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楔子 ...
-
四月里樱花最烂漫的时候落了雨,任谁都觉得沮丧。还没看呢,便雨打风吹了,粉红的樱花瓣落了一地,走了几遍,踩在泥里,越发的狰狞。这个城市临海,日里大风呼呼地吹,泛着潮湿的腥味,吹的人脑袋怔怔的疼,盛珊来这里一年多了却还是没有适应,看见路边卖的海鱼,一条一条翻着白眼睛,烂泥一样的堆在一起,便忍不住想吐——却又不得不去菜市场,日子还是要过的。
江南盛家谁不知道,全国一半的钱在他家,连中央银行都要向盛家借钱,她新看了报,金融危机,国家储备金出了问题,盛世泽代表商界投资政府引导行业,齐心协力渡过危机。她放了报,对面坐的赵简妮说,“苏珊,你和盛世泽还有点像呢,又都姓盛。”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笑了,觉得滑稽,她便也跟着笑,厚重的刘海,黑宽边眼镜,哪里能看得清长什么样子,不过是气不过昨天她给邵先生端了杯咖啡罢了。
邵初是二世祖,人长得帅气,又有钱,有钱的人固然多,可没几个像他那样舍得花。开最新款的德意志跑车,喝法兰西来的红酒,听说现在正追电影明星冷如云,冷如云的电影她看过,无非是才子佳人不能相守之类,在戏里穿牡丹红蹙绣旗袍,高开叉,头发烫的卷卷的,眼睛描的很黑,盛珊一贯不喜欢那样的装扮,有些妖气,却挡不住她走红,男人们喜欢。
昨天邵初从她办公桌前经过,喊了声“一杯咖啡。”她抬头看看并没有别人在,便泡了杯咖啡送进去,也没说什么,邵初甚至连头都没抬。出来的时候却正碰上赵简妮,她没觉得怎么,可赵简妮却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似的,让人浑身不自在。盛珊想了半天才回过味来,总经理秘书是赵简妮啊,那咖啡也应是她送才是。
倒像是她故意巴结似的,没的寒碜。她苦笑了一下,巷子里有一群小孩踢球,用布缝的,蜂窝一样争抢,飘着碎布的灰褂子,也难为他们能踢得这么高兴,盛珊用布袋子提着菜,小心的从孩子中间穿过去,日日这个点下班,孩子们都认识,便有懂事的大孩子喊了声,“盛小姐回来了?”
盛珊顺着声音偏头笑道,“是大毛啊,领弟弟妹妹玩哪。”
大毛是拉车吴家的孩子,和盛珊住一个院,他家孩子多,大大小小七八个,吃饭的时候一张桌子都挤不下,只好搬着碗在院子里吃。出来的往往是大毛,最大的孩子嘛,总得受点委屈,她不也一样?
大毛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挠挠灰油油的头皮,“盛小姐,有人找你哪。”
她楞了一下,才发现院门口停着一辆车,乌黑的车身,两只白晃晃的车灯,像瞪着铜铃大眼的怪兽,咻咻地就要扑上来,手里的一兜菜,沉甸甸不知如何是好,吴嫂出门看见她,招手道,“盛小姐你可回来了,向先生等了你很久了呢。”她嗓门大,这么一喊,整根巷子的人都听到了,盛珊推了推眼镜,“向先生么?”
便见一个人影从门里闪了出来,高瘦的个子,穿一身灰色洋服,白衬衣,还好没戴金表,盛珊自己都要笑了,可不是向先生麽,她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向泽怀会开着车来这儿了。向泽怀上前赶了几步,盛珊只得说:“不好意思向先生,让你久等了。”
向泽怀才想起自己的唐突,喃喃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接过她手上的菜,盛珊却觉得有些异样,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总归还得相处下去。
开了门,盛珊客气的让向泽怀喝茶,打开茶叶筒却发现根本没有茶了,脸便飞红一片,幸好还有厚刘海挡着,低了头,道:“要不您喝水吧。”把空茶桶放回去,讪讪的倒了一碗白开水,向泽怀似乎也觉察到了盛珊的尴尬,忙说,“盛小姐不要客气,我只是路过,想到盛小姐晚上去我那里还要坐电车,便想顺路载过去。是我唐突了。”
路过又怎会等上半天?盛珊只是道了谢,并没有说破,她为向家的两个孩子做英文补习老师已经快一年了,工资不错,时间又管的松,“向太太还好吗?上个周我听见她说腰痛。”盛珊一边将菜放到水里煮,一边说,也许她不该胡思乱想,但一些话总是说开了让人放心些。
天很快暗下来,屋里开了灯,一片哑黄色,像是放久了的白衣服,浸了水。
向泽怀半天没有做声,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还好。”便沉默下来。盛珊快速吃了饭,今天是周末,向家两姐妹从教会女中放假回来。她同她们关系自来不错,佩雯和佩华年龄相差一岁,都喜欢叫她盛姐姐。
这个称呼她听起来很熟悉,也很喜欢。
车子开的飞快,他没带司机来,向公馆离这儿有些远,住在繁华区。向家做纺织生意,似乎做的很大,他家的房子一色欧式,连地板都是从德国空运来的,彩色水晶吊灯,明晃晃的刺目....
车子拐了个弯却并没有顺着熟悉的路走,街上很空寂,乌漆漆的像化不开的浓稠的墨,盛珊有一丝紧张,“向先生...这是去哪儿...”
向泽怀略带紧张的看了她一眼,仿佛被揪了尾巴的狗,“马上...马上就到了...”她当然不信,嘴上却说,“向先生,佩雯、佩华等急了吧。”她还摸不准会有什么事,只好先拿孩子试探,向泽怀最心疼的便是两个女儿。
果然,向泽怀有些动容,她便接着说,“我们上个星期约好读莎士比亚的诗呢。”
黑黝黝的大树一棵一棵飞快地向后闪过,越来越远了,盛珊急了,伸手去抓方向盘,向泽怀用一只手推开她,到底他的力气大些,盛珊怎么也推不开挡在面前的手臂,又惊又怕,嗓子破了音,有些凄厉,“向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
车子终于停了,向泽怀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不敢看她,打开车门,“盛小姐,对不住。就当向某欠你一个人情。”
她泪眼朦胧,嗓子已经哑了,混混沌沌的下了车,向泽怀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一个字一个字盛着小船,像是在做噩梦,她拼命告诉自己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醒过来醒过来,天上的月亮还是毛毛的一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静静的白桦林泛着银光,她看见他一步一步走过来,面容有些模糊,声音却是清晰地,“盛珊,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