您诊治?”
梁翊德摆摆手,“不了,今日我只咱们父子说些体己话。”
听陛下这语气,梁玉璟心中一动。梁翊德指了指东侧的柜子,跟秦王说到:“璟儿啊,你去把最下面那一格打开,里面有个暗格,你把暗格里的东西拿过来。”
“是。”
走到柜子之前,梁玉璟找到暗格打开,里面却是躺着一卷圣旨。梁玉璟一惊,下意识看向皇帝。梁翊德却是点点头,示意他拿过来。
迟疑了片刻,梁玉璟把那卷圣旨拿出,而后双手呈到陛下面前。梁翊德却没有接过,而是说到:“你打开看看。”
“是。”缓缓打开卷轴,梁玉璟一字一句看过上面的字。
“门下:秦王梁玉璟,忠善正直,勤政爱民。其为储君,乃民心之所向,社稷之所需。今立九皇子梁玉璟为太子,待德帝百年,继承国君之位。”
这是?!!
见秦王一脸吃惊的样子,梁翊德淡声说道:“朕自你从边关回帝京,就已经拟了这封诏书。可是朕没有落款,也没有盖上玉玺。因为朕想太子或许没有那么差劲,他有学识有能力,却独独没有帝王的度量和仁心。但是他毕竟是朕选的太子,朕可以培养他,给他机会。朕想着让你去边关历练,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可惜啊他连治理国家统领万民的自信都没有,永远只知道权势践踏于卑微之上,如何能成为一国之君呢?”
这江山社稷,到底要心怀万民的人来支撑啊!
听皇帝这么说,梁玉璟的心情却是愈加复杂。他犹豫了片刻,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声音里难掩激动,“可您还是任由太子做了许多错事。您明明知道太子的谋算却视而不见!父亲,我小时候您教我读圣贤书,我去边关的时候您也叮嘱我要善待将士百姓。可您为什么能眼睁睁看着梁玉琨他害人利己呢?”
面对儿子的质问,梁翊德没有回答。他沉着脸色,皱着眉头,是对梁玉璟这种“以下犯上”的作为很是不满。梁玉璟却是扬起下巴,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那坚定犀利的眼神,倒是像极了他死去的大儿子梁玉瑝。
他突然想起,当初梁玉瑝从边关回来也是用如此语气跟他说,定要扫尽天下奸佞,保百姓安居乐业,创大凉盛世海宴。
“……瑝儿,死得无辜啊。”梁翊德说到,“他是那般壮志满酬,有勇有谋,却是被朕当做打击世家门阀的匕首,朕对不起他啊。”
听父亲提起大哥,梁玉璟眼神微动。他有什么话一直憋在心口想问父亲,到了嘴边却是问不出来了。梁翊德却是晓得他要问什么,“当年,瑝儿的死因我是知道的。”他看着梁玉璟,“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我为了铲除邹家,所以放任琨儿给瑝儿下毒。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被老八看见。不被人知道还好,被人知道便有泄露出去的可能。朕不能让外人拿着此等丑事来诋毁皇家的声誉和颜面。”
“皇家颜面当真就如此重要?连你的亲生儿子都可以牺牲?连你最亲近臣子也可以不顾?”梁玉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声音都带上哭腔。
梁翊德却是淡声说到:“皇家颜面当然重要。朝臣何以为臣服,百姓何以为跪拜?你以为是靠什么?就是靠着皇家的威严,要想立威,便得让他们觉得皇家什么都是高高在上。”
“皇权?何谓皇权?若是没有朝臣忠心若是没有百姓奉养如何得权。若想掌权也应当立身则正,而非是这般运用权术来控制人心!把人命视为草菅,来隐瞒罪恶!”梁玉璟怒声说到,“陛下,臣知晓世家门阀威胁皇室多年,您为保梁氏江山不得不出此下策。可您是我们的父亲啊,您梦大哥的时候就不会内心不安吗?你于心何忍啊!”
