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异录》红寸君君

5、第五章

　　此时天已渐渐沉了下来，荼白便展开了他这次窜逃的目的。他是属于兽族，但父母亲将他教育的与人族无异，任谁看他都是一副饱读诗书，温润如玉的公子哥模样，就他在集市的前端遛了这么一会儿，便有几个姑娘躲在手扇后面左右议论，时不时还能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而荼白只顾着眼前的“美色”，被迷得神魂颠倒，这会子摊子上人不多，只见他挑挑拣拣的将相貌可爱，做工精致的泥娃娃捧在手心，交与小贩，待付过帐后将那纸袋子揣进暗兜。
　　这个时间元熹应该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送他个小玩意刚好可以贿赂一下。

　　荼白接着转集市，街上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慢慢便开始肩膀挨着肩膀，一步一难走，可这恰巧使得荼白更加愉悦。在漠北，别说是人挤人的走，就连出趟门都难，那地方更是荒芜，也只有元叔叔会带着元家两兄弟拜访几日，从小的玩伴也只有元熹和元寸二人。那元寸本是元叔叔兄弟家的孩子，是元熹的堂兄，元寸父母在他六岁那年因在中原遭遇变故去世，元叔叔便将元寸带到自家安置，与元熹一同对待。再后来，元寸十六岁时和元叔叔一同进入中原，中途出了些差错，便再也没有联系到他二人。

　　想到此处，荼白心中闪过一些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这些事情不是巧合，可偏偏抓不住一丝漏洞，单凭着自己的猜测反而越加扑朔迷离。

　　站在拥挤的人潮中被人流带着向集市中心走去，越发热闹。正没了心思的荼白被眼前突然喷出的火焰吓了一跳，迅速向后退去，便听到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身后吆喝起来：“哎呦！这位公子！您可慢着点呢！”
　　荼白转过身去，只见一位穿着艳丽花哨的老妈妈掺着一个容貌精致的妇人，拉出手绢抚在自己的脚背上揉搓，那作态就似是未知世故的娇羞少女，哼哼着吃痛。那老妈妈似是准备教训一番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恶狠狠的抬起眼来，见着身前这位身着素衣却品貌非凡的翩翩少年，一下改态，睁大着眼睛，嘴角似是要咧到耳朵，二话不说便拉起荼白的胳膊给拽到了路边，途中不停的从她那涂得极红嘴巴里蹦出无法忍耐的笑声，咯咯的刺耳。
　　还没等荼白开口赔礼道歉，那老妈妈便以她那极快的嘴速让荼白无从下手。
　　“哎呀，这位公子生的如此俊俏，我阿柳怎么没见过呢，公子可是刚刚来到长安？我见公子气宇不凡却身穿素衣，莫不是哪家足不出户的世家公子溜出来......”
　　荼白无奈，只得听那阿柳八面玲珑絮叨了一晌。她身边的妇人见这位公子进退两难，便拉了拉阿柳的衣袖插了话：“柳姐姐，那公子似是有事情要办，咱们便不要叨扰了。”
　　可那阿柳就像是个大马虎眼儿，愣是没解意：“公子啊，您这是要上哪儿去？您要是不认路柳姐姐可带着您上这边最好酒楼喝上一顿。”
　　荼白看了一眼那解围的妇人，低头轻笑了一声：“不必了，这位姐姐说的对，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便不多打扰了。”说罢拱手举了一躬，略带歉意的朝阿柳笑了笑。这阿柳又像是春风拂面，脸颊微热，笑容也收敛了两分，抿着嘴说道：“既然公子真有要事，阿柳便不多挽留了，往后公子若是想找我，到那城南的回月茶楼叫两句就是。”荼白听罢又看了柳娘身旁那妇人一眼，应了阿柳的话，客套几句便离开此处，转身朝元府方向回去。

　　荼白原路返回，只是被那人潮挡住，行动缓慢，看到方才将自己吓到的火焰是从人嘴里喷出来的，心中也是好奇，这人族何时也变得如此神通广大了。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傍晚从桥边走到这里也不过半刻中，而现足足过一刻钟才勉强挤到出口。荼白整理了一下衣衫，摸了一下袖内暗兜，才向着桥上走去。不知为何，荼白总觉得这座桥有些灵识，想必建成已不止一二百年，只不过被修修补补，没有了原先的模样。

