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倾世》折耳大官人

2、第二回 得闻灵湖通三界 焉知禽王是何妖

　　倾世起先明明说的是派小妖与云凝碧同去人界接云破月，怎料出发的时候倾世竟然也整理了行装要与他们一同前往。他平日里生活极为讲究，吃茶用的茶具、就寝用的枕席都是考究的精品，在妖界已是只此一份再无偶双，说到了人界便更加不能到找到替代品了。因而出门时就要多带上几包行李，行李多了自然不能让他亲自拿着，于是又要多带上几个随从。原本简单的出行变成了组团旅游……倾世、云凝碧、画舸和两个侍卫——浪语、尊罍五个人浩浩荡荡地去往能够通达人界和仙界的映月湖。

　　“妖王陛下，您送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有浪语和尊罍两位差爷陪同着我不会找不到映月湖的。”云凝碧不知道画舸为何从他一出现就用极其厌恶而又愤恨的目光瞧他，以至于只要画舸在旁边云凝碧就觉得后脊梁上凉飕飕的。他以为画舸是倾世的侍女，只要倾世不跟他同去，画舸就一定也不会一直出现在他身边了。

　　“我几时说过是来送你的了，我是要与你同去接你那兄弟到妖界来。”倾世用眼神指了指浪语和尊罍手中的包袱，似是在告诉云凝碧“看我带了这样多的行李也该知晓我并非单单是前来相送的啊”。

　　“云某乃是一介草民，怎敢这样劳师动众呢？您贵为妖界的王，却来送我一个无名鼠辈，这……这于礼不合啊。”云凝碧虽然没什么高深的学问，但书终究是读过两年的，不仅识字，客套话亦会说上几句。

　　“你不是妖界的妖，所以不必尊我为王，唤我倾世即可。况且我此次去人界也并非全然是为了陪同你，百余年没出妖界了，正好出来走动走动看看人界变成何等模样了。”倾世来人界其实是临时起意，因为早上听浪语说今日禽王鸾镜要来才叫画舸匆匆收拾行李好避他不见。这两妖原是关系极好的朋友，因为二十年前的一场浩劫结下了冤仇，鸾镜虽奈何不了倾世却要把每句话都说得极为难听，倾世见了他亦总有几分别扭，索性能躲就躲，连每年必有的一次例行觐见，他也是找尽了借口避开。偏偏鸾镜对他的仇怨极深，平日里没理由找他，抓住了每年一次的觐见机会一定要好生嘲弄他一番。

　　“可是……可是你那日在房中明明说的是派妖前往人界的啊，妖界难道不讲君无戏言的道理吗？”云凝碧有些急了，心道你出来走动走动是舒坦了，带着那凶巴巴的妖女岂不是要害得爷爷遭殃？

　　“我说过吗？”倾世皱眉冥思苦想了一阵，又谓浪语道：“你可曾听见我这样说了？”

　　“王，您忘了，那日您在房中与云公子谈话之时浪语并不在旁侍奉。”浪语有着比一般妖精要好的记忆力，只要是倾世说过一次的话他都能记得，但前提是他当时在场亲耳听到倾世说了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我不记得自己曾说过那样的话了……”倾世有些为难地皱着眉，倒像是被如何三等分锐角这样的问题难住了一般，让云凝碧见了只想上去抽他一耳光告诉他说：“少他妈给我装蒜！”

　　见云凝碧的双眼中像是烧着两捆木柴一样，浪语更加短打地说了一句：“云公子，恕浪语疏忽忘了告诉您，在我们妖界，王说的话要有两妖以上在场才能当真。否则他若是不记得此事了，就只能当未曾说过。”

　　这是什么江湖啊？！云凝碧闻此潜规则后险些气绝，他原地站定舒缓了许久自己的气息后，才又慢慢地开口道：“罢了，可是你有浪语和尊罍两位差爷服侍也足够了吧，非要带上那个……画舸姑娘吗？”若是不想母大虫发威，就莫要称她作“母大虫”，且不论她今年高寿几许，一概称——姑娘。

　　“画舸？这名字好生耳熟……浪语，你是不是叫‘画舸’啊？”倾世闭上眼睛轻轻揉了太阳穴几下，又道：“非也非也，你明明是叫‘浪语’，如何会是‘画舸’呢？你不是画舸，那画舸是谁呢……”

　　“王，昨天我还与你说起过此事，我叫画舸。”画舸表情淡定，似乎对倾世的健忘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他这些年来还忘记过许多更令人称奇的事情，比如忘记自己是惯用右手举箸吃饭的。

　　“啊……正是正是，我记起来了，不是你这条泥鳅是谁？”画舸原是深海中的一条美人鱼，后继承了海中的鱼王之位，故被倾世称之为“泥鳅”。

　　云凝碧望着一本正经讨论“谁是画舸”问题的两妖，本想要说话的喉咙顿时有一种咽下去了一个尚未咬碎的煮鸡蛋的感觉。

　　“她要去哪里是她的事，岂是我能做主的？妖界各族族王若平日里没有任务时并不受我支配。她想去人界，我能奈她何？”