“是啊,于心何忍啊……他当年也问过朕于心何忍。”闭眼深吸口气,梁翊德悠悠说到:“或许是朕错了,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朕绝不留后患。可朕算计到最后,却是把自己算计进去了。如今得此下场,实数活该啊!哈……咳咳咳!”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却又咳了起来。这一咳竟是咳出一大口血,梁玉璟赶紧拍着他的背,要喊太医。梁翊德却是摇摇头,“朕的身子,朕最清楚,时日无多了啊。”
梁玉璟瞬间面露震惊,随后却是鼻尖发酸,血丝瞬间布满了他的眼睛,手也不住颤抖。这场争储的斗争之中,多少人牵连其中,殒身殒命,如今却是连他的父亲,运筹帷幄的大凉皇帝,也要牺牲于此。
梁翊德却是抓紧梁玉璟的手,语气坚定认真,“可他不后悔,朕也绝不后悔,你更不能后悔!璟儿啊,我知道你生性纯良,却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你识得忠奸,懂得谋略,又心怀百姓。朕做这个皇帝做的不好,可朕老了,纵使有错,也没有机会再去改正。如今朕只希望你以后,能做个比朕好百倍千百万倍的皇帝。”
梁玉璟却是紧紧攥着手中的诏书,没有回答。
到底是应该做一个玩弄权术的君主,还是做一个刚正不阿的国君?
“你是说陛下时日无多了?”
丞相府内,白桢良正与傅仲善还有燕琼说着陛下的病情。白桢良面露哀色,“陛下所中之毒除迷魂散还有川乌。川乌就已是剧毒,乌头更是毒上毒。若不是太医们用尽药材吊住陛下的一口气,怕是早已不行了。”
傅仲善心中焦急担忧,“你医术高超,都能让陛下清醒,难道就不能救陛下的命吗?”
“就算用尽我所学,也只能让陛下再活一年。”白桢良拿袖口抹了抹眼泪,“我当真白活了大半辈子,当初救不了好友,如今救不了陛下啊!”
傅仲善知道白桢良口中的好友是谁,忍不住也落下眼泪——当年燕旻惨死,他们劝不动陛下半分。如今陛下也……唉!
见两位长者悲伤不已,燕琼心情也难过起来。他好声劝到:“白世伯,傅相,你们莫要太过悲伤,保重身体啊。”
“唉,我们这把年纪,也已经看淡生老病死了。只是秦王殿下得此知会,怕是会哀毁骨立。”傅相说到,“燕琼啊,你与秦王最是亲近,可要好生劝劝他啊。”
“琼明白,两位长者放心。”
可到底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若要离世,身为儿子如何能不悲哀?
秦王府的书房之内,只有梁玉璟和燕琼两人。燕琼想了很久要如何措辞才能让小九接受陛下时日无多的事实,可任凭他绞尽脑汁,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一句“白公说,陛下无救了”。
拿着笔的手一滞,梁玉璟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燕琼。对方见他这样的表情,又开始后悔自己说的太过直白,可有些事情终究不是语气温和就能缓和其中冲击。可梁玉璟却是早就知道此事一般,片刻震惊之后却是淡声问到:“陛下还能有多少日子?”
燕琼迟疑了片刻,缓声答到:“白公只能保陛下一年的活头。”
“只有一年……”梁玉璟看了一眼写到一半的文书,微微皱起眉头,而后又抬头看向燕琼,问到:“你想报仇吗?”
“嗯?”
“……原先那卷记录太子罪行的卷轴在紫宸殿被毁了,陛下不想让我弹劾太子。”
燕琼闻言一怔,“……那你答应了吗?”
梁玉璟摇摇头,他看着手中的卷轴,上面一字一句都是对梁玉琨累累罪行的证词。“梁玉琨作奸犯科,若是不公告天下其罪行,我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忠臣良将,对得起天下百姓?可陛下求我,莫要将先太子的事情挑明……”他顿时有些心虚,偷偷抬起头观察燕琼的反应。
燕琼的脸色着实难看——不将先太子惨死的真相挑明,那就是还是要让他燕国公府背负骂名。尽管当年皇帝对外宣称燕旻是出巡之时被山匪所杀,可那些指认他父亲与他的官员就此罢休吗?终有一天,等燕国公府壮大,他们会拿着这种事情来威胁燕国公府,那他便当真是燕国公府的罪人了。
“所以你还是要告发你的三哥?”
“梁玉琨弑兄篡位,罪大恶极,若是不昭,难平民心。”
听跪在殿下的九儿子这么说,梁翊德问到:“是不是燕琼不愿啊?”
梁玉璟闻言,紧着说到:“非是燕琼不愿,而是臣不愿。”
“……你啊,性子太倔,朕劝不住你。”梁翊德泄气一般地叹了口气,然后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大凉江山以后都是你的,如何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