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暗恋》黄晕

44、有无

　　“师姐！老太太犯病了！”小学妹冲她哭。

　　温故穿着睡衣奔向村长家，村长赤着脚就往雨里奔，温故跟在后头，倾盆大雨迎头浇下，她愣了一步，转身去其他几家民宅喊借宿的学生，村里都是留存的老弱妇孺，她只说是学校有事集合，不敢惊动这些淳朴的老村民。
　　一群人赶到老太太的小院，村长刚把老太太从地上抱起来，温故拦下，“学妹告诉我她患有心脏病是吗？心脏病人晕倒最好不要随便挪动！原地急救叫救护车！”
　　志愿者里温故在内好几个医学生，见状赶紧上前把人接过，做急救处理。
　　村长浑身湿透，却还给怀里人裹了毯子，急道：“这进不来救护车！”

　　温故正解开老太太的衣领做心脏复苏，闻言抬头，“不行，一定要搞辆车把人送医院。”
　　村长：“我去借！”
　　温故转头喊小学妹，“快，把老太太的证件病例还有日常用药找出来！一会带去医院。”
　　“好。”学妹奔进卧室。

　　村长很快回来，运货三轮车的车灯散在雨幕中，是唯一的昏黄色的希望。

　　好在车后头盖了雨蓬，温故和学妹加一个学弟上了车，村长擦一把头发滴水，转弯出村。
　　雨夜自然不能过桥，只能绕山路，山路崎岖，车身摇摆，一侧是暴雨滑石，一侧是山下陡崖，村长心急不已，开了最大马力穿行。

　　驶过泥石混杂的山路，泥水飞溅到温故脸上，凹凸不平的塌陷像过山车，在一个转角处，后轮卡在泥坑里，出不来。
　　学弟下车推，车身逐渐倾斜，温故赶紧跳下去帮忙。
　　她穿的是起床的拖鞋，湿透了愈加打滑，刚推了一把就差点摔了一跤。
　　“师姐你没事吧？”学弟扶她。
　　温故撑着腰摇头，“没事，赶紧加把力把车推出来，心脏病人耽搁不起。”
　　“好嘞！”
　　两人一起使劲，车轮甩了半天泥水，温故咬着牙推，学弟胳膊的肌肉绷紧，几乎要把车抬起来，终于把陷入泥潭的后轮推出来，温故之前闪了一下腰，这一下随着车失去重心，摔在泥坑里，车轮差点因为惯性碾回来，她翻身往旁边一闪，膝盖撞到一块尖石，钻心疼……
　　“啊……”她咬着牙闷哼一声。
　　学弟赶紧把她拖出来，“伤骨头了吗？”
　　“不知道，赶紧先上车……”淋湿的衣服冰凉，学妹抱着老太太，温故抱着膝盖，学弟护着敞开的雨篷给她俩挡风。

　　赶到县医院时雨势渐小，学弟学妹把老太太扛下来，温故先跑进急症室，医生护士很快推着急救病床出来，学妹拿出老太太的病例药物，简要说明她的情况，急救室的手术红灯亮起。
　　温故喘着气靠到走廊墙角，拖鞋跑没了，浑身满是泥泞伤疤，刚抬手要和学妹说什么，眼前忽然一黑，晕了过去。

　　“温故是个有病的小怪物！和她当同桌会被传染的！”
　　“小故，你听话，我们改个名字好不好？”
　　“她才不是我姐姐，我没有这种又胖又丑的姐姐！”
　　“温尔雅，你这样耍我好玩吗？”
　　“我想那个混蛋了，我想他，我要见他。”
　　“师姐，我好像喜欢上阮赋东了，我该怎么办？”
　　“温故，你回来！”
　　……

　　她浑身一颤，仿佛从深海溺醒，呼吸困难。
　　吊水瓶的药一滴滴掉落，宁静，透明。
　　视线逐渐清晰，耳鸣和梦悸散去。
　　转头，看到沉睡的老太太，发丝铺在枕上，温和柔婉。

　　护士进来，看她睁开眼笑了笑，“终于醒了？”
　　“和我一起的人呢？”她哑着嗓子问。
　　“看护你和隔壁老太太一夜了，这回应该去打饭了。”
　　温故疲惫地合上眼皮，有些怅惘。

　　再清醒是被疼的，她蹙眉睁眼，小护士连连抱歉，“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扎针还不太准……要帮你叫护士长吗？”
　　温故默然眨了眨眼，“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护士更加胆战心惊，咬着牙拍她血管，一发入魂，松了口气。

　　一转眼，学妹学弟回来了，“师姐你终于醒了，腿上的伤口太吓人了。”
　　温故转头看看旁边病床，“老太太怎么样了？”
　　学妹学弟对视一眼，“现在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是……医生昨天说，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温故一怔，“是路上耽搁了，送来的不及时吗？”
　　学弟摇摇头，“不是的，只不过，老人年年纪到底大了……”