　　荼白听着风声拂过，被暖黄的集市火光照映着的红绳飘舞在两侧，一头牵挂着。一步一步的踏走这座桥，落下最后一步时，荼白猛地回过头，手中黑光瞬间凝成一把黑剑，直直刺向前方，剑光擦过一个人的侧颈后插到了地上，而那把黑剑也像是生命殆尽一样化作瘴气随风散去。

　　“这位姐姐，为何要跟着我？”

　　荼白将身体转向那人，双手覆后，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而这个人，便是方才在阿柳身旁替荼白解围的妇人。

　　“兽族，现在也敢明目张胆的混入集市了吗。”那妇人也是面不改色，盯着荼白看了一晌，荼白不做声响，妇人便嗤笑一声，“你和那些吃人的兽族不一样。”

　　荼白扭头看着桥头的那颗大柳树，从容自若。

　　“你才是阿柳。”

　　“......”

　　“那老妈妈的样子，可不像一个活人。”

　　“哈哈哈哈哈，”阿柳突然就笑了，无奈的叹了口气，“老茶楼，有事找我。”说罢便转身走回集市，走进人潮人涌当中。

　　荼白看着这位阿柳进入集市后，朝着那棵大柳树走去，停在树面前，伸出手敲了敲树皮：“这位小公子？”

　　这时，从这颗树后缓缓的挪出一个人影。手中闪着微弱的烛光。

　　可跟这烛尽光穷的蜡烛来比，今日的月光，真的是太耀眼了。

　　“这位小公子？”荼白耐心的等他做下文。

　　这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瘦弱，月光映着他的脸颊，肩头，勾勒出他的模样，他穿戴整齐，腰间别着一块玉佩，并不是很精美，红色的穗子和衣摆上有些泥土，手中捧着一盏莲花灯，萤火之光，似乎烧到了尽头。

　　“我......”这少年磕磕绊绊，半天也没说出些什么。

　　荼白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指的是他手中的莲花灯。

　　少年抬起眼，看向荼白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这是莲花灯，是祈福的。”

　　“祈福？”

　　“对，给我母亲和...我父亲的。”少年又低下了头， “你...不是人族？”

　　荼白站远了一点。

　　那少年便自顾自说了起来，“很少有人愿意和我说话的，”他又抬起头来看着荼白。

　　荼白友好的笑了一笑，少年手中的花灯似乎变得有些烫手，眼睛瞟着别处，嘴巴绷得有些紧：“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荼白。”

　　“嗯......”

　　荼白走到这个少年面前，这才发现这孩子似乎和自己一样高，“这花灯，你还放吗，蜡烛好像快要烧完了。”

　　少年胡乱答应一了下，三两步跨到河边，缓缓蹲了下来，荼白没有再跟上，看着那少年慎重的将那盏花灯放到微微泛着波澜的水面上，双手合十放在心口，闭着眼睛虔诚的许下了什么约定，这才站起身来。一转眼又看到荼白对着自己笑，便也笑了起来。

　　荼白走到他面前：“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笑起来有些憨厚：“霍尹，我叫霍尹。”

　　“你说，你刚刚在为你的父母祈福？”荼白不明白怎么放个灯就能带来福运。霍尹转头看着那已经飘远的花灯：“嗯。”

　　荼白有些无奈，其实自己只是想知道放花灯祈福是个什么东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霍尹没有等待回话，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匆匆的打了声招呼：“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去了……”便一路小跑，消失在黑夜中。

　　霍尹小喘着跑过了集市，七拐八拐的绕着些小路，在一间还算气派的院子前停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将前些时候开的药材从胸前掏了出来，只有一包两指宽左右的药包，霍尹有些泄气的走进院子，一座院子内竟也没有什么下人，一路畅通无阻，只有那东屋纸窗内透露着昏黄的烛光。
　　霍尹站在那门前，轻声唤了两下：“母亲，母亲歇下了吗？”只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轻吁，示意已经歇下了，霍尹只好将药材放在窗台上，明日早晨侍女醒了看到药材，便会自觉拿去熬药。
　　穿过北边的一条小廊就是霍尹的住处了，两壁白色的墙皮因为下雨被地上溅起的泥土染黑了一片，可是却有人在它前方种了排青竹，不过又是时候未到，稀稀疏疏，显得越发脏乱。霍尹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干净衣物洗了脸，才躺到床上，想起刚刚那个名叫荼白的男人，入了神，从未见过长得如此俊秀的人，眼窝要比中原人深邃一些，明眸剪水，眉似柳，可是比琉璃玉还美。
　　“呸！想什么呢！”霍尹突然有些羞耻的骂了自己一句，捞起被子蒙在头上，不一会便憨憨大睡了起来。