　　“你说她是族王？”难怪这样厉害……

　　画舸微微侧过脸对着云凝碧傲然道：“鱼王画舸，说得便是本殿。”

　　“啊，失敬失敬。”云凝碧忙欠身打拱，心道你一个鱼王不好好在池塘里吃水草，非要跑到这里来为难爷爷做什么。“不知鱼王殿下稍后到了人界要去往何地啊？”在妖界同行也就罢了，稍后到了人界如何也要避开这凶婆娘。

　　“本座要跟随着王，王到何处我便到何处。”画舸的紫发有一些凌乱，每每提到倾世时的眼神亦都会显出一丝慌张。

　　“那么敢问妖王陛下稍后到了人界要去往何地呢？”

　　“我自然是要跟随着你，你到何处我便到何处。”倾世哄了哄身旁飞舞的彩蝶，学着方才画舸的口吻悠悠地道。

　　将他二妖的观点合并为一句话便是云凝碧去到何处画舸就跟到何处。云凝碧彻底无言……只求那母大虫不要在人界发起飙来。

　　一行人才正迈开了步子要继续前行，就听远处有人大喊道：“王，还请留步。”那声音婉转动听，一听便知是男子的声音，却显得比普通男子的声音更为高亢。待云凝碧回过头来时，声音的主人已经站到他们身边了。

　　“王你跑什么，平日里悠闲惯了怕我絮叨烦人不成？鸾镜哪一次说的不是实情了你要这样避着我，传出去其他妖精还以为我每次都对王大不敬呢！”鸾镜的头发是淡蓝色的，很淡很淡的蓝，若不是借着阳光，云凝碧甚至会以为他的头发跟倾世一样都是纯白色的。黄绿相间的羽毛披肩让他联想到了某种动物，爹爹健在时常常教育他一定不可猎杀的，孔雀。

　　倾世才要解释自己并非要逃跑，鸾镜便朝着云凝碧的方向挑了挑纤长的丹凤眼，道：“你是人还是妖？”

　　“人……妖！”他本欲诚实地回禀自己的属性，可他见自己将“人”字说出口时鸾镜蓝色的瞳仁立即浓重成黑色，因赶紧吓得改口，没料到一出口竟成了……人妖。

　　倾世灵机一动抓住鸾镜的弱点，将云凝碧拎起来踱到鸾镜的近前，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山鸡啊山鸡，我们才一年没见你就老到这般地步了吗，连一个普通的人类是人是妖都分辨不出。亏你还是禽类之王呢，都说妖老了就不中用了，还真是不假！还不速速拿你那破铜片子照照，瞧瞧有没有长老妖斑哟！”

　　“你！你说什么？！我还不到三百岁你居然说我老，我皮肤白净羽毛整齐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哪里不中用了？！”嘴上虽这样说，鸾镜还是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面精致的铜镜，对着自己仔细地端详起来。

　　云凝碧有些吃惊，这妖的美貌与倾世相比虽略显不如，但那一双丹凤眼配上瘦削的脸庞，怎么看都是个年轻的美妖，居然已经……年届三百岁了。而且他似乎当真十分在意自己的年龄，对于自己未能分辨出云凝碧是人是妖感到十分恐慌，一张俊脸蹙然欲泣。

　　“禽王殿下，倾世是与您说笑呢，你瞧上去顶多二十五，在我们人界正是大好的年华。”云凝碧伸手端正了端正禽王的铜镜，与他一齐往铜镜中打量，“你长得又美，尤其是这双丹凤眼……”他最喜欢长着丹凤眼的人（现在看来也包括妖），因为他那没见过面的娘亲就是丹凤眼。

　　鸾镜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因问云凝碧姓谁名谁家住哪里，却不想一出口的声音竟是颤抖着的。

　　“敝姓云，名凝碧，无字，苏州人氏，现侨居长安。”

　　鸾镜闻言，像是被谁一耳光抽昏了头般怔住了，本来皱在一起的脸缓缓地舒展了开来，他瘦得有些骇人的手微微颤抖着抬起，轻轻地抚摸云凝碧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庞，丹凤眼顿时湿润得像被水洗过一样，两行晶莹清澈的泪珠滚滚地滑过鸾镜的侧脸。

　　“禽王殿下……”云凝碧以为自己失言说错了什么，却又觉得鸾镜的模样不似是伤心的表情，只好转身看向倾世寻求答案。倾世却亦同鸾镜一样怔怔地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鸾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忙地拭去脸上阑干的泪水，却是泪暗拭又偷滴，弄得衣袖上、睫毛上尽是莹莹的水滴。“失礼了……我只是忆起了一位故人，以后若是再来妖界，切记要到我宫里去，我定会好好招待你。”