　　小护士收拾好棉棒针管，看了看他们，涩涩安慰道：“你们也别这样，在医院呆惯了就知道，人终有那么一天，像你像我，不都会老么。”
　　温故看着隔壁老太太，想象如果躺在那里的，是她自己呢？
　　如果到一天，医护人员宣布她已经到了“年纪”，她会想什么？能够无憾地接受死亡吗？她这一生如果到此为止……
　　她已是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但是隐隐的，还是不甘心。
　　无论年岁，无论成败，只是不甘心。

　　深夜，学弟学妹在医院走廊搭的折叠椅上睡着了，温故合着眼胡思乱想，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
　　她在黑暗中微微眯了眯眼，手指在被子下攥紧了。
　　是村长。

　　朴实的男人脚步放得很轻，合门也是慢慢的，不敢合紧，怕门栓有声音。黑暗中，他摘下帽子攥在手里，仰头查看老太太的吊水瓶余量，没开灯看不清，他转了好几个角度，才看见一点药水余量的表面微澜，又踮脚看看温故这边的。
　　静谧中，他凝视老太太良久，才转身，悄悄离开。

　　温故心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以为这一幕只有她知道。

　　下一刻，静得能听见吊瓶水滴声音的病房里，有个轻柔的声音问她：“你睡了吗？”
　　!

　　温故咽口唾沫，“明老师？您什么时候醒的？”
　　“谁知道呢。”带着笑音。

　　温故舔一舔干涸的嘴唇，燥得特别想喝水，一想反正大家都醒着，那起来应该也没事，她就爬了起来，脚上打了石膏固定，她只能挪动上身。
　　“你能给我倒点水吗？”老太太问。

　　温故看过去，老太太浑身僵着，只有一双眼明若秋水，看着她。
　　“哦，好的。”温故单脚蹦起来，拿一次性水杯倒了半杯，又从抽屉里找出吸管，喂到她嘴边。
　　老太太如久旱逢霖，半杯水瞬间见底。
　　“还要吗？”
　　“不用了。”

　　“刚才……”温故指指门外，“村长来了。”
　　“我知道。”
　　“那您怎么不……”
　　“他不是我要等的人。”

　　温故语塞，只好端起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

　　“没想到，我的一生，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老太太看着吊水瓶眼神放空。
　　“我想过几百种重逢的场景，我想他会客气疏离地向我伸手问好，我想我会刻意骄傲地轻轻颔首，可我没想到，我们此生都不复相见，缘分竟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吗？”
　　“原来，不是所有故事，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得到一个圆满的句号。”

　　雾气温热，秋水脉脉。

　　温故捏着纸杯，“您在等的是……”
　　“我的爱人。”她笃定地回答，像一声短促的叹息。
　　“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您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她摩擦着杯沿问。

　　“我很骄傲，我以为，他一定会回头找我的，没有人可以替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像没有人可以替代他在我生命中的地位一样！”

　　“人的一生这么长，真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么？”
　　“人的一生一点也不长，我一闭眼，就仿佛明媚光鲜的时辰就在昨日，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对我笑，别的女孩子他都不理睬，只对我一个人笑。”

　　“这么多年，您还能确定他对您的感情不曾消减吗？”
　　老太太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小姑娘呀。”

　　三日后，温故拄着拐杖出院。
　　她蹭了三天村长做的红烧肉，老太太吃不了清淡的，都进了她的肚子。
　　临走，她吃人嘴短，心有愧疚，“明老师，我给您寄点调补的中药吧。”
　　老太太闭着眼，“不用破费了。”
　　温故微笑，“不破费的，我们院里有中医系，我找他们要就行。”
　　老太太抿抿嘴唇，不想再理她。

　　温故只当人家是客气，就瞟了一眼床尾挂着的病情单。
　　明-知-许？
　　果然是千金来的……
　　她记下名字，到时候让寄到医院应该就会转交过来的。

　　小学妹帮她拎着包送她，“师姐，这边医疗条件不行，我们已经联系学校了，你先回去养伤吧。”
　　“那剩下的课程怎么办？”
　　小学妹帮她拎着包，“你放心吧，姚笑学姐会过来接替你的。”
　　温故点点头，“好吧，那你们在这注意安全。”
　　“嗯，车到了，你快去吧。”
　　“好。”

　　温故接过包往前走，起初只是觉得车有点眼熟，后来走近，看到那人捧了一本书靠在车门边看，垂着头。
　　清风吹过他蓝白细纹的衬衫，阳光灿烂，他站在光影分界处，戴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过来。

　　“小姑娘，你要知道，爱，从来不是多与少的问题，而是有和无的问题。”
　　“那如何知道他是否爱你？”

　　“你看过他看你时的眼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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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