　　“鸾镜……”沉默了许久的倾世这才又开了口，鸾镜却打断他道：“王，若是以后他再来妖界一定要把他送到我的宫里去，你若是应了此事，鸾镜就再不来烦你。”

　　“哦？是么，可一年一度的觐见你总不能也不来吧，他要去哪里是他的事我自然干涉不得，不过人界的人还是不要再来妖界为好吧。”倾世冷冷地瞥了鸾镜一眼，又转向云凝碧道：“走吧云公子，你不是还要去接你那手足兄弟吗？”

　　“啊……”云凝碧点点头，有些不舍得跟着倾世往前去了，却还是忍不住一步一回首。鸾镜就站在方才的地方微笑地看着他，细碎的泪滴随着飘逸的裙摆和淡蓝色的长发在迎面而来的微风中舞动。云凝碧忽然也有了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映月湖的景色比云凝碧想象的要美，平静的湖面翠得如最好最昂贵的玉石一般，颜色很深却又清澈见底，偶尔飞落水面的杨花都能在湖面上荡起层层的涟漪。一条独木桥直通对岸，桥身虽然笔直，走起来却略显艰难。

　　“湖对岸便是人界了吗？”云凝碧有些疑惑，倘若人妖两界的界限当真这样容易就穿过，又怎么会有数不尽的人类欲往妖界而不得呢？

　　“云公子，对面也是妖界。”浪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云凝碧只觉头顶有乌鸦飞过……

　　“想要通往人界是要从这里跳下去，片刻之后便会从人界的某一水域上岸。”

　　“浪语差爷你真是见多识广好才学。”若不是浪语随身携带着佩刀，云凝碧真的会以为他在妖界扮演的是国师的角色。

　　“公子过奖了，其实这些都是尊罍说与我听的。浪语是不识字的，尊罍才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妖界第一才子。”

　　云凝碧觉得自己到妖界不足七日却以锻炼出了在人界七年也锻炼不出的抗惊吓能力，妖界的妖果然都不是人，那么有才却能够做到从不说话，大字不识还敢厚着脸皮口若悬河，真真是两位奇人……奇妖。“啊，原来如此，尊罍差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浪语差爷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你废话够了没有？够了就自己闭嘴，没够我就想个法子让你闭嘴。”画舸凤目一瞪，云凝碧的魂儿马上被吓掉了一半，赶忙干笑着说：“够了，够了。”

　　倾世淡淡地看了画舸一眼，画舸便后退两步低下头去不再理会云凝碧，脸上还尽是敢怒不敢言的怨气。“你那兄弟住在人界的何处，我们择一临近的水域上岸。”

　　“我二人现侨居于长安，是从任何一个水域上岸均可吗？我家门前二里以外有一条河，算是最近的水域了。”

　　“不可，河水太脏。尊罍，附近有什么水井么？”倾世有轻微的洁癖，但是他缔造的结界又只能在妖界以内有效，所以选择一个干净的水域上岸是他眼下最为关心的事宜。

　　“有。”这是云凝碧第一次听到尊罍的声音，非常好听，坚硬却又光滑，可惜他只说了这一个字。浪语有些苦恼地补充道：“可是王，我们不能从水井中上岸。”

　　“有何不可？”

　　“您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袭白衣贸然从水井中爬出来……似乎不太好。”

　　“那我躲在水里到了午夜再爬出去不就是了。”倾世理所应当地说。云凝碧脑中顿时浮现了月黑风高的晚上，倾世披着不加修饰的长发缓缓从水井中爬出的场景，似乎……也不太好。

　　“王，您忘了，我和尊罍的结界可以一直保护着您到人界的。”

　　“哦，我记得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跳吧。”一条细桥将湖面一分为二，倾世指着其中的一边对云凝碧说：“于此处跳，不要走错了方向。”

　　“从哪里跳还不都是一样？”

　　“此湖的南方是给仙界的神仙回仙界用的，北方是给妖界的妖精去人界用的；人界亦有这样的湖，南方是给仙界的神仙回仙界用的，北方则是给妖界的妖精回妖界用的；仙界的灵湖中，南方是给仙界的神仙去妖界用的，北方是给仙界的神仙去人界用的。”本是极简单的事情却被浪语说得极为复杂，人、妖、仙三界是一界比一界高级的，神仙作为顶级的生灵，可以通过灵湖去往妖界或人界；妖精可以随意去人界，但如若没有神仙的带领则不能去仙界；人类没有神仙的带领不得去仙界，没有妖精的带领不得去妖界

　　此时若是选错了方向亦无妨，只会在水里游个泳再上来罢了。

　　还未等云凝碧弄懂浪语方才所说是怎么一回事，倾世已经拎起他跃入灵湖的北侧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